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需要工匠

有一次10多年前的經歷，至今讓我難忘。

那次坐出租車，司機50出頭，看了我一會，然后滔滔不絕地跟我講起了故事，十分健談，仿佛有萬千言語不吐不快。他說他原先是一家大企業的八級鉗工，后來工廠蕭條，不得不轉行開起了出租車。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句感慨：“這真正是浪費呀，廠里的技術我們什么不懂？現在都沒用了！”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八級技工是可以和高級管理人員媲美的角色，但是在曾經的一段時間里，他們的作用被忽略了。工業技術技不如人，與對高技能工匠的忽略或者說忽視，有著邏輯關系。工匠以及工匠精神帶來的技術作用，對于大國，尤為重要。

有一個類007的工匠故事，只不過是真實的，更顯波詭云譎、驚濤拍岸。

距離上海東北方1057海里，有一個很多中國人不熟悉的名字：東京港芝浦碼頭。1983年早春的一個深夜，一艘蘇聯萬噸貨輪“老共產黨員”號，趁著濃濃夜色悄然從這里啟航，揭開了一次驚動世界的頂尖技術外流事件序幕。

此前3年，日本外貿代表在蘇聯首都莫斯科舉辦了一場招待酒會，邀請蘇方官員共商兩國貿易大計。由于蘇聯多年農業歉收，外匯大都用在了進口糧食上，其他貨品進口很少，以外貿為經濟支柱的日本急于增加蘇聯訂單。席間，有克格勃背景的蘇聯技術機械進口公司副總裁奧西波夫似乎很為日本人著想，悄悄告訴東芝公司職員：“蘇聯需要高性能數控機床，東芝是制造工業機械的行家，相信這種數控機床日本已經有了?！?/p>

不多的幾句暗示，日本人如醍醐灌頂，立刻明白了賺錢的方向。根據奧西波夫提出的性能指標要求，日本和光貿易公司駐莫斯科事務所所長熊谷獨經過一番努力，與日本伊藤忠商社、東芝公司和挪威康克斯佩魯克公司形成了商業方案。在巨大商業利益誘惑下，東芝公司和康克斯佩魯克公司同意向蘇聯提供4臺MBP—11OS型五軸數控大型船用螺旋槳銑床，合同金額37億日元。這種高約10米、寬22米、重250噸的銑床，可以精確加工出巨大的螺旋槳，使潛艇噪音大大降低。

在當時冷戰背景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出口，要受到“巴黎統籌委員會”（由除冰島以外的北約國家與日本等國組成）的限制。為了掩人耳目，蘇聯沒有向日本訂購與銑床配套的計算機控制系統，而是要求挪威公司向東芝公司提供4臺NC—2000數字控制裝置，由東芝公司完成總裝后，出口蘇聯。這種數控裝置通常與不受“巴統”限制的兩軸機床配套使用，但是只要改變一下配線和電路，就可作為五軸機床的數控裝置。

蘇聯技術人員對操作程序不夠了解，于是挪威公司派到蘇聯的電腦技師波路斯塔特成了“獵物”。這位出身挪威鄉下30歲的技師，天生木訥，曾被女人騙過好幾次。當他到蘇聯后，很快就碰到了“遲到的春天”，不到兩個月，就跟一位美麗的蘇聯女性結婚了。

此后的故事就俗套了，東芝的現代化機床加上挪威數控技術和工匠波路斯塔特，總共不足2000萬美元，使得蘇聯的新型艦艇建造技術“脫胎換骨”！除了潛艇的推進性能改善外，還使當時正在建造中的新型航空母艦的推進器得到改進。

1985年12月，蘇、日秘密協議當事人之一、日本和光公司的熊谷獨因與雇主糾紛辭職，向“巴統”揭發了東芝事件，事情大白天下。1987年5月27日，日本警視廳逮捕了東芝公司鑄造部部長林隆二和機床事業部部長谷村弘明。當時的日本首相不得不向美國表示道歉，日本方面還花1億日元在美國的50多家報紙上整版刊登“悔罪廣告”。

此事情節遠超007們，也足證精湛的工匠技術對于大國逐鹿的舉足輕重。

大國何以強？除了地大物博之類外，最重要的是以科技領先為特征的高等級產品，在國力競爭中體現的優勝價值。無論是坦克在一戰中的出現、飛機在二戰中的作用，以及戰后以技術為主導的國力競爭，無不體現了這個規律。這些具有優勝價值的產品出現，包含了科技的發明與創新，也包含了工匠的技藝與用心。

在經歷了曲折之后，大國需要工匠，正在成為我們的共識。在本周一舉行的全國科技創新大會、兩院院士大會、中國科協代表大會上，“科技興則民族興，科技強則國家強”，正在成為最強音。而在培養科技人才的方向中，也把培養高技能人才放到了重要的位置。

“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這是大國強盛的必有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