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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變突圍部隊渡江紀略

2016-05-14 10:40張家康
百年潮 2016年6期
關鍵詞:繁昌軍部突圍

張家康

皖南事變是震驚中外的血案,新四軍九千余人,除二千人突圍外,大部壯烈犧牲。突圍人員中一部分由傅秋濤、江渭清直接帶領到蘇南,其余大多從繁昌、銅陵一帶偷渡到江北,其中尤以繁昌為最。他們偷渡過江后,立即投入新四軍七師的組建。新中國成立后,他們中很多人成為開國將軍,如黃火星中將、張铚秀少將、何志遠少將、張闖初少將、梁金華少將、劉世湘少將、楊漢林少將、陳仁洪少將、謝忠良少將和李務本、彭嘉珠大校,還有在省市擔任重要領導職務的馬長炎、胡金魁、楊采衡等。

血 戰

1940年12月9日,蔣介石發布命令:限長江以南的新四軍于12月31日前開到長江以北地區;黃河以南的八路軍、新四軍于1941年1月30日前開到黃河以北地區。1940年12月以來,顧祝同、上官云相已奉令秘密調動了七個師的兵力,在皖南預設了袋形陣地,調兵圍殲新四軍部隊。12月27日,新四軍軍部決定江南新四軍全部北撤,只是北撤的路線并非由繁昌過江,而是南下過茂林,然后東經榔橋、寧國附近,再向北到蘇南溧陽一帶,待機過江。三支隊根據軍部的命令,于5日拂曉趕到茂林附近,隨軍部一起行動。

江南新四軍北撤編為三個縱隊,三支隊和軍部特務團編為第三縱隊。三支隊五團為軍部的后衛,直接受軍部的指揮。1941年1月6日黃昏,各路縱隊按計劃向星潭、榔橋方向前進。國民黨一四四師、一〇八師緊緊尾隨,一場處心積慮的反共戰爭已是箭在弦上。這一夜,天上下著雨,山陡路滑,疏疏密密的槍聲一陣接一陣,前衛部隊已與國民黨部隊接上了火,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爆發了。7日下午,五團二營接到命令,跑步來到軍部所在地的云嶺腳下的百戶坑。

軍長葉挺給五團二營營長陳仁洪布置了任務,他說,國民黨的四十師正在星潭、徽河一線構筑工事,阻擋我們前進,現在新三團攻打星潭受阻,你們趕緊勘察地形,做好戰斗準備,等軍分會決定以后,在星潭附近選擇有利地形,強渡徽水河,消滅對岸的敵人,為全軍打開前進的通路,爭取與傍山一線的一縱隊會合,以最快的速度突出重圍。

徽水河是青弋江的支流,流經星潭的河道約四五十米寬。陳仁洪盤算著不從正面偷渡,而是從星潭以北檀皮莊附近偷渡,那里河道狹窄,對岸敵人的工事也不完備,而我們這邊的河岸山坡長滿松樹和茅草,便于隱蔽和偷渡。

部隊為快捷神速已經進行了輕裝,棉被、棉褲里的棉花都被掏了出來,能不帶的東西全部扔掉。天漸漸黑了下來,指戰員們在瑟瑟寒風中靜靜待命,都焦急地張望著臨時軍部草房內的燈光,只待一聲命令,立即投入戰斗。陳仁洪將軍回憶說:

不一會兒,軍首長的房子里爭論得很厲害,聽得出主要是項英和葉挺軍長的聲音,許多人都圍在屋子外面聽。原來是項英同志不同意葉挺同志堅決打通徽水河的意見,葉挺認為,現在我們的處境困難,四周都是國民黨的軍隊,我軍已經沒有多少路可以選擇,趁著國民黨主力部隊還未到達時,堅決打通徽水河,向東南方向突圍,然后轉向蘇南,那里中央已經通知陳毅部隊接應,只要我們突出重圍,敵人就拿我們沒辦法。項英同志則反復強調,萬一渡河不成功,處境就更困難了。因此他一直猶豫不決。周子昆、袁國平同志也支持項英同志意見。葉挺同志很生氣。

部隊按照項英的決定,又由原路返回里潭倉,再向涇縣方向突圍。葉挺給五團重新布置了任務,那就是連夜原路返回,走里潭倉去搶占高嶺,無論如何要堅守三天,阻擋由太平方向來的敵人,掩護軍部和大部隊向涇縣方向突圍。任務完成后,可以單獨行動,在皖南堅持游擊戰爭,然后等待時機過江。五團接受任務后,以二營作前衛,向高嶺方向跑步前進。

高嶺已駐守國民黨七十九師的一個營,陳仁洪率二營于8日拂曉趕到高嶺。在誆騙敵人是一四四師“自己人”時,乘敵猝不及防,在一陣陣步槍、機槍和手榴彈的猛烈火力下,一鼓作氣沖向山峰,順利地拿下高嶺。一、三營乘勢各自控制了制高點,搶修工事。從8日到10日,五團憑險扼守,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使高嶺如鋼鐵屏障,遲滯了太平方向北進的敵人。10日,五團在陣地上召集幾個營長會議,討論下一步的行動。幾個營級干部幾乎都認為,銅陵和繁昌地區是三支隊的老游擊區,各方面基礎條件好,不如西出小河口,分散轉移到青陽、銅陵一帶,堅持游擊戰爭,待機北渡過江??墒?,五團首長否定了這個意見,認為我們在高嶺阻擊了三天,軍部應該已打通北出涇縣的通道了。所以,最后決定放棄高嶺,重新返回里潭倉,追趕

軍部。

陳仁洪帶著二營擔任前衛的任務,11日拂曉,他們趕到石井坑時,只聽見四周的山上都響起密集的槍聲,周圍的幾個村莊及山坡、路旁,到處都是退下來的已不成建制的部隊。顯而易見,部隊在這里嚴重受挫,不得前進。葉挺軍長也在石井坑,他知道五團二營已來到時,立即給陳仁洪交代了任務,讓二營立即趕到東流山的長龍山高地。葉挺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指揮所說:“我葉挺就在這里,跟同志們同生死,共存亡!”部隊的士氣頓時大振,大家不約而同地喊起口號:“堅決聽從葉軍長指揮!”“堅決打退敵人的進攻!”

從星潭方向開拔過來的國民黨第四十師是支裝備優良的部隊。12日上午,敵人發動了十幾次進攻,都被一一擊退。下午,他們調整部署,仗著裝備精良,人多勢眾,成營、成團的向山上發起攻擊。槍彈聲震耳欲聾,陣地上一片火海。敵四十師的一個旅長被擊斃。新四軍的傷亡也很嚴重,三營副營長葉露宵在火線光榮犧牲。

第二天上午,敵人再次發起了攻擊,他們把所有的迫擊炮都集中起來,幾乎同時向東流山陣地轟擊?!稗Z隆隆”的炮擊聲中,許多戰士被炸得血肉模糊。炮擊過后,敵人成群成群地向陣地撲來。敵人數倍于我,已是明顯的寡不敵眾,二、三營的傷亡已經過半。陳仁洪胸部被子彈擊中,大片大片的血漿從左胸上部涌出,棉衣前后都被染成殷紅的一片。馬長炎的左胳膊也負了傷,因失血過多,一直處于昏迷狀態。

陣地是守不住了,團政治處副主任何志遠前來傳達葉挺的命令,讓他們于黃昏以后撤出陣地,準備突圍。同時,準備安排十幾個小伙子,輪換著抬陳仁洪和馬長炎,一同突圍。陳仁洪和馬長炎堅決推辭,一再請求,只要給他們一名衛生員和一個偵察班,就可以隱蔽養傷,待機過江。他們攜帶了一些藥品、糧食、食鹽和一竹筒熟豬油,于當夜悄然離開陣地。

突 圍

軍部決定一團擔任突圍的前衛任務,行至大康王丘陵地帶時,一團二連還未來得及構筑工事,敵人就發起了進攻。二連激戰六天,斷糧缺水,戰斗減員驟增,由一百二十人減少到五六十人。軍部命令,盡量避免與敵人正面沖突,各部可選擇時機,向有利方向突圍。

深夜,陣地上的槍聲停了下來。部隊利用這個時候快速轉移,在路經封鎖線時,剛剛還是死一般的寂靜,突然又響起“噠噠噠”的機槍掃射聲,許多人在槍聲中倒下,一團二連指導員謝長華左手也負了傷。他們乘著破曉之前的黑夜,沖破重重包圍,鉆進一片稠密的山林。謝長華在清點全連人數時,發現全連只剩下九個人。

七天一夜的突圍,又饑又渴又疲勞,他們再也走不動了。他們敲開一戶人家的門,從里面走出一對老夫婦。老人見是新四軍,十分熱情,立即讓進屋里,燒水做飯,噓寒問暖。當老人知道他們要去南陵、繁昌方向時,主動提出擔任他們的向導,以避開大路的哨兵,專走偏僻而又安全的山路。走了一夜的山路,老人把他們帶到山溝的一個廢棄的炭窯前。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從炭窯里走出一個老鄉,他知道是突圍的新四軍時,又是燒水又是做飯,還讓他們在這休息了一天。

次日晚,他們趕到繁昌境邊的沙灘角附近,這里離長江邊已不足百里。大家既是喜又是驚,行動格外謹慎。剛走不遠就發現前方有個草棚子,里面住著兩個進山燒炭的年輕人。這兩個年輕人見是新四軍,便主動自我介紹:“我們在這里燒炭已經好幾年了。前兩年,你們在這里打鬼子,不少同志都認識?!庇终f:“聽說你們在丘陵和國民黨打仗,估計要從這里過江,先不要著急,做點飯吃,然后,我們幫助你們找村上的黨組織,一定能順利過江的?!秉S昏時,他們領來了當地的一位姓何的黨支部書記,何書記答應明天晚上派一個人先送他們到湖陽沖,由那里的人負責他們偷渡過江。謝長華回憶說:

我們告別了何書記和二位老鄉,在那位同志的帶領下,翻過兩座山,順利到達了湖陽沖。果然那里的黨組織早已做好了迎送的準備?!D月三十晚上,我們伴隨迎春的鞭炮,在金書記(金濤,中共繁昌縣委敵后軍事部長)的安排下來到了長江渡口。敵人的探照燈時而往江面上照,時而往陸地上照,負責渡江的指揮員沉著冷靜果斷地指揮我們上了船,同船的還有其他突圍出來的二十多名同志。根據那里的敵情,我們把子彈上了膛,將手榴彈握在手,隨時準備戰斗。約摸兩個小時光景,勝利渡過了長江。

國民黨一四四師和七十九師,沿著茂林的大路瘋狂地向軍部進攻,離軍部所在地只有幾里之近,情況萬分危急。軍直屬隊全部動員起來了,有槍的拿槍,有手榴彈的拿手榴彈,連炊事員也拿起了扁擔和菜刀。軍部教導總隊全員投入戰斗,在葉挺軍長的親自指揮下,擊潰敵軍的進攻。臨近黃昏,接到部隊轉移的命令,副指導員董南才等穿越敵人密集的炮火,隨軍部轉移到了石井坑。

東流山是雙方爭奪的焦點,敵人成團甚至成師地向制高點壓來。三支隊司令員張正坤親自指揮,率領五團與頑敵血戰。畢竟敵人在數量和裝備上占據優勢,我軍的傷亡越來越重,不得不由退守主峰轉而退守到了二峰。13日下午,董南才等來到軍部駐地后側的竹林,教導總隊政治處主任余立金向他們交代任務,讓他們配合五團把東流山主峰奪回來。

五團拼殺到晚上,全團只剩下幾十個人。夜半,教導總隊在攻占主峰的戰斗中連連失利,不得不退了下來。當他們來到指揮所找余立金時,發現這里已空無一人,指揮所已經突圍。這時,只見騾馬輜重和一些隊伍,不成隊列地向南山跑去。他們跟著隊伍也上了南山。

到了山脊,抬眼望去,四周已被敵人團團圍住?!皣}、噠、噠”的機槍聲呼嘯著,從他們耳旁掠過。山上目標明顯最不安全。董南才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

下山去!也只能下山去。我們把全隊分成幾個小梯隊,疏開下山。但還是被敵人發現了,猛力向我們射擊。這時候要用最快的速度擺脫火力區,跑的速度也嫌太慢,有個同志想出把松樹枝墊在屁股底下,然后滑下山去的主意,這個辦法相當好,我們很快滑到山谷—大坑王。大多數同志安然無恙,少數同志擦傷了皮。這時候才感到肚饑口渴,難以支撐,看到路邊溝中有流水,如獲至寶,倒出米袋中僅剩的一點米,一邊喝生水,一邊吃生米,暫且填一填肚子。這時候在樹林里隱蔽的同志,看到我們便三三兩兩地出來了。

早晨,山谷中不時傳來回應的槍聲。制高點埋伏的盡是敵人,少則一個班,多則一個連,密集的子彈像雨點般的射來。一個個戰友倒下,短短十來分鐘,就有數十人傷亡。南方山區多是一層一層的梯田,有的高有的低。他們就從梯田上一層一層地往下跳,跳丟掉了鞋,還不顧一切地赤著腳奔跑。

他們跑幾步就掩在田埂后臥倒,一排排子彈打在地上,激起一層層的塵土。他們朝著一座土地廟奔去,試圖以它為掩體,就在他們剛起身奔跑,工兵連指導員鄭高庭中彈倒地,區隊長曾坤芳立即跑上前,幫他包扎急救繃帶。他對曾坤芳說:“我不行了,你把我的槍拿去。我不能連累大家……”說著,他舉起槍對準自己的頭部開了槍。

董南才看看身旁,一同從東流山突圍出來的同志,只剩下他、樂左洪和負傷的曾坤芳。一隊國民黨兵也看到他們,立即成扇面地向他們圍來,口中還喊道:“捉活的!”他們奮力向正北面的山坡沖去,總算掙脫了包圍。在一戶農民的幫助下,他們脫下軍裝換上便裝,又大步流星地前進。他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的緊張之中。就這樣又走了十多里,來到一個村莊。他們叫開一家農民的門,這個農民是農抗會員,兒子也在新四軍??吹剿麄內?,尤感親切。安排晚飯后,讓他們上閣樓休息。一落枕,三人就酣然入睡。

醒來時,老人告訴他們白天發生的事情。上午是國民黨兵來搜查,對付他們比較好辦,敷衍糊弄幾句也就完事了??墒?,下午鄉公所來搜查就驚險得多了。這些人熟門熟路,進屋后什么邊拐旮旯都搜查遍了。他們非要上閣樓看看,老人告訴他們,閣樓快塌了,梯子壞了都多日不用了,你們要上去,摔壞了,我可擔當不起。這些人抬眼看了看破舊的閣樓,又用手晃了晃斷了一只腿的梯子,這才搖搖晃晃地走了。老人說:“好在你們三人無人打呼嚕,要不然可就不得了!”晚上,老人招待他們吃了飯,然后,又把他們送到丁家渡。

渡過了青弋江,他們總算突出了重圍。在快到繁昌縣城的一個山上,他們遇到了一個砍柴的姑娘,從她那里得知三支隊的一個領導帶著隊伍就在山下的村莊,聽到這個消息,他們喜出望外,加快腳步來到老虎山。在這里,他們遇到了二支隊三團團長黃火星和軍部特務團團長劉別生。軍情緊急,已無暇各敘別后景況。黃、劉又交代他們新的任務,讓他們在這里隱蔽下來,收容突圍出來的同志。

隱 蔽

陳仁洪、馬長炎他們和部隊告別后,就從東流山上撤了下來,向著槍聲稀疏的方向轉移。走著走著,來到一個林木茂盛的山谷,沿著山坡往下就是條蜿蜒彎曲的山溝,夜晚可以聽到“嘩嘩啦啦”的流水聲。根據三年游擊戰爭的經驗,他們決定在這里隱蔽下來。

在半山腰稍平整的地方,大家用松樹枝搭起了兩座窩棚,然后分開住了下來。山下敵人搜山的嘈雜喊叫聲,一時也沒有停息。山上不能生火做飯,只好用鹽、豬油和生米拌著嚼。時下正是數九寒天,一行人還只穿著夾褲,一個個凍得臉色鐵青,牙齒上下不停地打顫。雨不停地下著,他們只能以幾塊小油布遮擋。睡在鋪有樹枝的地上,雨水就從身子底下流過。雨停了,北風又裹著鵝毛大雪,向破陋的窩棚襲來。浸在雨水里的腳已讓厚厚的雪埋上了。腳凍僵了,臉和耳朵就像針扎一樣的痛。

陳仁洪是被子彈穿通胸部,失血很多,臉色蠟黃,一點氣力也沒有。馬長炎是被打穿了左肩胛骨,傷了關節,連續幾天都在四十度的高燒之中,只要從昏迷中醒來,就會痛得直打滾。正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他們依靠堅強的意志卻創造出奇跡。沒過幾天,馬長炎的燒也退了,陳仁洪也能慢慢活動了。

他們隱蔽的這座山山坡陡峭險拔,搜山的敵兵來到這里,往往誆詐著吆喊一番,然后胡亂地朝山上放幾聲冷槍,就咋咋呼呼地走了。一天,搜山的隊伍又來了。只聽見一個敵班長向排長報告:“排長,這里沒有人哪,太陡了!”敵排長一邊罵一邊說:“我不信,你他媽的真笨蛋!越是上不去的地方越要搜,說不定這兒有新四軍的傷病員,快給我搜!抓到了有你的賞?!闭f著,敵排長便撥開樹枝,帶領敵兵貓著腰攀爬上來。山坡上的十幾個新四軍官兵的心一下繃緊了,十幾支槍口都對準了坡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永遠定格在他們的記憶里。晚年,已是濟南軍區政委的陳仁洪回憶說:

大家沉住氣等著這最后的時刻。突然,“嗚”的一聲,就在我們潛伏的下面十多米處竄出一頭大野豬,擦著敵排長的身邊噼里啪啦地鉆進亂樹林子跑走了。敵人嚇得不輕,他們神經質地朝野豬逃跑的方向放了幾槍,氣得敵連長在山下罵了起來:“三排長,你這個笨蛋!有野豬的地方還能有人嗎?快給我下來!”敵排長受了一場驚,挨了一頓罵,垂頭喪氣地帶著部隊下去了。

他們就這樣在山上隱蔽著,不敢輕易下山。山上日子十分艱苦,生米早已吃完了。大家只能在山上挖野菜、摘野果、刨無毒的植物根莖充饑度命。2月底的一天,他們轉到山坡背后的山梁上,遠遠看見山腰間冒著一縷炊煙,隱隱的還聽見“汪汪”的狗吠聲。這荒涼的山梁間還有人家居住,他們高興極了。當晚,他們叫開了這戶人家的門,主人見是衣袖上“抗敵”臂徽的新四軍,二話沒說,立即迎進暖烘烘的屋內。

這戶人家的主人叫馮志旺,是個木匠。他告訴陳仁洪說:“國民黨查得很嚴,凡是路口要道都有哨兵,盤查得十分嚴厲。我家后面的山坡上就有二三十個兵。你們千萬不要下山!”在得知這些新四軍還在山上露宿時,毫不猶豫地說:“現在山上到處是雪,你們身上又有傷,那怎么能住呢?”稍稍地頓了一下,他又說,“這樣吧,我家后山有座舊木炭窯,已經多年不用,誰也不知道。里面擋風遮雨,比山上要暖和多了,你們住進去吧!”

當晚,馮木匠背了一大捆稻草,把他們領到自家的炭窯。他把稻草鋪在窯里,大家躺在上面又綿軟又暖和,和多少天來露宿在山坡上相比,真如同住到了宮殿里。他們不便活動,馮木匠便隔三岔五地以上山砍柴作掩護,悄悄地來炭窯,給他們送來飲食。在馮木匠的幫助下,他們的生活大大改善,陳仁洪、馬長炎的傷也好了,身體也得到了恢復。

一晃就到了3月,敵人的設防也不像以前那么嚴密,由于生活得到了保障,他們的體質都有了恢復。更重要的是,他們就是在白天也可以大膽地在山上活動了。正是這段時間,他們收容了不少事變中失散的人員,隊伍一天天擴大,由十幾個人變成三十多個人。轉眼就要到清明了,江南已是“千里鶯啼綠映紅”了。他們也計劃著偷渡過江,尋找自己的部隊。

1979年春,著名的書畫大師,新四軍老戰士賴少其作詩《吊李務本》:“從來不信佛,何來阿彌陀。赤身入虎穴,浴血戰倭魔。時危節乃見,國艱多折磨。遙天三叩首,我亦淚滂沱?!本褪菍π滤能妭髌嬗⑿劾顒毡驹谕钅鲜伦冎须[蔽突圍的真情回憶。1941年1月下旬,李務本一行八人,由石井坑突圍出來,從楓林渡過青弋江,來到銅陵與繁昌交界的獅子山。

當時,國民黨繁昌縣政府已由縣城遷至赤沙八分村,距獅子山也就十里左右。他們在小和尚的幫助下,背著兩捆稻草,夾著一床棉被,來到廟后山上的一個坪子隱蔽了下來。小和尚告訴他們,就是在前天,新四軍有三百多人從這里經過??h長徐羊我知道后,派人送來信勸降這些新四軍。

正說著,只見從山下上來了兩個人。經過盤問才知道是送信的老百姓,他們帶來徐羊我和民團團長的信,信中仍誤以為他們是前天上山的新四軍,徐羊我目前無力量武力解決,只得抱著僥幸的心理,寫了這封勸

降信。

看過信后,李務本心中竊喜,不如將計就計。李務本告訴送信人說:“回去告訴徐縣長,要我們下去可以,但是,總要給我們一些補充才行。我們三百多人,有機槍六挺,長短槍三百多支。必須給我們每人發六塊銀洋的餉,馬上送來兩擔米,要派正式的代表來談判。如果不答應,可別怪我們不客氣。我也不寫回信了,就照我說的轉達,時間以今天為限?!?/p>

當日下午,縣政府果然派人送來了一百多斤大米和半只豬,還有兩千多元交通銀行的法幣。他們美美地吃了一頓后,乘著夜幕,帶上剩下的米和豬肉,悄然打開廟門,迎著撲面的寒風,直奔前面的山峰而去。他們由赤沙八分村來到戴沖,在這個隱蔽的山溝里,他們遇到了一戶姓李、一戶姓唐的熱心老鄉。在這里有吃有住,過了一段難得的安逸生活??墒?,歸心似箭的他們心中時時刻刻惦念的是過江歸隊。

偷渡過江可謂是闖龍潭虎穴,因為,沿途的庫山和泥埠橋都駐有日軍和漢奸。2月的一天,已近農歷的春節。傍晚,他們告別了戴沖唐大嫂一家出發了。剛過馬家壩,便和七十多個日軍遭遇。他們一邊打一邊撤退,一直退到小團山才擺脫了日軍。在小團山隱蔽了一天,當日的下半夜,他們又趕回戴沖。幾天后的一個晚上,他們又告別戴沖,誰知剛到紅花山又與日軍遭遇。他們勢單力薄,只與日軍打了幾槍,又從小楊嶺撤回戴沖。

唐大嫂見大家著急的樣子,便說:“我給你們想個法子,你們在一起行動,目標大,不如派一個人先過江探探路再說?!币痪湓捥嵝蚜怂麄?,因為李敬貢有良民證,就派他獨自去了江北。第三天下午,李敬貢從江北回來,同來的還有一位叫宋德本的同志。李敬貢告訴李務本,新四軍七師已在江北成立,師長張鼎丞、政委曾希圣。張、曾二首長向大家問候,并讓宋德本具體負責幫助他們過江。宋德本告訴李務本,明天下午,他帶著他們去找繁昌縣委軍事部長金濤,讓他找船找機會過江。

宋德本帶著他們在一百步找到了金濤,金濤告訴他們,晚上過江不如早晨過江安全,晚上偷渡是常態,所以,日軍查得格外嚴。敵人怎么也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新四軍會在他們眼皮底下過江,這叫出其不意。第二天,東方剛剛透出魚肚色,金濤把他們帶到油坊嘴,安排他們上了木船。江風拂面,朝霞已把江水映得一片殷紅。揚起風帆,他們站在船上揮手向金濤向繁昌人民告別,安全地到達江北。

偷 渡

1940年11月下旬,中共皖南特委召開各縣縣委書記會議,布置新四軍北移后的工作任務,明確提出銅陵和繁昌縣委不得北撤,而要原地堅持斗爭。12月24日,中共繁昌縣委在舊縣(今新港)大磕山召開會議,專題討論堅持敵后斗爭的問題。皖南事變發生后,繁昌縣委又在大磕山召開會議,主要布置了收容和護送突圍人員的任務。1941年1月6日,縣委書記羅峰犧牲后,縣委遷駐沿江保興和江壩一帶,直接領導收容、護送新四軍突圍人員過江。

1940年秋,三支隊司令員張正坤派員來繁昌擴大游擊隊。事變后,游擊隊在繁昌縣委軍事部長金濤的領導下,具體負責失散人員的收容和護送過江任務。繁昌縣委還專門建立了收容護送聯絡站,據束延?;貞浾f:

皖南事變發生,我受組織安排,在鴨棚嘴沿江一帶,建立收容突圍新四軍的聯絡站,由金濤同志領導,收容工作持續有八個月時間,收容并護送過江的新四軍共有好幾百人。

聯絡站設立在一塊玉的胡建明家,他家開了個豬肉案子,門前樹立一根肉望桿子。肉望桿子是告訴人們有否肉賣的標志。此時,桿子豎立著表示沒有敵情,可以來人聯絡;否則就不能來。具體工作由支書方亮東負責。皖南事變不久,臘月二十八日,新四軍三團三營副營長彭嘉珠來我處,他說有四、五名突圍人員已到了湖陽沖,準備過江。我立即派了民兵,挑了趕做的幾擔玉米面粑粑送去。當夜,我帶了幾名偵察隊員到白象迎接,后安置在謝邊、姚邊、鴨棚嘴一帶幾戶基本群眾家里。其中一部分同志負了不同程度的傷。

這批新四軍來到這里,個個換上便衣,伙食上群眾寧愿自己吃差些,供給他們好的飯菜。一百步的一戶群眾蒸了一百斤米的團子,被剛迎來的新四軍吃光,不要一分錢報酬。象這樣愛護新四軍的例子可多了。

為了安全過江,積極籌集船只,由殷少南、伍紹祥等搞魚的組織了十幾條船。這一批突圍人員是在春節后初三、初四兩天夜里安全過的江。

軍部與江北游擊縱隊和四支隊的人員往來、交通聯系,以及南北物資的運輸,無不由這條連接大江南北的交通線完成。這條交通線一般是:云嶺——北貢——煙墩鋪(或三里店)——戴家匯(或峨嶺)——中分村(或赤沙)——紅花山——馬家壩——泥埠橋——油坊嘴。這條交通線中的每個交接點都有交通站,行程便捷安全。從軍部所在地云嶺出發,只需一天的時間,就可以到達三支隊指揮部所在地中分村。

這條交通線既可避開沿途日偽軍的封鎖線,也無須經過國民黨的防區。過了中分村,由鐵門閂向北進入紅花山敵后,交通員分布在各個交通站,招之即來,各司其職,就像接力賽一樣的傳遞,直至送過江,十分安全。這些交通員在皖南事變突圍繁昌偷渡過江中功不可沒,他們是:紅花山劉永升、劉永芝、楊堯友等,馬家壩王安勝等,油坊嘴徐孝樂、張元首等,窯頭渡口鮑明貴、翟兆春、王后發、劉其作等。

三支隊在銅陵、繁昌的兩年內,由這條交通線來往于大江南北,從來沒有發生過大的安全事故。1939年5月初,軍長葉挺和軍政治部副主任鄧子恢到江北視察工作。同行的有軍部教導隊和軍部服務團三隊近百人。他們的過江路線就是由中分村到紅花山到小磕山,然后再插到油坊嘴過江。

譚震林多次派溫玉成、彭勝標、馬長炎、傅紹甫等到江北擴軍、籌錢糧,他們走的都是這條路線。1940年8月,三支隊五團三營到江北擴軍,他們在無為、巢湖和定遠等地擴軍,往返來回都是這條交通線。

正是因為這條交通線的安全可靠,賴少其作詞、何士遠譜曲的《渡長江》,才能在三支隊中口口傳唱,歌中唱道:“劃喲呀,薄霧彌漫著江面,江水沖擊著堤岸,我們要渡過長江,饑寒困苦算得什么?敵艦上下弋游我們不怕,長江是我們的,我們千百次自由地來去。當這黑沉沉的午夜,我們要渡過長江,獲得更大的勝利?!薄伴L江是我們的”,這種革命的豪情壯志是建立在繁昌人民不怕犧牲、不畏艱險的奉獻精神之上的,繁昌縣高安鄉漁民陳從啟一家就是最為典型的例子,時任中共繁昌縣委地下交通站負責人滕在柏回憶說:

那時高安橋一帶政治情況很復雜,西邊舊縣鎮有日本人和反共團聯合駐防,東邊磯頭山一個日軍小分隊據守,東西股敵人和隱藏在人民中間的漢奸特務暗中勾結,對這段大江的南岸構成一條封鎖線;長江水面上,日軍的小汽艇日夜巡邏。這一切給渡江北上造成嚴重威脅,增添了很大的困難。在渡江北上的工作中,船民陳從啟在他的父母大力支持配合下,英勇搏斗了幾十個黑夜,沒有發生任何事故,沒有犧牲一個同志。

一個漆黑的深夜,我通知他護送十幾個同志到對江六洲。船劃到江心,突然東邊駛來的一艘日軍小汽艇,不時用探照燈對江面惡狠狠地掃射、搜索,情況很是緊張,船上十幾個同志作好戰斗準備,主張搶渡過去。陳從啟堅決不肯,當機立斷,調轉船頭,使出全身力氣,向黑沙洲東側內江猛進,讓革命同志上岸隱蔽,自己留在江邊觀察敵艇行動,最后仍按計劃完成任務,避免了一場嚴重事故發生。

當時的滕小村是新四軍渡江北上的一個秘密集結點,離高安橋五里路,陳從啟和他的父母采取不同地點,不同時間,不同形式與我直接接頭,然后護送突圍人員過江。

新四軍突圍到繁昌后,多數情況下不能隨到隨送、及時過江,只得分散隱蔽在江邊群眾的家里,等待時機過江。江邊群眾幾乎家家都有秘密的藏身之所,不是挖地洞就是做夾墻,盡管敵人常常來搜查,可往往是撲空而去。

早在1940年10月,新四軍渡江指揮部就在與繁昌僅一江之隔的無為縣臨江壩成立,曾希圣任指揮長,張正坤、孫仲德任副指揮長。三支隊五團二營五連已在無為白茆洲組織了百余條船,以備新四軍北移之用。后來,皖南事變發生,船只被毀,大江被封鎖。曾希圣、孫仲德仍然負責事變突圍人員偷渡過江的接應。與繁昌只一江之隔的無為縣委組織力量,籌集船只,迎接突圍偷渡人員。就現在所掌握的資料,從繁昌成建制偷渡過江的有:

1月19日,黃火星、劉別生、張云龍帶領一百多人,從繁昌油坊嘴偷渡過江到對岸無為白茆洲。

1月25日,巫希權、鄢慶凌、張玉輝帶領三個連和一個短槍隊三百多人,在獅子山休整十天后,從繁昌油坊嘴偷渡到無為泥汊。這是人數最多的一批。

1月26日,袁大鵬帶領八十多人在江邊隱蔽六天后,從繁昌油坊嘴偷渡過江。

2月上旬,張福標、沙林帶領二三十人,從繁昌江邊偷渡過江。

2月20日,張闖初、楊采衡帶領百余人,從繁昌偷渡過江。

4月底,李志高、謝忠良及陳仁洪、馬長炎等六七十人,從繁昌泥埠橋偷渡過江。

除了這些成建制的偷渡過江外,零星分散偷渡過江的,幾乎每天都有,時間持續有四個月。這些偷渡過江的新四軍指戰員,是在經歷了生死之劫后保留的革命種子,他們是新四軍七師組建的有生力量,是中國革命的砥柱中流。(編輯 姚建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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