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雷斯的一生：“局外人”與“常青樹”

尤蕾

9月28日，一位93歲的長者走完了他的一生。在那片長期處于紛爭的土地，他與以色列國父本·古里安一起締造了這個國家，與拉賓一道為締結民族間和平而努力，即便同行者已逝，他依舊選擇一如既往地為和平而奮斗。

他就是被譽為以色列政壇“常青樹”的前總統西蒙·佩雷斯。

即便縱橫政壇幾十年，但佩雷斯生前對于如何評價自己仍舊感到困惑，最具爭議但又飽受尊敬。以色列對于佩雷斯的復雜情緒讓他看起來無論何時都更像一個“局外人”。

《以色列國土報》評論道：在一個將說話帶外國口音視為可恥的國度里，佩雷斯的波蘭口音、穿夾克打領帶的做派被認為不是真正的以色列人。在出現了新一代猶太人——土生土長的戰士、敢作敢為的冒險家之時，佩雷斯是老一輩的猶太人，是被放逐的一代。他從沒有在戰場上經歷過槍林彈雨，這個事實堵住了他的去路。在一個他從政幾十年的國家里，他是一個永遠的局外人。

然而，“局外人”卻擁有另一個優勢——身在當局，但“旁觀者”的視角則讓他更為清醒。

少有凌云志

伴隨著佩雷斯一生的不僅有演講時的連珠妙語，還有以色列人一聽就能辨別出的夾雜在希伯來語中的波蘭口音。出生于東歐的身世，讓佩雷斯與對手兼朋友拉賓相比，總是不那么容易獲得人民的好感。

1923年，佩雷斯出生于波蘭的一個名為維什涅瓦的小鎮（現屬白俄羅斯）。彼時，猶太人長期以來散落在世界各地，并沒有一個屬于他們的獨立的國家。猶太人具有重視教育和善于經商的傳統，通常從事醫生、律師以及商人行業的猶太人眾多。佩雷斯的家庭亦不例外，他出身于商人家庭，11歲時被父母送至巴勒斯坦（當時為英國托管），后來在特拉維夫學習農業。

少年時期的佩雷斯生活在伊茨雷埃勒谷地的一個蓬勃發展的猶太集體農莊，這段時間他的身份是一位牧人，彼時，他的名字叫佩爾斯基，志向是成為一名農業工程師。然而，個人的命運總是被歷史的大潮所裹挾，從佩雷斯青少年時期起，猶太復國浪潮層層高漲，直至以色列立國將理想變成了現實。

1939年德國閃擊波蘭，納粹實行殘暴的種族滅絕政策，歐洲猶太人遭到大規模的逮捕與屠殺。本就災難深重的猶太民族再次遭遇重創，猶太復國熱情再次被燃起。這對于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來說，無法不被影響。另外，當時共產主義運動開始盛行，年輕的佩雷斯也曾經讀過馬克思的《資本論》的著作。佩雷斯加入了工人總工會所屬的勞動青年組織，在此期間，勞動青年運動的負責人艾爾哈南·伊沙很快就發現了佩雷斯的演講和組織能力。也因此，艾爾哈南·伊沙舉薦佩雷斯就讀本謝曼青年村寄宿學校，其間，佩雷斯成為勞動青年運動機關報《論壇》的撰稿人，寫作天才得以表現出來。通過種種努力，佩雷斯成為當時巴勒斯坦地區猶太青年的領袖之一。

包括佩雷斯在內，那時巴勒斯坦的猶太移民多來源于歐洲，拋開民族與傳統不談，他們更像是歐洲人。雖然這些猶太移民帶來了先進的社會管理與組織的方法和經驗，但日后“歐洲人”的既往身份也不同程度地成了佩雷斯政治生涯的羈絆。不過在當時，佩雷斯的活躍表現卻引起了猶太領導人本·古里安的關注。

少有凌云志，佩雷斯終于迎來了人生的大轉折，終于將其名字變得名副其實。事實上，當佩雷斯還叫佩爾斯基時，他在一次遠游中爬上了一棵大樹，嚇走了棲息在樹上的鷹。與他同行的一位生物學家指著鷹說：“這是一只佩雷斯?！贝撕?，他將名字改成了佩雷斯。

但是，在與他年齡相仿的青年人看來，他們對于佩雷斯的評價卻不那么高。佩雷斯“行在時間之前”和“行在他人之前”的做派讓這些青年人感到不舒服，認為他凡事總是“求多和求快”，此外，他們非議佩雷斯的另一個理由就是“口氣太大”，話題很少涉及吉瓦基布茲的發展，動輒講未來猶太國的事情。

這些來自基層的評價并不妨礙巴勒斯坦工人黨對佩雷斯委以重任。高層指定佩雷斯負責工人黨專職干部的代表選舉工作，這使他有機會陪同黨的領袖到各個支部進行動員工作。1946年底，年僅23歲的佩雷斯出席了在瑞士巴塞爾召開的第22次世界猶太人復國主義大會。

在為以色列立國奮斗的歲月里，佩雷斯不負眾望，迅速成長，雖然沒有親身參與過血與火的戰場激戰，但他率領的小組對西奈沙漠地形的偵察成為以色列立國的重要戰略步驟。戰爭爆發前夕，工人黨高層將從美國采購軍火的重任委以佩雷斯。

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佩雷斯的兒子凱米如此評價父親——佩雷斯畢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服務以色列。

1948年5月15日，本·古里安在特拉維夫博物館用小木槌敲響桌面，并大聲宣布，以色列國成立了。年輕的佩雷斯被欽點任海軍將領，隨后，他向本·古里安提出因為以往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打算去美國大學讀書。1950年1月，佩雷斯以美國哈佛大學注冊生名義赴美。

彼時，在加強新生國家軍隊建設上，佩雷斯完成了“秘密使命”。本·古里安在日記中寫道：“西蒙·佩雷斯已經到達目的地，他現正為國防部干事，并在夜間去上學。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為購買武器花銷了170萬美元，其中110萬用于空軍裝備；41萬用于海軍裝備；9萬用于步兵裝備?！?/p>

佩雷斯完成購買武器裝備的“秘密使命”并非易事，一方面他面臨著杜魯門政府對中東地區武器禁運的政策，另一方面他還要為籌集資金而四處奔走，經常是依靠美國猶太人捐贈和要求猶太人伸出援手，才得以完成任務。

1950年冬，一架蚊式轟炸機的失蹤觸動了佩雷斯。當時尋找蚊式轟炸機未果，佩雷斯說，以后不能再買二手飛機了，要自己造出來。此時，飛行員們都輕蔑地笑了笑。事實上，佩雷斯并不是憑空產生這種想法，之前他沒有足夠的錢購買整機，而只能買到飛機部件，然后在一家小工廠中裝配成飛機，再由飛行員開回以色列。這家小工廠的主人也是一名猶太人。1951年5月，佩雷斯特意將訪美的本·古里安引入了這家小工廠，同年夏天，這家小工廠的主人來到了以色列，后來他與同伴共同建造了貝戴克飛機制造廠。

1951年，佩雷斯回到以色列，次年，他被任命為國防部總長，走馬上任后，他開始對國防部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重組了以色列的國防力量。從長遠看，這次國防部改革對于以色列的國防實力起到了夯實的作用。而這一年，佩雷斯才28歲。

當1955年埃及總統納賽爾宣布，埃及與捷克斯洛伐克簽訂了一項用棉花換軍火的協議后，以色列意識到，這將導致自己在地區均勢中處于不利地位。以色列外交部感到焦頭爛額之時，佩雷斯另辟蹊徑，提出“法國方向”的概念。佩雷斯兩次親赴法國，后來法國的供貨單表明，時任法國國防部長皮埃爾·科內格幾乎滿足了以色列方面所有要求，除了神秘Ⅱ型戰斗機的數量與以色列的愿望相去甚遠。不過，佩雷斯已經心滿意足了。之后，法國出售的神秘Ⅳ型飛機，共12架，也依次降落在以色列北部的軍用機場停機坪上。

佩雷斯在加強國防實力上不遺余力，但也樹立了不少政敵，但是人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拍案而起或拂袖而去，有的只是一副“老好人”的面相和隱忍。對于佩雷斯而言，只為以色列服務，恐怕只有如此才能達到目的。也因此，佩雷斯身故后，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在聲明中表示，佩雷斯將畢生獻給了以色列人民的重生，同時也是保衛以色列的冠軍，加強了以色列的多種防衛能力。

法新社稱，佩雷斯是以色列核項目的設計師，也許這才是他更持久的政治遺產。1957年，佩雷斯與時任法國總理莫里斯·布爾熱斯·莫努里達成一項秘密協議，內容包括以法兩國在核武研究和制造上展開合作。以色列在位于內蓋夫沙漠的迪莫納建立了核反應堆。以色列如今被視為中東地區唯一的擁核大國，雖然該國從未被承認過。不過佩雷斯也為自己辯護，他的和平成就與促進核計劃并不沖突。

從以色列建國至今，事實上，近70年的時間，佩雷斯從來沒有離開過政壇，從國防部長到財政部長、從外交部長到交通部長，每一個內閣職務他都擔任過。

曾經，工黨與利庫德集團輪流執政，作為工黨領袖的佩雷斯執政期間結束了歐洲猶太人與中東猶太人、猶太教徒與世俗猶太人之間的沖突。佩雷斯在一次爭議性入侵行動之后，主持以色列國防軍撤出黎巴嫩，成為了第一位為解決國內飆升的通貨膨脹而采取一系列必要舉措的總理。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1976年，佩雷斯擔任國防部長時，發生了從特拉維夫飛往巴黎航班上的劫持人質事件，以色列空降兵在佩雷斯的坐鎮指揮下發起了千里奔襲的恩德培行動，成功救出了91名乘客和12名機組成員。

不過不得不承認，佩雷斯的政治生涯坎坷曲折，5次參加大選，4次落敗，兩次出任總理，其中一次還是與利庫德集團輪流執政，直到2007年才當選為總統。一生從政，他一直被虛偽和幕后交易的不好名聲所困擾，尤其是在1990年，他遭遇了重大打擊，被譏諷為“佩雷斯的臭花招”。在耄耋之年當選總統，佩雷斯起初躊躇滿志，但事實證明，總統僅僅是個象征性的職位。

和平，和平

20世紀90年代，隨著冷戰的結束和馬德里和平進程的推進，曾經被稱為“鷹派”的佩雷斯開始了他與時任以色列總理拉賓鑄劍為犁的歷程，在推進巴以和平進程上不遺余力，自此，佩雷斯變成了人們眼中的“鴿派”。

和平，是中東這塊古老的土地一直孜孜以求的未來。1977年，埃及總統薩達特歷史性訪問以色列，埃以雙方于第二年簽署了《戴維營協議》，佩雷斯的立場開始發生轉變。作為阿拉伯世界大國的埃及與以色列率先達成和解，正如佩雷斯在接受美國《時代》雜志專訪時說的，“不是我變了，是形勢變了”。當佩雷斯感到阿拉伯國家愿意談判時，這恰恰也是以色列想要的。

佩雷斯倡導巴以和平，是以色列中東和平政策的主要策劃人，他游說老對手拉賓與巴勒斯坦達成和平協議。此前，包括佩雷斯在內的多名以色列官員想辦法通過非官方渠道私下與巴勒斯坦取得聯系，并且與巴解組織代表進行了幾個月的秘密談判，最終才實現了與阿拉法特的會談。

1993年9月13日，在美國白宮南草坪上，時任以色列外交部長的佩雷斯簽署了這項協議，即《奧斯陸協議》。在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的鼓動下，時任以色列總理拉賓與巴解組織主席阿拉法特實現了歷史性的握手。

“我永遠不會忘記，23年前當他在白宮草坪簽署預示以巴關系步入更加充滿希望的新時期的《奧斯陸協議》時笑得有多么開心。佩雷斯走了，中東失去了一位倡導和平與和解的熱切推動者?！笨肆诸D在參加佩雷斯葬禮時如是說。

佩雷斯向巴勒斯坦人保證：“我們既不想改變你們的生活，也不想決定你們的命運。讓我們所有人將子彈換成選票，將槍支換成鐵鏟?！痹诮邮茈娨暡稍L時，他再次說道，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不能永遠用旗幟作為他們的早餐，用子彈作為他們的午餐。

和平，曙光乍現。1994年，拉賓、佩雷斯和阿拉法特共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1995年，拉賓遇刺。巴以和平進程遭遇挫折，但佩雷斯并不放棄和平的任何可能性，繼續致力于改善與阿拉伯國家關系。1997年，佩雷斯和平研究中心成立，中心的使命是“本著佩雷斯總統的和平理念， 通過促進寬容忍讓、推動經濟 技術開發、提升相互合作與幸福感，推動中東地區的持久和平與進步”。

根據2003年底提出的單邊行動計劃，以色列于2005年7月起撤出加沙地帶所有的21個定居點和約旦河西岸北部4個孤立的定居點。在與反對派無法達成共識時，佩雷斯堅決反對延期撤離，他堅定地說“我們必須記住，被撤出的定居者的孩子們9月1日要在新居住區上學”，因此以色列撤離加沙計劃按時實施。

2007年，佩雷斯在土耳其議會發表演講，他是第一位出訪穆斯林國家的以色列總統。同年，他出訪克法卡珊姆，那里1956年曾經遭遇過以色利國防軍的屠殺，佩雷斯為這一暴行而致歉。2011年，佩雷斯呼吁與巴勒斯坦達成和平協議。

即便近年來中東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和平進程艱難，但佩雷斯對此曾經說過：“我敢肯定在有生之年會看到和平，既便這意味著我需要多活幾年，這個我并不介意?！彼膬鹤觿P米說，父親留下的最寶貴遺產是永遠寄希望于明天的樂觀態度。

佩雷斯在嚴肅的政治之外，還是一個喜歡新事物熱愛創新的老者。作為中國的老朋友，他在2014年4月6日開通了微博，經常與中國網民互動。今年9月28日佩雷斯去世后，他的微博賬號寫道：“佩雷斯生前多次對中國進行友好訪問，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你永遠和你的視野一樣偉大、和你的夢想一樣年輕?！?/p>

他走了，以色列最后一位在世的“建國之父”去了。以色列《耶路撒冷郵報》發表的評論文章對佩雷斯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佩雷斯是以色列公務員中服役時間最長的，他的一生可以總結為“佩雷斯不是見證了歷史，而是書寫了歷史，以色列國的歷史就是西蒙·佩雷斯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