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枝的詩

雨敲打著五月

雨敲打著槐花飄散的五月

比一個無聲的冬天要肅穆

比一片聒噪的蛙鳴先激起禾苗的憂心

葉子一遍遍被雨水沖洗

仿佛已經沮喪慣了

它們似乎忘卻有關陽光的記憶

暖風里那有節律的吟誦和明亮的舞蹈

蕎麥花單純的神情尚在熟睡

我望著雨從春天的尾聲一路漫過來

不停地敲打五月的村莊

閏著的五月何其漫長

大片田地早已被雨水浸透

土豆在地下一邊結塊，一邊擔心腐爛

玉米的綢綾還鎖在深閨中

我聽到有人說：有錢難買五月旱——

母親一生惦記的墑情啊

如今，它是我兄弟眼睛里流出的憂傷

父親

從農歷五月露水清透的小路上回返

父親，你站在我童年的屋檐下

微笑，那一抹饑饉年代里的陽光

從荒僻的小村到蒼茫世界

照耀我，短暫的時光卻跟隨一生

麻雀啁啾，老屋東邊的泉水始終清冽

仿佛鄉親的心靈一塵不染，靜默緩慢地流淌

滿園樹木花開花謝，結出我們愛吃的果實

父親，你的菜畦總是那么整齊和茂盛

你養的蜜蜂和你一樣忙忙碌碌

霜降時節，收獲甘甜的蜜汁

貧苦的日子，我們毫不寂寞

父親，匆匆人世，幾十年巨變

而我最愛的，仍是有你的那一段

生命的富足在于擁有父愛的溫暖

童年的父親，遙遠的父親

多少年來，像故鄉山坡消失的一片果樹

沉浸在往事的憂傷里

不敢提及那缺失的芬芳

芍藥花開

我無法用一個詞語描述

安靜忍郁的姿態，在故鄉

五月端陽，雨季還沒有來臨

父親的禾苗吃力地拔節生長

每天清晨，鳥鳴和露水一同將她濡濕

春天，芍藥花總是破土萌生

與我們一起歷經寒暑過往

點綴一個個單調的夏季，照耀低矮的老屋

和我們無比艱難的日子

母親從不忘施肥除草

精心侍弄屋后的七叢芍藥花

就像精心養育的七個孩子

芍藥花飄香的夜晚，勞累的父親

習慣沉默著坐在炕沿邊吸煙

繚繞的煙霧似乎能拂去額頭的憂郁

多年以后，父親與母親的河流相繼干涸

故鄉的芍藥花再也找不到蹤影

如同我們兄妹七個四散離家

失去了父親和母親

不得不各自走上孤單的旅程

萱草

從一株草打開一片人生

童年時期我記得黃花菜的名字

母親最喜愛的一種花

在春天，故鄉的山坡閃爍明亮的眼睛

挎著竹籃的母親總會滿載而歸

餐桌上喂飽我們的轆轆饑腸

遙遠的年代，貧苦的生活

采野菜是母親養活我們的一種方式

黃花菜，金色的花朵那樣純美

把憧憬不斷植入我們的生命里

我已經知道，黃花菜學名萱草

又叫忘憂草——

“慈母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這名副其實的母親花啊

忘憂，忘憂，母親終生都在為孩子分憂

苦苦將我養大，他界的母親

是否仍在深深地牽掛我

此時想送母親一束盛開的忘憂草

將一個百草豐茂的夏天告訴給她

忘卻前世的苦難，忘卻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