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總統深陷“三重門”

楊之桄

4月5日，南非國民議會就針對南非總統祖馬的彈劾案進行投票，最終結果為143票支持、233票反對，彈劾案被否決。這是最近兩個月南非議會第二次否決要求總統祖馬下臺的提案。雖然憑借執政黨非洲人國民大會（簡稱非國大）在議會中占有的絕對多數席位，祖馬再次得以順利“過關”，但有評論認為，這一事件將在一定程度上沖擊祖馬的政治影響力，甚至對非國大在地方選舉中的前景產生負面影響。

其實，自2014年順利連任總統以來，祖馬的日子一直就不好過，大規模電力危機、排外浪潮、主權信用評級下調等諸多問題猶如一把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而在最近一段時間，接連發生的“內內門”、“古普塔門”和“恩坎德拉門”又不斷將祖馬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

風波不斷

去年12月9日，祖馬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免去內內的財政部長職務，并由鮮為人知的后排議員范魯延接任。盡管祖馬解釋稱，內內“另有要務”，日后將代表南非競選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非洲區域中心負責人一職，但媒體普遍認為內內被貶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審慎的財政理念與祖馬相悖，比如阻撓祖馬開展總投資達1萬億蘭特（約合640億美元）的核電項目。同時，外界盛傳內內曾得罪祖馬“情婦”、南非航空公司董事會主席邁厄尼，否決她從空客采購新機型的提案。

2016年4月15日，南非反對黨民主聯盟的支持者舉行示威游行，要求總統祖馬辭職。

突如其來的人事變動引發了南非金融市場的劇烈震動：本幣蘭特跳水嚴重，兌美元匯率迅速創下16∶1的歷史新低;同時，掀起大規模的銀行股拋售潮，據約翰內斯堡股票交易所數據，南非股票市值兩天內共蒸發1690億蘭特（約合106億美元）。四天后，祖馬突然又宣布，任命時任聯合執政與傳統事務部長戈爾丹為新財長，與范魯延對調職務。戈爾丹曾在2009年至2014年期間擔任財長，因帶領該國走出金融危機而備受推崇。戈爾丹接手財政部后，這輪風波才算平息，但從長遠來看其給南非經濟帶來的損失難以估量。

誰知，“一周出現三位財長事件”的討論熱度尚未消退，財政部副部長約納斯又在今年3月16日爆料：祖馬開除內內完全是受古普塔家族指使。據稱，在“內內門”發生前不久，古普塔家族成員曾明確告訴約納斯，可扶持他成為財長，交換條件是約納斯批準核電項目，并撤換財政部領導層中反對核電項目的人。還有消息稱，在古普塔家族以財長職位“誘惑”約納斯時，祖馬的兒子杜杜扎內也在場。

事實上，祖馬與古普塔家族“官商勾結”早已不是新鮮事。古普塔家族三兄弟上世紀90年代從印度移居南非，很快便與祖馬搭上線。他們從電子設備起家，而后生意迅速擴展至礦業、媒體等諸多領域，這背后與祖馬的“鼎力支持”多少有關。據報道，祖馬2008年訪問西非石油國家赤道幾內亞期間，曾為該國總統奧比昂與古普塔家族的生意往來牽線搭橋。同時，在祖馬的授意下，古普塔家族旗下媒體長期承接政府的廣告業務。作為回報，祖馬之子杜杜扎內負責管理該家族名下的六家公司，祖馬的一名妻子亦與該家族過從甚密。目前，祖馬之子和古普塔家族正接受警方調查，祖馬也因此面臨非國大的內部檢查。

然而，沒過多久，祖馬又遭遇了“恩坎德拉門”。3月31日，南非憲法法院作出判決，稱祖馬拒絕為私宅裝修付款屬于“違憲行為”，要求其自掏腰包支付部分裝修費用。在重壓之下，祖馬發表全國講話就此事道歉，并承諾償還欠款。其實，對祖馬私宅裝修的爭議可追溯至2014年。當年3月，南非監察專員“公共保護人”瑪當塞拉公布一項調查報告，稱南非政府花費2.46億蘭特（約1600萬美元）對祖馬在家鄉恩坎德拉的私宅進行裝修，祖馬卻從中撈取不義之財;工程涉及的會客中心、牛欄、雞籠、游泳池和圓形劇場等均屬超標費用，應由祖馬自付。但祖馬并未聽從瑪當塞拉的建議，轉而命令警方和公共工程部開展調查，以報告形式規避責任，甚至鬧出“游泳池用于消防”的笑話。

“恩坎德拉門”爆發后，南非最大的反對黨民主聯盟向議會提交彈劾祖馬動議，要求祖馬辭職。盡管彈劾案被否決，但反對黨并不善罷甘休，稱將發起一場更大規模的“打倒祖馬”運動。同時，非國大一些大老及前政府高官也紛紛發表講話，要求祖馬辭職。偏偏也在此時，國際評級機構標準普爾發表聲明，稱南非近期政局動蕩將增加其主權信用評級再次被降級的風險。這也是今年以來該機構第二次向南非發出類似警告。

多面總統

祖馬無疑是當今南非政壇最具影響卻最富爭議的人物之一。

在傳記作家眼中，祖馬從一介草莽到一國總統的經歷堪稱一部“勵志傳奇”。祖馬1942年生于南非東部地區納塔爾（現稱夸祖魯-納塔爾?。┑囊粋€貧苦家庭，父親早逝后，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他讀到小學五年級便輟學在家放牛。1959年，年僅17歲的祖馬加入日后成為執政黨的非國大，并自此開始了長達30余年的反種族隔離斗爭。他曾被白人當局以“密謀顛覆政府罪”判刑，在有“南非黑人政治家搖籃”之稱的羅本島度過了十年鐵窗生涯。1973年出獄后，祖馬受委派負責重建家鄉納塔爾地區的非國大地下組織。1975年起他又流亡海外十余載，先后在斯威士蘭、莫桑比克和贊比亞等國從事組織和情報工作。1990年對非國大禁令解除后，祖馬重返南非，在種族和談及結束納塔爾地區暴力沖突中發揮重要作用。1999年，姆貝基接替曼德拉擔任南非總統，祖馬被任命為副總統，并最終在2009年登上總統寶座。

在底層黑人民眾眼中，與前總統姆貝基“高冷”、“精英”的形象相比，祖馬顯然“接地氣”很多。即便身居高位，祖馬在出席傳統儀式時仍身著豹皮、手持長矛，又唱又跳、與民同樂。也正是由于出身草根，祖馬更注重改善民生。在2014年2月發表的國情咨文中，祖馬曾不無驕傲地列舉了一系列數字以表明自己的功績：在他執政的五年期間，南非新增衛生設施300處、學校370所，共為2000多萬人提供艾滋病檢測，改造近500處棚戶區，創造370萬個就業機會……因此即便屢遭非議，祖馬在底層黑人民眾中仍享有極高的威望。

在競爭對手眼中，祖馬卻是南非1994年建國以來“最無用的總統”?？梢哉f，祖馬作為政界“老炮兒”，一路走來在黨內外樹敵無數。尤其是近幾年來，由于南非經濟每況愈下，年均增速由前幾年的5%以上降至不足1%，非洲第一大經濟體的地位也被尼日利亞取代，同時貧富懸殊、失業率高企、治安惡化等問題也愈演愈烈，祖馬頻頻遭到對手的批評。不過，客觀地講，南非經濟困境與不景氣的國際經濟大環境及該國經濟結構等諸多因素有關，不能完全歸咎于祖馬領導不力。

在各路媒體眼中，祖馬“妻妾成群”、是非纏身、花邊新聞不斷，可謂“銷量保證”。一夫多妻制雖是南非最大黑人部族祖魯族的傳統，目前多數南非人也已認可祖馬的做法，但對他的詬病也一直沒有停息。同時，在成為總統前，祖馬曾面臨腐敗、詐騙、逃稅等783項指控。2005年祖馬因涉嫌軍火腐敗案被解除副總統職務，后又因涉嫌強奸朋友的女兒被告上法庭。雖然這兩個罪名都因缺乏足夠證據而被撤銷，但仍然是祖馬政治生涯的最大污點。

接班人之爭浮出水面

今年8月3日，南非將舉行新一屆地方政府選舉。有分析認為，非國大近年來支持率下降，雖然有可能失去經濟重鎮約翰內斯堡、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所在地——茨瓦內等大都市的領導權，但維持60%以上的得票率基本不成問題。與此同時，另外一場“看不見硝煙的選戰”也日漸臨近。非國大明年將舉行新一屆領導人選舉。屆時，干滿兩任最高領袖的祖馬或將主動卸任（非國大對最高領袖任期并無限制，姆貝基2007年謀求第三任期引發各方不滿，最終敗給祖馬）。從目前情況來看，祖馬的接班人之爭很可能將在副總統拉馬福薩和非盟委員會主席德拉米尼-祖馬之間展開。

拉馬福薩現年64歲，早年從事黑人學生運動，創立南非全國礦工大會，深受曼德拉器重。1997年角逐非國大最高領袖失利后，他棄政從商，并大獲成功。據稱，他擁有兩家公司，持有南非最大電信公司MTN、南非標準銀行、隆明鉑礦、麥當勞、可口可樂等至少40家企業的股份，凈資產超7億美元。2012年在祖馬力邀之下，拉馬福薩回歸政壇，當選非國大副主席，并從2014年5月起擔任南非副總統。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拉馬福薩就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在黨內、國內甚至整個非洲大陸均贏得不少贊譽，獲得“全能先生”的美稱。比如，他曾調解南非工會大會與其下屬最大分支南非金屬工人總工會之間的矛盾，牽頭對南非航空公司、國家電力公司等陷入經營危機的國有企業進行改革，以特使身份斡旋萊索托、南蘇丹等國危機。

德拉米尼-祖馬的個人履歷也毫不遜色。她今年67歲，曾是南非著名反種族隔離斗士，1994年以來先后擔任衛生部長、外交部長和內政部長等要職，有“南非鐵娘子”之稱。同時，她還有一個讓人難以忽視的身份——祖馬總統的前妻。兩人雖于1998年離婚，但在政治上依然保持合作，德拉米尼-祖馬2012年當選非盟委員會首位女性主席，與祖馬的堅定支持是分不開的。甚至有評論戲稱，“離婚的夫婦常為孩子的監護權爭得不可開交，祖馬卻想著怎么與前妻共享對國家的監護權”。非盟委員會將于今年6月舉行換屆選舉，但有消息稱德拉米尼-祖馬將放棄連任，并返回南非全力備戰黨內選舉。

目前，圍繞祖馬的接班人問題，以非國大為首的三方執政聯盟內部也出現分歧。一派支持德拉米尼-祖馬，代表人物包括“省長聯盟”（由西北省、自由邦省、姆普馬蘭加省等省省長組成）以及非國大婦女聯盟和青年聯盟。另一派則支持拉馬福薩，如南非共產黨、南非工會大會等。同時，南非通訊、礦業、金融等領域的大企業也將籌碼押在拉馬福薩身上。兩人能力不相上下，背后各有支持，非國大最高領袖、甚至未來的南非總統一職最終花落誰家，還有待觀察。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