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忘不了的案件

段吉雄

長期在派出所一線工作，與基層老百姓和形形色色的違法犯罪嫌疑人打交道，我們自恃見慣了人間的悲歡離合、曲折離奇，但依然會因為某一件難忘的案子而讓心緒再起波瀾。

讓民警落淚的“小偷”

潘順群覺得，他總也忘不了那個偷雞腿的年輕母親。

劉某家在山東平原縣農村，2009年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不幸的是，兩個女兒的腎臟都有問題。因為孩子生病導致家庭經濟困難，老公受不了和她離婚了。她在老家種地，沒有其他經濟來源。

2016年5月底，劉某帶著患有腎病綜合征并伴有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的老大來到南京總醫院治病，白天讓孩子在醫院輸液，晚上再回到租住的兩平方米的房子里。每天僅在醫院就要花費一兩百塊錢，這筆花銷對劉某來說，已經是相當沉重了。

5月31日晚，眼看著第二天就是兒童節，劉某想送給生病的孩子節日禮物，便去了超市。但是，身上只剩5塊錢的她看著那些雜糧、雞腿，還有兒童書籍卻邁不開腿。無奈之下，她鋌而走險，順手拿了點雜糧，又拿了一個雞腿和一本兒童書籍。然而，劉某沒有想到，這個繁華的大都市不比她們那個偏僻的小山村，遍布的監控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在超市門口，她被發現了。

南京玄武公安分局梅園新村警務服務站民警潘順群趕到后，從其身上搜出被盜的一點雜糧、一個雞腿和一本兒童讀物。

對于自己的偷竊行為，劉某十分后悔，聲音也帶著哽咽：“因為孩子想要禮物，說想吃雞腿，但是超市的雞腿要7 塊錢一個。還想要一本三字經，學校早讀課上要背，之前一直沒舍得給她買。她常和我說，別的小朋友都有，就她沒有，我總跟她說再等等，過段時間買。昨天下午去超市，看到雞腿和三字經，可我身上只有5塊錢，我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最后還是一個糊涂……”

“為什么只拿了一個雞腿？”面對民警的詢問，劉某解釋說：“雞腿是給孩子吃的，不是自己吃?！边@句話讓潘順群特別感動?！拔易ミ^很多小偷，唯獨這個小偷讓我心痛落淚?！敝?，潘順群替劉某結了這90.4元的賬，把雞腿和故事書讓她帶回家送給孩子。

“偷東西是因為實在沒有辦法了，看不了女兒渴望的眼神?！眲⒛掣嬖V民警，她女兒的腎病治療第一個療程已經結束了，在南京花費太高，6月2日她們就打算回山東老家。

“這是從警以來遇到的最讓我感動的小偷?！迸隧樔涸且幻娙?，處理完該事件后，次日凌晨，潘順群在自己的戰友群里講了這件事，并倡議大家給孩子捐款捐物。這個提議得到了圈里朋友的積極回應，消息由此擴散開來。再后來，孩子的治療費通過網絡募捐得到了解決，民警心里的那塊石頭也落了地。

賊喊捉賊的一場鬧劇

程磊印象最深刻的一起案件，是今年年初發生的一場賊喊捉賊的鬧劇。

2016年2月5日晚9時許，湖北省洪湖市公安局烏林派出所副所長程磊接到轄區一度假酒店打來的電話，稱酒店房間內發生一起入室盜竊案。

受害人姓羅，他和一名女性朋友來酒店度假，其間離開房間去泡了一個多小時溫泉，不料等再次返回房間時，發現隨身物品被盜。經清點，丟失現金、手表、金項鏈等物品，合計7.2萬余元。

在酒店保安部經理張某的陪同下，程磊調取視頻發現，受害人羅某居住在六層靠角落的房間，監控只能看到一個男子身披浴袍進入房間。同時，還發現嫌疑人從作案到離開，幾乎避開了所有監控攝像頭。

經調查得知，嫌疑人曾冒充受害人羅某，打電話到酒店前臺稱自己的房卡不慎遺留在房間內，要求酒店幫其打開房間門，酒店前臺服務員在電話中核實住店客人姓名、手機號等信息無誤后，通知了樓層服務員開門，而此時嫌疑人已在房間門口等待，樓層服務員將房間門打開，嫌疑人堂而皇之進入房間實施盜竊。

嫌疑人對酒店內部結構及監控分布如此清楚，對受害人信息更是了如指掌。程磊初步認為，保安部經理張某最為可疑。但張某有些禿頂，監控中的男子不是。就在案件調查陷入僵局之際，張某突然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連夜趕回老家。酒店另外一名保安配合民警查案。

民警通過核查案發前后一小時所有打進酒店的電話，發現保安部經理張某在案發前先后四次撥打前臺座機。同時，民警還發現張某和受害人羅某曾是獄友關系，時常聚會喝酒，但是在案發當天，羅某知道張某在該度假酒店上班不但沒有與其聯系，而且物品丟失后索賠，張某也一直沒有出面調解。種種跡象表明，張某與受害人羅某都存在疑點。

民警于是對羅某丟失的手表和金項鏈進行核實，羅某稱3萬元是表弟償還的欠款，但民警與其表弟核查時發現還款時間及地點對不上;飛亞達手表確實是花13800元從商店購買，但羅某要求營業員將開票日期提前;民警拿著金項鏈的發票找到金店，金店服務員稱，出售的是兩枚男士金戒指和兩個金手鐲而不是金項鏈。

另外一組辦案民警在度假酒店調查發現，案發前后，張某曾用大衣包裹浴袍外出，而監控中顯示盜竊嫌疑人當時正是披著浴袍。辦案民警初步判斷，張某極有可能是“內鬼”，而受害人羅某可能是“同伙”。

隨后，辦案民警秘密傳喚了受害人羅某。嫌疑人羅某如實交代了事情經過。原來，這起案件是嫌疑人張某一手策劃。張某歸案后，面對種種證據，供認了策劃盜竊索賠案的事實。

張某交代，自己為酒店做出種種貢獻而得不到領導重視，為了報復，也為了撈一筆外快，從今年年初，他開始精心策劃這場騙局。為了掌握調查動態，他以保安名義陪同民警調查;為了誤導調查方向，他頭戴假發入室作案;為了避免民警懷疑丟失的物品，他提前讓好友帶“證人”入住酒店……然而，母親的突然去世讓他不得不離開崗位，購買金項鏈的發票也被民警發現破綻。

“順手牽羊”

程義軍至今沒有忘記，幾年前的一個深夜，處理完一起令人啼笑皆非的家庭糾紛后，卻“順手牽羊”抓獲了一個小偷。

2013年7月9日23時，內蒙古綽源森林公安局綽源派出所所長程義軍躺下剛睡著，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

拿起電話，只聽電話里一個女人聲嘶力竭地喊：“你們快過來，這要殺人了?！币宦犨@話，程義軍睡意全無。問清地址后，他和值班民警小王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

當他倆氣喘吁吁地敲開房門，卻發現屋內物品陳列整齊，一個女人坐在床上抹著眼淚，還有一名男子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抽煙。這是怎么回事？哪有殺人？民警心里一串問號。

程義軍問這對男女：“誰報的警？哪來的殺人？”“就是他要殺人！”女人指著那個男人?！拔乙獨⑷?？我回來你就和我吵，我只說了句你想找死啊，你就報警說我殺人，警察你給評評理?！蹦悄凶訌纳嘲l上一躍而起，一臉委屈?！澳闾焯旎貋磉@么晚，就知道玩，今晚我就說了你幾句，你就和我吵，還說我找死，你這不是有殺人的想法嗎，我當然要報警了。我一個人操持這個家，我容易嗎？”女子也不示弱，聲調明顯高了八度。

聽了兩人的對話，民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相互對看了一眼，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開始耐心地進行勸解。最后兩人都同意不再爭吵。

回所的路上，小王生氣地說：“這都什么事啊，兩口子吵架也報警，更可氣的是還說什么殺人，拿今天當愚人節過了！”“行了吧，誰讓我們干這行了，今兒沒發生殺人案就萬幸了，回去還能睡四五個小時?！背塘x軍笑著說。

正走著，他倆發現前面樓門口有個人影一閃進了樓，而一輛自行車則隨手停放在了外面。小王不無感慨地說：“現在的人真粗心，一點防范意識也沒有，自行車放在外面丟了，還得報警?！薄翱刹皇锹?，為了防止再次出警，我們還是幫他將自行車推到樓道吧，然后告訴他一聲，剛回來不能睡這么快?！?/p>

說完這話，他倆打開強光手電，順著光亮逐層向上尋找。在該單元的頂樓，卻發現樓道角落里蹲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程義軍問道：“這么晚在這兒做什么？”“沒什么，我就在這兒住?！蹦泻㈡傡o地回答?！澳菫槭裁床贿M屋？”“我可能走錯單元了?！?/p>

說完男孩就站起來想往樓下走?！暗纫幌?，我倆剛才看見你騎自行車然后進樓道了，樓外的自行車是你的吧？”“是、是我的?！蹦泻⒂悬c口吃?！白孕熊囃砩峡刹荒芊旁谕饷?，小心丟失?！薄笆?、是，我馬上就將車放好，不能讓它丟了?！薄澳愕淖孕熊囀鞘裁磁频?？很好看?！背塘x軍有意無意地問。男孩思考了一會兒說：“是跑狼牌的?！薄安粚ρ?，我倆剛才特意看了一下，是紅旗牌的?！薄皩?、對，是紅旗牌的，是我媽一個月前給我買的，還說過紅旗牌自行車是名牌?！薄澳愦_定是紅旗牌的？”“確定，我可以對天發誓沒撒謊?！背塘x軍一聽就笑：“那我也確定，這車不是你的，是你偷的，因為樓外自行車就是跑狼牌的?！?/p>

回到派出所，經過訊問得知：男孩潛入樓內，剛剛將自行車盜出，看到迎面走過來的民警。男孩為了不被發現，只好把自行車丟在樓外，自己跑回樓道內躲藏起來，想著等民警過去后再將車推走，沒想到被堵在樓內了。

那晚值班，程義軍他們雖然后來只睡了4個小時的覺，但化解了一起家庭矛盾，還順便破獲了一起盜竊案件，值了！

那個騎摩托車的的嫌疑人

有一段時間，徐培華的腦海中總是出現一個騎紅黑相間彎梁摩托車的犯罪嫌疑人的身影。

2014年3月以后，山東省棗莊市公安局鳳鳴湖派出所轄區發生多起飛車搶奪案件，犯罪嫌疑人多在白天作案，受害人多為年輕女性。系列飛車搶奪案給轄區群眾帶來的恐慌可想而知，特別是給轄區女青年出行造成了心理上的障礙。案件持續且無規律地發生，群眾要求破案的呼聲越來越高。作為一所之長，徐培華心里的壓力可想而知。

犯罪嫌疑人白天單獨作案，騎一輛黑紅相間彎梁摩托車。每天，徐培華只要醒來，這個犯罪嫌疑人的身影就在他腦海里浮現，也曾多次在夢境中成功將這名犯罪嫌疑人抓獲。那些日子，徐培華的精神高度緊張，反復思忖案情，一心想著早日找到破案的切入口。

徐培華將5起案件一一梳理，將這名犯罪嫌疑人的作案軌跡進行了分析，并安排專人逐一調取了沿途的監控錄像，終于在犯罪嫌疑人經過的徐沃村的一個監控錄像中發現了其身影。這個身影和他之前所分析的犯罪嫌疑人的體貌特征極為相似，并且在這段監控視頻中更清晰地“看清”了他：身高一米七左右，體態稍胖，膚色稍黑，短發，戴黑色口罩，駕駛一輛黑紅相間彎梁摩托車。徐培華又安排專人將這名犯罪嫌疑人的監控截圖照片向棗莊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報送，并打印多份在案發現場沿途張貼發放。

2014年6月10日，徐培華一早就到了辦公室。早上7點多，他們接到棗莊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指令：在高鐵站北側的十字路口處發現一名男青年戴黑色口罩、騎一輛黑紅相間彎梁摩托車由南向北飛馳而過，與前一段時間發生在你們轄區的搶奪嫌疑人監控截圖高度相似，務必立即派人趕赴現場。聽到這個消息后，徐培華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緊張，這是每逢大戰前才有的感覺。

徐培華立即組織警力進行追蹤，同時，向薛城分局指揮中心匯報。但這名犯罪嫌疑人像是已察覺民警的意圖，立即就“消失”了。眼看一天時間就要過去了，都沒有出現他的蹤跡。有道是“苦心人，天不負”，當天17點左右，事情出現了轉機。徐培華和巡邏民警巡至轄區復元三路附近時終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戴著黑色口罩，身高約一米七，體態稍胖，膚色稍黑，短發，還有那輛黑紅相間的彎梁摩托車。沒錯，就是他！只見他東張西望，行跡極為可疑。尋找目標？伺機作案？戰機稍縱即逝，徐培華當即決定對這名可疑男子實施抓捕。與此同時，這名可疑男子像是有所察覺，竟騎著摩托車直向徐培華他們駕駛的車子沖了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在與摩托車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徐培華突然推開車門，將可疑男子連人帶車剮倒在地。

這名男子爬起來轉身就跑，徐培華和同行民警迅速上前抓捕。徐培華用胳膊肘鎖住犯罪嫌疑人的脖子，犯罪嫌疑人也用胳膊肘朝他的肋部猛頂了一下。徐培華咬緊牙關用力將犯罪嫌疑人摔倒在地，并死死抱住他的腿，同行的民警立即上前增援，將其雙手銬上，成功將其制服。

后經查明，這名犯罪嫌疑人叫褚某賓，自2014年3月以來，單獨駕駛摩托車以黑色口罩蒙面，先后竄至薛城區、高新區、滕州市等地，尾隨單身婦女搶奪、搶劫作案20余起，搶得手機、現金、銀行卡等財物，涉案價值2萬余元。

案件告破了，轄區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結語

面對采訪，派出所民警總是習慣地擺擺手說：“每天接處警處理的都是那些事情，其實沒什么……”耳濡目染之中，身臨其境之下，我們才發現，派出所民警所經歷的，雖然繁雜瑣碎，但總會有一些案件、事件讓他們難以忘懷，或因同情，或因感動，或因驚險，或因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