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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

2016-05-14 09:29程楊松
散文選刊·下半月 2016年6期
關鍵詞:牯牛牛欄黃毛

程楊松

農人家里,牛是算一口的。牛太貴重,雖然吃住苦、干活累,但卻是農人的命根子,是放在心尖上的。

因為牛要干活,所以得先喂飽。一般凌晨六點左右,母親就已經將衣服漿洗畢,將水煮下鍋——她要撈一天的飯,并余些米熬一鍋稀飯。母親走到床前,將我被子一掀,說:“起來了,放牛了,不然來不及了?!?/p>

清晨的露水打在眉額上,讓衣著略顯單薄、身材明顯消瘦的我打個寒噤,襪子的后跟破了,踩在解放鞋的膠底有些黏。我打著哈欠,去牛欄牽?!壹茵B的“黃毛”,屯圈在離家一里地的姑姑家的牛欄里,和姑姑家養的“白毛”同圈。兩條牯牛愛鬧,頭晚剛新墊的稻草,又被它們踩漿得濕透。它們身上都是牛屎,一身都是“蒙蒙蟲”。我捏著鼻子、瞇著眼睛,小嘴罵句“娘的屁”,便打開牛欄牽出了“黃毛”。

從牛欄到家里,滿地都已經綠了。但那時養牛的多,路邊的青草多被舔舐和踐踏。為了盡快喂飽“黃毛”,我們便牽它到偏一點的田埂上、溝渠邊、小山崗吃草,那兒的草,又長又嫩,味美多汁,黃毛鼻子“突突”一聲,一舌頭卷過去,就是一把鮮嫩的長勢。牛屎糊滿的身上,自然容易招惹蚊蠅,特別是牛虻,叮一口,全是血,疼得黃毛渾身的皮一陣顫抖,沒辦法,一條小尾巴甩來甩去。心情好時,我會摘一捆帶葉的樹枝,幫黃毛趕蠅蟲,它一動不動,溫馴得就像羔羊。大人們說,牛的背兩側,是牛的兩個肚,一邊是食肚,一邊是水肚。我們喂早牛,回去媽媽也要檢查,看兩邊的肚子是否都填飽鼓起,否則就要挨罵。為了早些完成任務,趕回去喝稀飯再上學不遲到,我們會想些辦法,比如帶把刀子抽空割點茅草綁好后架在牛脖子上,還有當牛偷食秧苗、菜葉什么時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然,有時候也被父母或主人看見,自然少不了一頓臭罵甚至暴打。

那時候,我自然沒有手機,也沒有手表,大致掌握時間靠看天、看炊煙,聽公雞打鳴。母親的記性很好,一般七點半,她就會喚我喝稀飯。我就感覺自己解放了,立馬趕得“黃毛”飛快地往家跑,將它系在屋后的棗樹下,然后急急忙忙地洗臉、喝粥,并步行去一華里開外的汪家村完小上學——那時我上學從不敢遲到,因為大舅在學校教書,后來又是朱寶華當班主任。他們有個共同的愛好,遲到或者不聽話或者考試不及格、作業不完成的學生,一律“面壁”:正面緊貼著墻,雙手伸平,單腳著地,下課也不許放下,讓別班的同學看笑話。

如果“黃毛”下田(幫自家或者幫別家,幫別家當時40元一天),它的“待遇”就會不一樣,干稻草、鮮茅草管夠,也給吃糠和稀飯(冬至還給牛喂食麻糍果),因為它出力不說,也沒時間進食?!包S毛”并不領情,它知道自己要下田受苦,吃得慢慢悠悠的,直到父親抽一根木棍,虛晃一下,大罵一聲“棺材的東西”,它才乖靜下來。

我當然騎過牛背。記憶最深的,是一條黑牯牛,因為個子小,爬不上去,溫馴的黑牯便趴下來,讓我騎著它的脖子爬上去?!包S毛”最淘氣,有一次,我騎在它背上,它就瘋癲瘋跑,最后把我甩了下來,“嘭”的一聲顛在了地上,我就感覺眼睛一片漆黑,渾身窒息般疼痛,久久爬不起來。后來,我當然懲罰了它:牽著牛繩,用一根粗木棍,狠狠地揍它。它也知道犯了錯,一聲不吭、一動不動,任我出氣。

最逍遙快活的,是暑假或者周末放牛,大家約了伴,成群結隊地趕著牛上山,聲勢浩大,頗為壯觀。一個叫“寶塔”的牛販子一個人就趕六七條,他也懂牛,我們都跟著他。他選定一個山塢,便把牛繩解了,趕著牛群上了山。牛在山上覓食,我們就在山下快活。找一塊陰涼的地方,女的打毛線、納鞋底,男的打雞公腿、捉迷藏、摔跤,勤快的割茅草、拔筍,偷懶的睡午覺,最快活的,還是幾個人圍坐在一起,打撲克(拖拉機)或者講故事。打拖拉機,輸掉的懲罰多種多樣,有掏錢的,有貢獻帶來的零食的,有貼紙條的,有打屁股的,有負責上山找牛的,甚至還有脫衣服的,那種熱鬧現在都難以言表和忘卻。講故事,最怕“寶塔”叔講鬼故事,在正午的山崗上,我們也能聽得陰風陣陣、毛骨悚然。

一般情況下,傍晚五點多種,牛群就會吃飽了自己下山,我們牽回各自的牛,讓它們找一處水塘,喝足洗凈,趕回牛欄。也有牛走單犯傻不回來的,就要上山找,那就比較辛苦,比較麻煩,呼牛的聲音在山谷回蕩,漸黑的夜幕一片寥廓,唯有牛哞的回應,是你內心的燈塔之光。還有些時候,牯牛之間因為在異性面前爭寵而斗毆,也是很嚇人的:急紅了的雙眼像銅鈴,雙角的抵觸發出“嘭嘭”的碰撞聲,奔跑跳躍躲閃帶起陣陣腥風,只有膽子大、有經驗的大人才敢拿根長木棍上前試圖趕開纏斗的它們。我們于己無關的,早已遠遠地躲開,牛的小主人,就只知道“嗚嗚”地哭,卻無計可施,任憑它們自己打累了停歇下來——一場架下來,破皮出血是必須的,甚至還有瘸腿斷角的,這對我們來說,是場嚴重的災禍,回去挨罵挨打幾成定局。

我家的“黃毛”,雖淘氣,卻聰明,有兩件事可以佐證:一是曾借給外公耕田,可夜間它卻自行逃出牛欄,一小時步行15里,從宗儒(外公家)跑回了汪家(我家)。等第二天一早外公發現牛不見了,急忙忙跑來問詢,才發現它早已優哉游哉地在自家的牛欄里反芻了,讓大家又好氣,又好笑。二是它曾經晚上偷跑出去,到后山腳三里開外的李江林種的蘿卜白菜地里偷食,后又自行回欄,直到被李江林循著牛蹄印才找到“肇事者”。那回母親很難得地沒有罵“黃毛”,只是笑著賠不是,還砍了滿滿一籃子鮮嫩的白菜賠給李江林——這一頭靈性的牛,后來還是被賣了,以至我不忍目送它離去,只聽它聲聲不舍的叫喚將內心濡濕。

那“哞哞”的叫喚聲,在時隔多年后的今天,偶爾午夜夢回之時,還依稀可聞,仿若早已到天國的“黃毛”向我的問候——只是現在的年輕人,連王二小都沒聽過了,又怎知牛是何物?又怎懂我和“黃毛”的這種感情?——只能是自己回想罷了!

責任編輯:蔣建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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