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粹”的利益合謀是如何形成的

左鵬

【摘要】在當今互聯網時代，直接表達民意的“民粹主義”呈現出一些錯綜復雜的新動向。不同利益集團都試圖借助“民粹”實現自己的政治意圖，而民眾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使“民粹”的被制造、傳播和放大成為可能，“意見領袖”和“網絡水軍”等的聯手操作使“民粹”的被制造、傳播和放大成為現實，宣傳思想部門的引導直接影響著“民粹”的發展方向。

【關鍵詞】民粹主義 “意見領袖” “網絡水軍” 【中圖分類號】D07 【文獻標識碼】A

民粹主義亦稱平民主義，歷史上在不同國家曾有多種不同的表現形態，現實中在中國更難說有統一的認識和理解。有人說：“民粹主義唯民是從、崇民拜民、鼓動干預，是異化歪曲了的民主?！?有人說：“民粹就是民主，民主就是民粹，兩者密不可分，誰離開誰，誰都得死?！?盡管分歧很大，但有一點是共同的，即認為民粹主義所主張的是平民的利益，所反映的是底層的聲音，民粹和精英直接對立。近年來，我國國內出現的一些公共事件、熱點事件，比如廈門PX事件、重慶“最牛釘子戶”拆遷事件、巴東“俠女刺死官員”事件、陜西“莞爾一笑”的“表哥”事件、文登“愛國青年”被打事件、上?！班l愁女”事件、北京“和頤女生”事件，都因底層民意的大量滲入，影響甚或決定了事件的發展方向，被一些人籠統地稱為“民粹主義事件”。在這些事件中，洶涌的民意得到了伸張，一些官員的貪腐行為受到了懲處，一些政府的重大決策被迫改變。這也反映出在當今互聯網時代，隨著自媒體的普及，民意已經成為公共決策不可逾越的環節，直接表達民意的“民粹主義”呈現出一些錯綜復雜的新動向。

不同利益集團都試圖借助“民粹”實現自己的政治意圖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社會經濟成分、組織形式、就業方式、利益關系和分配方式的日益多樣化，人們的思想狀況和社會意識形態也呈現出多樣化的趨勢。一方面，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進一步鞏固和加強，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成為普遍現實；另一方面，受國內外各種復雜因素影響，一些非馬克思主義、反馬克思主義的模糊和錯誤觀點還時有出現，意識形態領域依然情況復雜、斗爭尖銳。

這些模糊和錯誤觀點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對三十多年改革開放取得的巨大成就選擇性失明，只抓住發展中的矛盾和問題大做文章。他們有的稱“改革開放過了頭”，“背離了社會主義方向”，質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社會主義性質；有的稱“改革還遠未到位”，“政治體制改革沒有跟上，拉了經濟體制改革的后腿”，鼓噪應當以西方制度為標準，進行“全面改革”。這兩種聲音實際上代表了兩類不同的社會思潮，反映出兩套不同的政治主張。而任何社會思潮、政治主張都不可能只停留在思想領域、觀念領域，它總要尋找機會表達出來，在搶占輿論陣地的同時，伺機發起社會行動。對于特定的利益集團來說，要想將自己的利益訴求、政治意圖轉化為社會行動，在互聯網時代就不得不借助網絡民意。于是，“意見領袖”和“網絡水軍”應運而生了。

“意見領袖”又稱“關鍵意見領袖”，要么自身就是某種利益集團的代表，要么由隱藏于幕后的某種利益集團推出。他們往往自詡為“人民利益的代言人”“社會公正的維護者”，當社會上出現下崗失業、征地拆遷、民生危機等弱勢者的利益可能受到損害的集體抗爭時，出現司法不公、特權腐敗、環境污染等社會公共利益可能受到侵犯的民怨表達時，就積極發聲并通過網絡公關公司大量雇傭“網絡水軍”，以“一個聲音、集團沖鋒”的方式在互聯網上制造聲勢，把一般性的社會事件上綱上線，把自己的政治主張塞入其中，把更多的民眾裹挾進來，最終突破互聯網的虛擬空間，引發大規模的社會行動，預演“網絡顏色革命”的劇本。

民眾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使“民粹”的被制造、傳播和放大成為可能

“民粹”的基礎在于民眾，而民眾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在三十多年改革開放中，我國民眾的物質生活水平和精神追求層次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他們都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在受益于改革開放巨大成就的同時，面對改革開放中出現的一些矛盾和問題，尤其是當這些矛盾和問題波及自身及身邊人時，民眾的心態就變得特別敏感和復雜。特定的利益集團及依附于它的“意見領袖”正是抓住了這一點，使得“民粹”的制造、傳播和放大成為了可能，其激發點就是民眾對公平正義的追求。

公平正義是中華民族孜孜以求的價值目標。兩千多年前的孔子就提出“不患寡而患不均”，“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的古訓，兩千多年后的中國共產黨人更是把實現公平正義當作自己一貫的政治主張和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集中體現。新中國成立以后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建立，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生產力的快速發展，為公平正義在中國的真正實現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創造了雄厚物質基礎，并已經邁出了堅實的步伐，取得了顯著的成就。但在當前我國經濟社會的非均衡發展中，不公平不正義的現象和問題還大量存在。比如，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的趨勢尚未根本扭轉，教育、就業、醫療、住房等資源和機會的配置還不夠均等，“權錢交易”“關系風”“潛規則”等腐敗現象依然存在。

面對“富豪”和“強權”，普通民眾在物質上和精神上的獲得感常常大打折扣，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縱向時間軸上的巨大變化，只是感受到自己在橫向空間軸上的巨大反差，總以為自己處于被相對剝奪的弱勢地位。這時，如果有人打出“同情弱勢”“守護正義”的旗幟，就很容易引起他們的共鳴，贏得他們的支持。他們會為打旗者點贊，圍觀甚至參與打旗者由線上到線下、由虛擬到現實的社會行動。這就很容易被利益集團及依附于它的“意見領袖”所抓住，一旦遇有弱勢者被剝奪之后的抗爭、公平正義被踐踏之后的民怨，他們就主動設置議題，極力夸大其中存在的“為富不仁”“官逼民反”，甚至無中生有地編造謠言，目的就是爭取“沉默的大多數”，激起廣大民眾的憤慨，進而將這種憤慨適時地引向對黨和政府的懷疑，對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否定。就這樣，憤慨被激起，悲情被渲染，對弱勢者的同情和對自身的擔憂隨之占據民眾心智，義憤填膺取代客觀理性，正常的情緒表達被幕后的黑手操縱。

“意見領袖”和“網絡水軍”等的聯手操作使“民粹”的被制造、傳播和放大成為現實

“民粹”雖非完全因網絡而產生，但卻完全因網絡而壯大。在社會生活高度網絡化的今天，即使鄰里間偶發的治安事件都可能因自媒體的放大而成為全社會關注的熱點。在這樣的技術條件下，好像每個人都可以通過自媒體平臺去平等地發表意見、表達訴求?？蓪嶋H上，在這種貌似平等的背后，一直存在著一種隱性的力量，決定著你的意見和訴求哪些能被別人看到，哪些不能被別人看到，同時也決定著你能看到別人的哪些意見和訴求，不能看到別人的哪些意見和訴求。這就是特定的利益集團在發揮作用，就是“意見領袖”和“網絡水軍”等在聯手操作。從這個意義上講，所謂的“民意”都是可以被制造甚至偽造出來的，而且其爆發可以精確到秒，延伸可以定位到點，這就需要一個極為隱秘且復雜的過程。

一般而言，“意見領袖”是制造、傳播和放大民意的主力和核心，他們大多都有明確、穩定的政治傾向，依附于特定的利益集團，熟諳網絡文化并有較強的文字能力，善于撰寫具有蠱惑性、煽動性的文章，在網上擁有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粉絲，管理著一個或多個論壇、貼吧，是名副其實的網絡大V。與“意見領袖”不同，“網絡水軍”只是受雇于網絡公關公司、為雇主進行網絡造勢的網絡工作者。他們有的是社會無業人員，有的是在校大學生，長期游蕩于網絡之上，主要任務就是發帖回帖、頂貼評論、轉發點贊?；蜃u或毀、或揚或抑，既不需要投射感情，也不需要獨到的見解、精湛的技藝，只需要一臺聯網的電腦或手機，就可以為了幾毛一帖的價錢，干著起早貪黑的苦力。雇傭他們的網絡公關公司則直接接受特定利益集團的委托，配合“意見領袖”炒作民意，主導“網絡水軍”操縱輿論。

炒作民意、操縱輿論的第一階段是制造熱點。網絡公關公司在接受特定利益集團的委托后，便開始招募“網絡水軍”，由他們尋找最能切中民意、值得發酵的輿論熱點，然后開始炒作，或者直接接受利益集團及其“意見領袖”提供的文章和相關資料，集中發帖發聲，人為制造輿論熱點。這一階段的主戰場是微博、貼吧、微信公眾號、天涯、豆瓣以及各大知名論壇，網絡公關公司及其雇主扮演的角色主要是組織“意見領袖”撰寫奪人眼球的文章，招募“網絡水軍”并分派民意炒作的任務。

第二階段是發酵民意。當選定的話題稍有熱度，網絡公關公司就會組織大量的“網絡水軍”進入“戰場”，為“意見領袖”發布的帖子點贊、轉發、頂貼、回帖。通常情況下，一名專職“水軍”需要在每個大型論壇都注冊少則兩個、多則幾十個的賬號。為了使回帖顯得真實可信，一般不允許同一句話在多個論壇中重復使用；回帖的造句也不能過于生硬，嚴禁“頂頂頂”這樣無誠意的灌水帖；回帖的形式要多樣化，圖片、引用格式、粉筆字等道具要穿插運用。此外，網絡公關公司還會使用專門研發的應用程序，在一個客戶端上同時登錄幾十個甚至上百個賬號，而每個賬號都可以自動執行完全相同的炒作任務，這就使得特定輿論話題的影響力被指數級地放大，充斥在各大網絡平臺之間，給人感覺民意洶涌、勢不可擋。

第三階段是反饋調整。經過前兩個階段的熱點制造、民意發酵，特定的輿論話題基本上都已按照網絡公關公司及其背后的利益集團設定的方向被炒作成勢了。為了糾正可能出現的偏差，網絡公關公司還會組織“水軍”對普通網民進行跟蹤調查，評估他們對公關公司制造出來的民意的認可程度，并利用“意見領袖”適時地加以引導，促使民意完全朝著雇主所期望的方向發展，最終達到全面操縱民意的目的。

在這整個過程中，網絡公關公司還要與網絡平臺管理員達成線下協議，通過利益交換，促其刪除對自己不利的帖子，推送對自己有利的文章。在長期的合作中，一個穩固的利益聯盟在利益集團及依附于它的“意見領袖”、網絡公關公司及其雇傭的“網絡水軍”、網絡平臺的管理員之間建立起來了。他們合作的原則簡單而粗暴——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雇主讓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分對錯，遑論善惡。由此，一張巨大的民意制造網編織而成，利益集團及其“意見領袖”具有明確的政治目的，網絡公關公司及其“網絡水軍”具有巨大的經濟利益，網絡平臺管理員出賣了自己的職業操守，他們聯手制造的“民意”被無限地傳播和放大，裹挾了民眾，撕裂了社會，發生了一起又一起的“民粹主義事件”。

宣傳思想部門的引導影響著“民粹”的發展方向

“民粹”包含著民意，但又不完全是民意。對于被“民粹”扭曲了的民意，黨和政府同樣高度重視。因為中國共產黨本來就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黨，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歷來都是黨和政府制定方針政策的出發點和歸宿。在今天的互聯網時代，更是如此。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很多網民稱自己為‘草根，那網絡就是現在的一個‘草野。網民來自老百姓，老百姓上了網，民意也就上了網。群眾在哪兒，我們的領導干部就要到哪兒去，不然怎么聯系群眾呢？各級黨政機關和領導干部要學會通過網絡走群眾路線，經常上網看看，潛潛水、聊聊天、發發聲，了解群眾所思所愿，收集好想法好建議，積極回應網民關切、解疑釋惑?！?/p>

但這里就有一個問題，如何甄別民意？在互聯網上的各種聲音中，哪些是老百姓實實在在的利益訴求，哪些是被“意見領袖”和“網絡水軍”等制造、傳播并放大了的所謂“民意”？區分標準只有一條，是推動黨和政府解決與群眾利益密切相關的現實問題，維護改革發展穩定的大局；還是借現實問題抹黑黨和政府的形象，攻其一點、不及其余，似是而非、似真而假，目的不在于推動現實問題的解決，而在于煽動情緒、激化矛盾，直至制造社會動蕩。

為了做好甄別工作，就需要本著對社會負責、對人民負責的態度，依法加強網絡空間治理。當然，這“不是說（在網上）只能有一個聲音、一個調子，而是說不能搬弄是非、顛倒黑白、造謠生事、違法犯罪，不能超越了憲法法律界限”。對于甄別出來的實實在在的民意，即網民的觀點和想法，“要多一些包容和耐心，對建設性意見要及時吸納，對困難要及時幫助，對不了解情況的要及時宣介，對模糊認識要及時廓清，對怨氣怨言要及時化解，對錯誤看法要及時引導和糾正”。對于制造出來的所謂“民意”，要堅決制止和打擊，決不能任其大行其道。只有這樣，才能使網絡空間天朗氣清、生態良好，民意得到及時關注，問題得到有效解決；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每一個老百姓都有更多的獲得感、滿足感，切身感受到黨和政府倡導的社會公平正義、人民富裕幸福，而不至于讓意見和怨氣累積起來，結果被特定的利益集團所利用，成為被“意見領袖”和“網絡水軍”所裹挾的“沉默的大多數”，到頭來只是為他人作了嫁衣裳，自己卻被剝得衣衫襤褸、衣不遮體。

（作者為北京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北京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張戈對此文亦有貢獻）

【參考文獻】

①劉仰：《民粹就是一種民主》，《環球時報》，2013年10月16日。

責編/高驪 美編/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