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

文/歸 音

小龍

文/歸 音

1

洛西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光球。

洛西是個天生雙目失明的孩子。一雙眼睛雖然睜著，瞳孔里卻沒有神采。沒有什么比一個瞎子能看見東西更離奇了，但實際上他真的看見了。

因為它，洛西跑出家門，爬到了屋頂上。

然后有什么東西從光球里鉆了出來。

洛西的聽力卻異常敏銳。所以他聽見了，似乎有什么生物從光球里鉆了出來。它發出巨大的吼聲，有點像獅吼，又有點像鳥鳴。

洛西忘記了害怕，只是呆立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它拍打翅膀的聲音。它飛走了。光球也消失了。

“小西，你又亂跑了！有沒有摔傷？”媽媽一把抱住他。

洛西搖搖頭，望著天空。

如果有古生物學家在這里，一定能認出來，那是一只翼龍。

2

第二天，洛西瞞著媽媽偷偷跑了出來。

光球不在那里，但是他卻再次遇見了那只巨大的翼龍。

“你是……什么？”

“我是天空的霸主?！币睚垙堥_像鳥一樣的嘴。

洛西愣愣地面對著它。

翼龍本來想吃掉洛西的，但是它放棄了。這個男孩看起來一點也不怕它，所以它感到無趣，然后問道：“這里是哪里？”

“我家屋頂……”

“不是問這個！”翼龍生氣地咆哮，“為什么這里全是我沒見過的東西？你也是，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弱小的生物?！?/p>

洛西有些不知所措地撓撓頭：“我看到你從光球里鉆出來，別的就不知道了。你住的地方是怎么樣的？我可以幫你找找?！?/p>

翼龍告訴了他。

“我知道了，你是恐龍。會飛的話，應該是翼龍吧？”洛西不確定地說道。他聽媽媽講過恐龍的故事，印象很深。

翼龍不說話。它從洛西的解釋里慢慢明白，它的時代已經滅亡很久了。它可能回不去了。

“我可以叫你小龍嗎？”洛西問道。

翼龍生氣道：“不行！太難聽了！”

3

洛西每天晚上都溜到屋頂上去看小龍。也許懷著點惡作劇的心理，翼龍越說不喜歡他就越是要叫，幾天下來，翼龍也無奈地默認了。

翼龍很龐大，張開翅膀大概有五六米長。脖子很長，嘴巴像鳥喙，但不是尖的而是鈍的。身體上似乎覆蓋著細密的鱗甲，摸起來很粗糙。

“你一定很漂亮吧？”洛西輕聲說道。

被這么直白地夸獎，翼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也不是啦，我身上黑黑的，就像長了翅膀的蜥蜴，很丑的?！?/p>

洛西笑了：“可我還是想看看?？纯茨?，還有這個世界?！?/p>

“沒什么好看的。這里到處都是硬邦邦的水泥塊和鐵疙瘩，比我生活的地方差多了?！?/p>

洛西拍拍翼龍的爪子：“但是還是有很多美麗的東西啊。路邊的小草再怎么被人踩踏，也會努力地長出來；蟋蟀躲在草叢里，發出好聽的叫聲；樹上會有小鳥筑巢，鳥媽媽會花很長時間孵蛋，然后小鳥會破殼而出……”

翼龍靜靜地聽著。

第二天的時候，翼龍來得比平時更早。

“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啊?！币睚埮d奮地說道。

它給洛西講草叢里的野花，講兩只蟋蟀相斗，講叼著枯草筑巢的小鳥，一直講到天亮。

這一次換洛西安靜地聽著。

最后，翼龍拍打著翅膀，說道：“既然你看不見，那就由我來當你的眼睛吧?！?/p>

洛西露出笑容：“好啊?！?/p>

4

翼龍每天晚上都會降落在洛西家的屋頂上，給盲眼的男孩講外面的世界。有時候，它也會說起自己的故鄉，每當這個時候，它的語氣就會因為悲傷變得低沉沙啞。

新聞里開始報道城市里出現大型飛行生物的事情，據專家推斷可能是一種未知的物種，目前已經成立專家組進行搜尋捕捉。洛西偶然聽到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定是翼龍來他家來得太過頻繁，才被人發現了行蹤。

必須快點將它送回去才行。

下定決心的洛西張開雙臂：“小龍，帶我一起飛吧?！?/p>

翼龍猶豫了一下，答應了。洛西爬上它的背，抱住它細長的脖子。坐穩了之后，他聽見了翼龍拍打翅膀的聲音。風撲面而來，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身處天空。

“往下一點?！薄霸偻??！薄白筮叀瓕?，就是那邊?！?/p>

他“看見”了。黑暗的視野里，有一點光亮驟然闖入。和當初那光球一模一樣的時空隧道。

翼龍突然叫了起來：“我們被發現了。該死，又是那群追著我不放的家伙！”

洛西一驚，但很快他就笑了：“降下去吧。沒關系的，他們抓不住你，你很快就能回家了?！?/p>

翼龍收攏雙翼落在地上，看著洛西從它背上滑下來，一動不動。

追捕它的專家組已經靠近了。

“走??！”洛西推了推翼龍，“他們有麻醉彈，你會被抓起來的?！?/p>

我走了，誰來當你的眼睛呢？在洛西看不到的地方，翼龍悲傷地看著一臉焦急的洛西，慢慢地說道：“我不走?！?/p>

翼龍依舊搖頭。

“你不走的話，我會討厭你的?！甭逦饕蛔忠活D地說道，“你是強大而自由的天空霸主，不應該被人當成實驗動物。所以，回去吧，回到你的故鄉去吧?！?/p>

“洛西……”

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手持麻醉槍的專家組成員已經包圍了這里。

“我們不是約好了，由你來當我的眼睛嗎？現在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不許拒絕?！甭逦饔昧ν屏怂话?，“再見，小龍?！?/p>

“不許叫我小龍！”身長數米的翼龍發出嗚咽聲，張開翅膀，一頭扎入前方的光球之中。

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翼龍穿過時空隧道，回到了自己的故鄉。一定是這樣。洛西用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只是這笑卻比哭更難看。

“多么想看看……你的樣子啊……”他喃喃自語，然后一頭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5

兩年后，洛西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術。手術后，重見光明的洛西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大堆關于恐龍的書籍，埋頭苦讀。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這個消瘦的男孩會對那些龐大的古生物感興趣。

十六歲的時候，洛西發表論文《天空的霸主——白堊晚期風神翼龍的生存環境解析》，觀點大膽新穎，得到學術界的一致好評。同年，洛西被某名校的古生物研究系破格錄取。

二十歲的時候，洛西曾經住過的地方拆遷，建筑隊從地下挖掘出了一副完整的翼龍化石骨架。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在骨架的附近有一串規律的點狀紋樣，和整幅骨架一起保留至今。

洛西在教授的帶領下參與了這次挖掘行動。所有人當中只有他明白這串紋樣的意思。

那一點點凹凸不平的紋樣是盲文。十年前，他曾在自家屋頂上，教過那只驕傲而笨拙的翼龍。

這些盲文翻譯成現代漢語的話，是六個字。

小龍喜歡洛西。

“原來，不是夢啊?！倍畾q的洛西撫摸著冰冷的翼龍化石，慢慢地跪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