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總撒謊

王欣

父親沒有多少文化，早些年，他沒日沒夜勞作在幾畝薄田里。當我在省城讀高中時，各類花銷大了，父親只好加入打工的隊伍，去了新疆，在鐵路工程隊上做臨時工。他總說：“娃子，你能考上大學，爹就供得起，你學習越好哇，爹掙錢的勁頭就越足?！钡拇_，我讀大學時，父親總是按時足額寄來生活費。

父親在新疆打工生活狀況如何，我不得而知，我曾有意無意地問過，他憨憨一笑說：“有啥苦的，比種莊稼輕松哩，吃得不賴，每頓四五個菜，隔三岔五還有紅燒肉吃?！?/p>

直到我研究生畢業前，父親依然在新疆打工。那次，我忽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他開心地說：“中央臺午間新聞有俺們的報道哩，昨兒記者扛著攝像機還拍了俺，說不準會播出來，俺也上電視咧，哈哈哈……”我匆匆趕到值班室，守候在電視機前。

關于隴海線高鐵建設的新聞總算來了，是介紹工程隊頂著酷暑加快建設的。主持人播報說，室外溫度35℃，但在陽光直射下，鋼制站臺頂棚的溫度能達到80℃，為防止皮膚被灼傷，工人們又不得不包裹嚴實。接著是一段特寫鏡頭，鏡頭里果真是父親，他穿著油跡斑斑的工作服，戴著手套，正在新修的火車站站臺棚上，雙手緊握扳手，拼足力氣加固螺絲，他黢黑的臉頰上掛滿了汗水。

新聞播完，我心里沉沉的，撥通父親的手機，喊：“你不是說不苦嗎？”父親先是一愣，緊接著笑起來，“這有啥苦嘛，早習慣咧！”一時間，我眼角酸得要命。

結婚后，我反復勸阻父親外出打工，畢竟歲數大了，而且老風濕病經常復發，況且我的工資還算不錯。好說歹說，父親總算答應。今年初春，我請同鄉捎些新茶和酒給父親，同鄉回來告訴我：父親不在家，去縣城建筑工地干活兒了。我將信將疑，此前父親還跟我念叨今年自留田里要種啥蔬菜呢。

時隔不久，恰逢出差的空當兒，我繞道回家，發現同鄉所言果然不假。我責問母親，母親吞吞吐吐地說：“去年冬天，你爹跟你聊電話時，聽說你還有四五十萬元的房貸，他好幾宿睡不著，覺得沒錢貼補你，虧欠你，他覺得身子骨還撐得住，就琢磨著再去掙點錢……你爹不讓我告訴你！”

母親話音剛落，我轉身就去了縣城。夜色里，我七拐八繞才找到父親干活的工地。工地上機器轟鳴，借著燈光，我一眼就望見了父親。在坑洼泥濘的土路上，他弓著腰，正推著一輛裝滿砂石的雙輪車艱難前行。橘色燈光里，他蒼白的頭發顯得格外刺眼。我飛奔過去，緊緊抱住父親，眼淚噴涌而出。父親總算被我又勸回了家里，我對他講住房公積金貸款的來龍去脈，他總算安下心來。

父親老實巴交，不善言辭，只會用拙劣的謊言掩蓋他對孩子的付出。父親是平凡的，但在我眼里，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他對我的愛，讓我窮極一生難以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