死因

孫毛偉

外來務工青年徐懷成的尸體是在傍晚被村民發現的，他死在一個四季如春的溫暖小城的郊外。本來城市里一個人的死去并不能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可這位普通打工青年的死卻讓全城轟動了，甚至還有許多外省市的記者帶著“長槍短炮”來采訪。

不是記者們沒見過世面，實在是因為這青年的死很不一般，他是倒在路邊一天一夜無人過問而不治身亡的。

為這事市委書記罕見地拍了桌子，他指示下屬成立調查組徹查，搞清死亡原因和事件真相，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對不作為和玩忽職守者嚴肅處理。

調查事件經過并不困難，調查組很快搞清了：事件當日，一路人在公路邊發現一青年倒在路邊，一頭是血，昏迷不醒，就打了110電話報警。110接警人員業務嫻熟地判定這屬于交通事故，應該交警部門處理，還很負責地告訴了報警人市交警二中隊的電話。報警人又撥打交警二中隊的電話，交警二中隊說人倒在路邊沒倒在路中間就不能算交通事故，又告訴了他一個轄區派出所的電話，讓他與派出所聯系。報警人再打派出所電話，派出所接警人員卻堅持說是交通事故，讓報警人再找交警隊。話說得斬釘截鐵，不容報警人置疑。

報警人惱了，一甩手走了人。傷者就此一直躺在路邊再沒有人過問，直到第二天傍晚被發現時早就沒了氣息。

調查組清楚，要查出事件責任人先得搞清死者死因。他們考慮有這么幾種可能：一是受害人是被過往車輛撞倒在路邊，導致最后不治身亡；另一種是受害人因自身疾病原因突然跌倒摔傷；還有一種情況也不能排除，就是受害人是被某個未知犯罪嫌疑人擊打受傷倒地的。如果是第一種情況，沒什么說的，就是交通事故，交警隊沒及時出現場處理事故導致悲劇發生，交警隊就要承擔主要責任；如果是后兩種情況就應該轄區派出所出警。派出所沒出警才造成傷者不治身亡，那轄區派出所的責任就是推不掉的了。

調查組按這個思路開展工作，可進展卻不順利。首先法醫通過尸檢并沒有得出結論，從死者頭部的創傷分析不能確定受傷是來自車輛碰撞還是被人擊打或者是自己摔倒后磕碰造成的。想通過監控探頭找線索，可是出事現場附近沒有監控探頭，調來公路沿線的監控拍到的影像察看，也沒有發現可疑車輛和可疑人員的影子。調查組又走訪附近村莊和企業單位，還發了啟示懸賞尋找目擊者，但除了通過電話號碼找到那名事發時的報警者外沒有什么收獲。而那名報警者也沒能提供更多的線索。

調查組問報警者為什么不打120把傷者送醫院救治，報警者很氣憤，說該管事的都不管，我小老百姓能管得了嗎？

調查過程中還有個插曲。調查組的人在現場一籌莫展的時候，不知從何處走來一蓬頭垢面的流浪漢，在現場拉起的警戒線外來回晃蕩，手里用筷子敲著一只破搪瓷缸，嘴里不停地嘟囔：凍死了！凍死了！調查組長眼前一亮：這流浪漢會不會是知情者，來這兒要告訴他們什么嗎？他叫人把流浪漢帶過來問話?？闪骼藵h卻一溜煙地跑了。組長想想又搖頭，在這么個溫暖城市的夏天怎么可能凍死人呢？只怕這是個瘋子吧。

幾天后，市委書記要聽調查組的情況匯報了，調查仍然沒有取得進展，連死者的死因還都沒查清，調查組長心里火燒火燎的，可也沒什么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如實匯報。他匯報得很細，連在現場出現的流浪漢的事都說了。書記一直眉頭緊鎖，只是聽到調查組長說到流浪漢的時候，他霍地站起來說，你們不要調查了，死因我知道了。調查組長惶惑地看著書記，不明白領導的意思。

第二天，市委市政府召開了有關徐懷成事件的新聞發布會。會上，市委書記說：徐懷成事件我們已經有了初步的調查結果。死者的死因已經查明。死者徐懷成是凍死的！

話音剛落，全場一片嘩然：這怎么可能？這個天氣怎么能凍死人？做出這個結論也太離譜了吧！

等會場稍微安靜一些，市委書記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死者確實是凍死的，他是被我們一些政府工作人員的冷漠凍死的！

全場頓時寂靜無聲，會場里像結了一層厚厚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