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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商

2016-06-29 23:29邵振國
四川文學 2016年6期
關鍵詞:珍珍嫂子蘭州

邵振國

我哥哥是做水果生意的,我們一家人也都成了做水果生意的了。我說的“一家人”主要是指我嫂子、我、我媳婦。我哥哥做水果那真是天賜的聰明和財運,生意越做越大,在廣州建有他的批發站。

我哥哥起初不過是個小販,把各色水果南來北往地倒販倒販,把家鄉的紅富士蘋果、水蜜桃販到南邊去,再把南邊的香蕉、菠蘿、荔枝之類倒騰到蘭州來。這原本算不得什么能事,是個販子就能干的事??呻y得的是他后來能在廣州站住腳,掌控了不小的貨源和銷路地盤,專做批發,鐵路空運地干起來?,F下蘭州市面上見到的臺灣水果、進口舶來的美國鮮貨,幾乎都經過了我哥的手。

我哥哥路凱,那名聲在家鄉遠近好是了得!各鄉各村的農戶小販都靠他打開銷路,上趕巴結他哩。在家鄉秦安、天水,乃至蘭州,人們叫他阿凱,那是襲著廣州人的叫法而來的,而廣州人則叫他阿K,是說撲克牌中的老大,頂尖人物。阿凱人長得也帥氣,個高而挺板,臉盤子清秀。家鄉有一種新嫁接的富士蘋果,很像他,個頭肥碩,黃嫩而發白,名字就叫“大地灣黃元帥”!

毬,說來日怪,都是爹媽親生,我和我哥的身材長相卻不怎么像。他高大,我卻矮小些;他臉盤帥氣,我卻不怎么展瓜。他娶的女人是縣城中學一位教數學的老師,天水師專畢業沒兩年就嫁給他了,人長得個高又苗條,一副文縐縐的讀書人樣。他倆既不是同鄉也不是同學,路凱連初中都沒讀完!是哩,現下年輕輕的大學生女娃兒專挑揀有錢的人跟,不管年歲老嫩、面貌美丑,何況我哥哥阿凱是那么個帥氣又能干的小伙子呢!這位數學老師的芳名叫田曉靜,她就做了我嫂子,成了我們路家的內掌柜。她給我分配活兒干叫我平娃,平娃,叫得很隨意順嘴,就像我爹媽叫我一樣。我的名字本就是那個平平常常的平字嘛!人們說如今的女人厲害,尤其是歲數越小的越厲害,好端端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就是我的這位田曉靜嫂子,她辭掉了公職也去販水果啦!

我娶的媳婦是我們本村一戶李家的丫頭,跟我一樣沒怎么讀過書,人長得也不像我嫂那么洋氣,但我瞅著我媳婦李珍珍就很美麗了!中等身材溜溜的肩膀,卻擔著路家水果生意的一大半體力活,很勤苦。我媳婦李珍珍在蘭州經管推銷,還照看著水果店。我倆結婚時間不長,還沒個娃兒,就像分居了似的。我開著一輛四輪拖車突突突響著冒著柴油煙跑蘭州,給我媳婦供貨。那種柴油拖車白天不允許進城,只有候到夜晚十一點過后才能放行。從秦安縣到蘭州一百八十多公里,有時我趕到蘭州天還大亮,我只能在下了立交橋的收費站口候著,有時在加油站候著,干等著天黑。候得我那個心里挖抓,心急火燎,因為我念想我媳婦,候不住呢!時間這個驢日下的東西真正是個毬可憎的東西,分分秒秒像我家果園桃樹上的蟊蟲爬著,肉眼瞅不出它挪動,我腦子里卻鉆滿我媳婦的秀臉龐和嫩肉身子。

我是說我媳婦李珍珍雖然不很漂亮但卻是個很迷人的女人,她的水果店的固定客戶和散客總是比別的店鋪的人多,貨走得緊俏。我是說我的珍珍雖然是個農家丫頭沒多少文化,卻的確很能干,用不了幾年我倆在蘭州也能置起一套洋房或是一座別墅!我在我哥面前、在我那位戴著一副眼鏡的阿嫂面前,絲毫沒啥自卑的!我哥我嫂常駐廣州,在廣州有房還有私家車,我嫂戴著副眼鏡開著車,握著方向盤的纖纖細指上閃著一枚锃亮的鉆戒。

我哥看上去像個大撒手,卻又是滿天飛,從廣州往返蘭州、新疆總乘坐飛機。多時像旅游樣地耍達著,并不是為了新疆的哈密瓜和葡萄。有時在蘭州也住一段日子,照看這邊的批發,可是這邊有我嘛,還有手機可以遙控我們嘛,他好像也不光是為照看批發。

他滿天飛,說不定哪陣就飛到蘭州啦。我在立交橋下候天黑的時候,不知怎么我的腦子里就瞅見我媳婦珍珍去機場接他,就像一條蟊蟲從那水蜜桃內爬出來似的。我腦瓜印象中阿凱總是西裝革履地飛蘭州,每次都是珍珍去接他,打一輛高檔的的士,最差也是奧迪,把他從中川機場接到市區來。接就接一接,讓弟妹子接站也沒啥,可是我不喜歡珍珍那一副笑瞇瞇逢迎他的樣子,眼睛仰瞅著,目光柔軟地抹在阿凱的臉上。把他接到下榻的賓館,那家賓館的標間很豪華,廊燈壁燈放出柔和的奶黃色的光亮……

我印象中我哥哥路凱只乘飛機從不坐火車,更別說搭我那輛四輪拖車了!他在蘭州時也?;厍匕部赐鶍?,他的兩個碎娃兒都放在老家由爹媽照看著。我碰上他要回家便說:哥,搭我的四輪車咱一搭兒走!他卻只是咧嘴笑,不吭聲。笑得我自己覺出,自己還是個土鄉棒,人家已經是位大老板了!人家咋能搭乘你的“三馬子”呢!這號拖車有的只有三個輪子,跟摩托車帶拖斗差不多,所以叫它“三馬子”。這個稱呼還帶有貶意,不僅說它突突突地響跑得慢,還說它指不定哪會子跑著跑著就翻車啦。就連駕駛“三馬子”的人也是入不了司機行道的“愣貨”。

每年過年我哥我嫂就都回村了,我是個看家的“留守戶”,我媳婦也從蘭州趕回家來。這個村子很著名,它就是大地灣文化遺址所在地,距今有七八千年的歷史,聽說早在西周時就有這個村,那時它名叫“成紀”。這里也是鄉所在地,建有規模不小的博物館和遺址保護地,年年來參觀的專家學者和一般觀光客真是不少,小臥車大轎車接連不斷。我哥我嫂回村的時候,人們還以為又是哪位專家來了,下車一看,哦,才知是路家的那位水果販子嘛!還說,早先他路家的宅院和一二畝園子就占在那遺址上,他家搬遷國家給了一大筆錢,要不他有啥本錢做水果生意,而且做得那么大發哩!

這里地處秦嶺山脈末端,風水好極了,風景也秀麗之極,環山碧綠,長滿青樹、紅楓樹和各種野生果樹,毛桃、李子、核桃樹漫山遍野。它離秦安縣城三十里路,秦安縣城建有更上規模的縣博物館,還有仿古一條街。我哥哥路凱就是秦安縣一中的初中學生,爹媽送他去那所“高等學府”寄宿讀書,在那種窮困年月,那真是爹媽的一番苦心!可是阿凱初中沒讀完就去做買賣了。后來阿凱跟村里人傲慢地說:那時我要是一直傻讀書,那我才真的是娶不上讀過大學的老婆嘍!

村里人想想這話說得也算是對,而且翻來覆去地含著股有學問的味。于是懵懵懂懂地說:嗯,阿凱這狗日的腦瓜夠使喚,夠使喚!

我哥我嫂一回到家,我就忙得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啦。爹媽喊叫我干這干那沒個完,比磨盤旁趕驢轉圈圈還趕得緊。也是,過大年里里外外那么多活,不喊我干也就再沒個人干。灶房里我媳婦珍珍一個人本就夠她忙,我嫂子還要照看她的兩個碎娃兒,雖然如今已經不算碎小了,大的已經在村小學念書是個兒子,小的也會爺爺奶奶地喊叫,炕上地下地爬滾還是個兒子。我老爹笑咧著嘴,這就是我嫂給路家做的最大貢獻了,還要她做啥哩!我嫂一拿起掃把掃掃院,或是拾起背簍盛些麥衣子去填炕,我老媽一準奔上去搶奪她手里的活,不讓她干,喊叫著靜靜,你丟手吧,這不是你干的!

大凡外面要購買些啥貨,給誰誰家要備好年禮,屋里哪天要殺雞宰羊,還有園子里去看看冬水澆灌了沒有,果樹的暖衣子全都裹上了沒有,這些活都是我來操持。至于我哥嘛,也難怪他屋里的活顧不住搭手,他比我們都忙,由不得他,他的手機天天響時時響,他只有一個事干,就是去會朋友。從初一到初八全都排滿了!有時他叫我嫂子同去,有時他獨來獨往,鄉鎮書記和鎮長請他,秦安或是天水的啥人約他,有時小車就停在我家院門外,他難得有半天清閑。

這天后晌我扛了把锨去園子,我頭晌掘開的渠口該堵上它了,讓水去灌另一片地。

我家偌大的一片果園四周全有圍墻,園子柴門掛鎖。我走到那兒門卻開著,我知道是我媳婦珍珍在里面了。

我走進園子便先看見,改水的活我媳婦已經干完了,渠埂上撇著一把鐵锨,渠水汩汩有聲向下方流去。這灌水盯不住時辰不行,浪費水還浪費電。山區嘛,園子多半在山坡上,用些水全靠電力提灌。川里有條河,就叫成紀河,川地灌水也得靠電泵子。川里也有我家的地。好在這時節天氣已經悄悄地暖了,河解凍了。這渠埂邊的草都未見枯黃,新草芽似又冒出來,這就是秦嶺的氣候。

這塊園子滿大,好半天沒看見珍珍的身影,再一扭臉她在那邊一棵樹下立著,背朝我。她迎面還立著一個人,我眨巴了一下眼皮才看清那是我哥哥阿凱。雖說渠邊的草未枯黃,可畢竟是干樹枯枝沒一片兒綠葉子,倆人立在那達做啥嘛!而且離得那么近,我這兒瞅上去珍珍就像貼在他懷里。我哥先瞅見我,珍珍才回了一下頭,回了一下又扭回去,身子沒動地方還那么立著。倆人說啥嘛,不就是那么點子生意上的事情!屋里不能說?我往他們跟前走,他倆還是沒挪地方,

身子還是像貼著樣。

我知道那沒啥,可我心里還是怦怦地亂跳。我抑制不住心想,他倆在那賓館的標間里,奶黃色的燈下面,是不是也這樣立著呢?我禁不住眼睛就睜大了些,而且感覺眼眶子火辣辣的,我瞅見阿凱的幾綹頭發散垂在額前頭,往日它總是整齊地背向腦后。阿凱的頭發很柔軟,很容易垂下來,那幾綹垂著的頭發很像他剛才埋頭跟她親嘴!

哦,這園子夠大,我這才走到他倆跟前。我走到跟前才聽見我哥說:好,就這么干,你干得不錯,珍珍!我哥說著還伸手拍在我媳婦溜溜的肩膀上。哦!農村里哪見過這種動作,大伯子拍打弟媳婦,阿凱真成了廣州人了哩!

我瞪了瞪眼睛說:哥,你不是說今天晌后去秦安嘛!

阿凱說:是啊,可是他們沒來車接我咋去!電話說明天,改在明天我去縣上。

我眼睛又瞥瞥我媳婦,她真是過年哩,穿得那么單薄也不怕凍壞!那種中式立領小襖很合身,束胸裹腰的,倒是很性感。我說:跟咱的“大老板”匯報完啦?

她彎著嘴角直笑,笑夠了才說:咋的,看我跟咱哥說話你嫌棄?

毬,我媳婦這么說反倒讓我漲紅了臉。到底是女人厲害,而且年歲越小越厲害!

幸虧我哥轉了話題,眼皮子指了指那果樹干至它的根部,說:那白石灰都是你刷的?草衣子也是你綁上去的?

我忙點著頭,還答應了一聲是。我對我哥從來很順從聽話,習慣了樣??苫卮鸷笪也沤烂麆偛艈栐挼恼Z調不對,阿凱還真把自己當成大老板啦,好像是跟他的雇員說話哩!

第二天我哥要去秦安,車也來了,可來的是一輛摩托車。

我當即就笑了,他肯定又去不成了。阿凱咋能坐摩托車呢,摩托車還不如我的“三馬子”呢!我說過我哥哥路凱只乘坐飛機從來不搭火車,他連“磁懸浮”、“高鐵”都不稀罕坐哩,他咋會坐毬你那個爛摩托!

我哥是個講友情的人,再說會朋友也為了拓展他的生意,朋友既然來了,三十里路突突突地奔來了,咋能不去呢。朋友笑臉尷尬地說,原本誰誰誰要開小車來接呢,可他昨晚喝酒喝高啦。我嫂子不答應我哥跟摩托走,說村上不是有班車還有出租車嘛,打一輛就是了!那位愣頭小伙子就又說:噢,嫂子就這么看不上兄弟的摩托,你放心,坐我這匹“立馬”比那破爛出租舒坦,還安全!過年哩,開車的多半都帶酒駕車,嫂子就不怕啦?

阿凱就笑嘻嘻一屁股跨坐在那摩托后座上去了,嘟——嘟——地響著屁股后面還噴著藍色的煙。

唉,人啊,人的一輩子的命??!我哥哥一輩子就坐過這么一次摩托,可就這么一次它讓路凱變成另一個人啦!我千恨萬悔自己為啥沒阻止他坐摩托,為啥沒開上我的“三馬子”親自送他去??!當時我還看著他的背影好好的,遠去了,穿著那件淺色羽絨服被風吹得圓鼓鼓的,還望見摩托后面那股藍煙,像一道美麗吉祥的晚霧飄繞在山道上,直到它消失。我卻不知道那就是我最后一次望見原先的阿凱了!

接下來該怎么說呢,我沒親眼看見,是后來,那位騎摩托的朋友告知我的。他的摩托是快,三十里山路二十分鐘他就到了秦安川道。盡管那山道崎嶇多彎,可他的駕駛技術相當好沒出半點差錯。請相信我說的!他說。也是那條新修的縣級公路跑起來舒服順暢,雖是盤山繞梁,阿凱卻很高興能這樣兜兜風,瞅瞅青山綠野,那一路風景十分美。我讓他把我的腰摟緊,他也抓得很牢實,坐得很穩當。都下山啦,到了平坦坦的國道上啦!唉,唉……

他說著就流下眼淚,流在他臉頰兩腮纏裹的繃帶紗布上。

這位朋友姓宋,我看他也是個誠實穩重的人,他不會胡說,有交警記錄。他說在國道上跑我也沒越過中線,如果是前面來個駕車的醉鬼我也能看見他,躲閃他,可他偏偏是從我后身“追尾”來了,那么寬、那么平的路,他“追”了我??!他根本不像是超車,他干脆就像來暗殺呀!他一聲鳴笛也沒有,就擦掛著我呼嘯而過啦!把我的摩托撞出去好幾丈遠,我和你哥當下就不省人事了,不知道各自在哪達了。我昏迷中尚記得我摩托的反觀鏡中有他的模樣,那是輛紫紅色的的士,掛著天水運達出租公司牌號,好在他還有些良心,他雖醉酒駕車但他沒跑,留在現場了……

那晚我一家人等到晚飯后八九點鐘沒見我哥回家,我嫂撥了兩次電話也沒人接,直到夜深我嫂子的手機才響起來了,我嫂當下就痛哭失聲,瘋了樣叫我趕快開上我的“三馬子”上路,因為夜間雇不到任何車。當我們趕到秦安縣醫院,我哥已經失了模樣,不像我哥啦!

他不會說話了,眼睛直了沒有目光了。我嫂撲伏在病床上摟抱著我哥纏滿雪白的繃帶的頭和脖頸哭泣。我哥已經腦出血,正輸液輸氧。珍珍把我嫂子扶起來,嫂子摘下眼鏡擦拭著眼淚不多會兒就鎮定了,難得她鎮定下來,嫂子當即說:還在這兒做啥,趕快轉院!

這時天已蒙蒙發亮,幾位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也立在病房內,他們不愿意讓病人轉院,轉院對秦安縣醫院是個經濟損失。那位醫生說:請相信我們,須要轉院時我們會做出安排,這個時候轉院不行,會加劇腦出血,患者不能長途顛簸。

我嫂幾乎是哀求說:醫生,您給我們辦理轉院吧!派救護車護送!我必須抓住最有效的搶救時間,請您理解我……我嫂說著就又哭了。

醫生又說:那我不能保證他的生命安全,須家屬簽字。

我嫂說好,我簽字。珍珍,你快去辦出院手續,繳納護送的費用。

醫生又說:轉天水市醫院,路途近。

我嫂說:不,去蘭州——,立即去蘭州!

我立在旁邊兩眼悄悄默默地流下淚水,覺著一個女人能這樣遇事果敢有主意,真不容易!覺著我坍塌的精神也有了支撐。她動作很快地給我哥穿衣裳穿褲子,因為病房外面還是很冷的,我給她搭手。嫂子這時說:路平,快去把你的拖車就近處找個停車場停放好,我等你。

不是她關照我早就忘了那“三馬子”了,它還撇在醫院門外的街上。我說撇著它去,我顧不上它了!

我嫂說不行,咱家今后還要用它呢!

這時我心口不覺滾過一道說不出的暖流,難怪我哥能在廣州發跡,因為他有一個這樣辦事細心的助手。

當我很快停放好拖車返回來的時候,太陽初升已抹紅染亮那輛簇新白色的救護車,停在住院部樓口。我哥已被抬上車,車上設施齊全,可在途中輸氧輸液,有一位護士護送。我和珍珍都在車上,我嫂坐在駕駛艙司機旁。那一路路況極好,是新落成不兩年的“天蘭高速”直達蘭州。我不記得車跑了幾個小時,只知很快就馳過了天水市,我嫂一路都在打電話,在聯系醫院和床位。她在蘭州有些同學和朋友,左托右托的。我聽出她聯系的是省人民醫院,也就是蘭州首家大醫院,但對方說腦系科沒有床位,讓暫且住樓道。我嫂說不行,再聯系別處吧。末了聯系到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那也是國家甲級醫院。在后來,我和珍珍長時間看護我哥在那家醫療水平和設施條件都很不錯的醫院里,我的心一次次感念我這位嫂子田曉靜,我哥哥康復有希望了!

而此時,我哥順利地安置在神經外科第35床,它在住院部第15層樓上,那位接收我哥的主治醫生也在病房內,我嫂悄聲跟我說,他是哈醫大畢業的博士生。我嫂跟那位醫生握著手,她眼鏡片后面閃爍著淚花。

當醫生離開后,護士往來穿梭,掛起幾種輸液吊瓶,給我哥戴上了監護器,紅燈綠燈地顯示出我哥的心率、呼吸、血壓等等的數據和波線圖示。那氣氛即刻讓我心懸起來,但剛才那位醫生說:路凱沒有生命危險,

他看著CT片子,只說溢血面積不是太大。

我嫂俯身在路凱的床邊,他的臉前面,小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路凱還是眼睛直直的,他看不見他老婆!嫂子抬起身轉向我說:路平,恐怕你要一直守在這兒啦!

我說:我知道,沒事,你放心吧。

她從手包內取出一張磁卡,遞給珍珍說:妹子,這里面有五十萬元,你敞開花,不夠還有。說完她又轉向我看著,說:我不能在這兒久待,咱還有別的事。

我說:知道,嫂子你忙吧,廣州那一大攤子不能沒人照管。

她卻搖了搖頭,說不是,眼前我還顧不住那些,咱要跟天水出租公司打官司……

田曉靜說著,淚水又從她的鏡片后面流下來。

十余天后阿凱已恢復了一些眼神目光,口里也能吐出幾句簡單的話了,像個憨傻的大娃兒。

其間他做了一次腦穿刺引流手術,在重癥監護室呆了五天,這才轉回到普通病房。重癥室不讓家屬陪員進入,我日夜守在監護室外的樓道里。重癥室一天就是四五千元的費用,光手術費一項就花了五六萬,阿凱如果不是水果商,恐怕就沒救啦!

在重癥室那幾天我沒讓我媳婦珍珍守在跟前,反正不讓家屬進去,見不到咱的人,守在這兒夜里非常受罪非常受罪,你去歇息吧,趁便也把店里的水果處理一下。

直到阿凱又轉回到神經外科的病房來,我和珍珍就再也沒離開他。每日漱洗、坐臥、吃喝拉撒,都得我和我媳婦服侍他,還有喂藥,哄著他說話、看看電視。那是一臺筆記本電腦,視屏不算小,是我嫂二次來帶來的。除此還帶來一輛輪椅推車,因為阿凱已經半身不遂了,不知今后能不能恢復!

阿凱倚坐在靠背搖起些的床上,身邊還墊著枕頭怕他倒。阿凱已經沒頭發了,手術時剃光了,臉龐也小了一圈,成了一副溜尖尖的瓜子臉,少了血色,早已不是原先的“黃元帥”樣了。而且臉上眼內帶著點癡相,眼睛對著電腦屏,并不一定是看電視,他也許沒看見啥。珍珍便指指屏上的人影說:快看,他們倆做啥著呢?阿凱多時不回答,珍珍便從床邊的凳子上站起身攬住他的肩膀貼近他的臉,再次指給他看,講給他聽。再問,他就哼哈兩聲,他的嗓音也變聲變調的,變得窄細了。他不愿意做啥,會發出反抗的喊叫,那聲音像個女人的聲音,不大好聽。

珍珍看護他非常耐心,說:咱坐那個車車好吧?他點頭,我便上來摟住他的脖頸后背攬住他的兩腿,把他挪到輪椅上。珍珍還得捧住他的頭一起挪動??磥硭窍氲酵饷嫒?,更想自己站起來走出醫院!他穿著一身睡衣式的醫院里的衣裳,還得加點衣裳、蓋上毛毯。每次坐輪椅看得出他很高興,眼睛直往門窗外面瞅。珍珍推著他在樓道轉轉,那邊有一塊寬敞的廳子,兩邊是電梯,我們只在廳內推他轉轉,廳正面好長的落地窗,鋼管護欄,很敞亮開闊,這在十五層樓上,能望出很遠,很遠的一片市景,還能望見黃河從市中流過。每到這會我就偷偷地在窗角那邊抽一根煙,解解我的勞累,我已經勞累不堪啦!

珍珍側俯在輪椅旁指著落地窗外,那是啥地方?阿凱神色凝滯地望了一陣,他要真瞅什么就會側側臉斜著看,眼角聚攏目光斜著望去。他的眼睛也變小了似的,說:是廣州。我們就非常高興,他能夠吐話了!哦,是廣州???你認得不錯。珍珍說著,你沒瞅見那達有條河嘛,那條河叫啥名字?沉了會他就又吐出:珠江,坐飛機……

阿凱的大腦恢復得不錯,很快,他起碼意識到這十五層樓上的俯瞰跟坐飛機一樣!

珍珍又說:哦,那你滿天飛,丟掉廣州的家,不想嗎,不想田曉靜嘛?

他又斜起眼睛凝視,很像在飛機上瞅他廣州的家。他搖了搖頭。

不想?珍珍扳住他兩肩輕輕一晃,讓他清醒,說:田曉靜是誰?他不回答,又問:靜靜是你老婆不?

阿凱半晌還是沒吐出話來,他卻握住了珍珍的手,兩個手團握住她那只手好一會沒松開。

珍珍的臉蛋微微泛起紅暈,側蹲在輪椅旁他蓋著毛毯的腿邊。我知道我媳婦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許阿凱大腦健全的時候他確實喜歡過珍珍!

我在落地窗那旁對我哥說:走,現世報,咱回病房去!

我推著輪椅坦緩地走著,珍珍倚在我肩膀旁。我小聲地說,田曉靜真能干啊,短短的十來天,官司已經有眉目啦!秦城區法院判嫂子勝訴,判天水運達出租公司賠償咱一百四十萬,還不包括他們應承擔的全部醫療費。

唉……我媳婦嘆說,錢再多有啥用,咱的人完啦!

這病房很寬敞,并排三張床,我們在中間。每個患者都有兩三個陪護的,或是更多人來來去去地替換。只有我們這個床陪員少,固定不變。前幾天我爹媽也大老遠地奔來了,探視他們的老大兒子,我嫂勸不住他們就雇了輛車送上來。我老媽一看就哭了,就嗚嗚嗚地哭了,抽泣得身板顫抖著,樣子很可憐。我哥也難得張口叫著大大、媽媽!那是秦安的土話,把爹叫“大大”。我老媽哭著叫了聲阿K——呀……那口音倒是有點像廣州話了。

我爹媽在這病房只呆了半天,我嫂第二天就把他們送回村了,打來電話讓我倆放心。說那邊的官司還沒完,運達公司不服判訟,又上訴到天水中院了。她須在那邊等候中院的判決。

病房到晚上略顯得擁擠,因為陪員們白天是立著的走動的,而晚上卻都是躺倒臥著的。醫院租有折疊床,靠墻一溜兒擺著兩只折疊矮床睡著人或男或女的。我們沒租床,因為租了也沒地方再擺放它。到晚上珍珍就臥在那只輪椅上,輪椅前面放兩個木凳搭搭腿。我就瞎轉悠,主要得盯著我哥的吊瓶,那是腦蛋白,七百多元一瓶子,輸完了按鈴叫護士,再續一瓶。有時我困得實在熬不住就轉到陽臺上,如果陽臺沒人占領的話我就在這兒睡一陣,地上鋪有爛報紙,是人躺臥過的??啥鄷r陽臺那兒有人睡著。

這天剛吃過晚飯,珍珍還正在給我哥喂飯,喂的是稠稠的小米稀飯,一勺勺地遞進我哥的嘴。還有些炒菜,也一筷筷地搛給他吃。她喂著飯對我說:平娃,今晚你睡輪椅,我給咱值班。也許她看我太勞累了,我說好吧!等我哥吃完飯,我打來一盆熱水擺在地上,把毛巾泡在里面,這時珍珍就過來撈起毛巾擰擰水,給我哥洗臉,這已成為一套熟練的程序。阿凱肯定覺得洗臉最舒服,他不喊不叫地把頭臉支在那兒任她擺弄,洗凈擦干,再給他臉上涂一層大寶,珍珍就捧著他的瓜子臉柔軟軟地涂抹著,還問一聲舒服吧?

之后我就把那盆水倒在另一只盆內再兌些熱水,那就是我的事啦,給他洗腳。先要把他移到床邊兩腿垂下來,珍珍攬抱著他的上身不讓他歪倒,我就蹲在地上給他洗腳。那兩只腳丫也像是失血樣白喳喳的干瘦了一圈下去,我兩手很用力用心地搓巴著它們。就這時珍珍的手機響了,珍珍接聽嗯啊了兩聲,說:好多啦!現在嘛,你猜,猜呀!接著她就咯咯咯地笑出聲。我知道是田曉靜來電話了。珍珍說:這會兒沒拉沒尿,床上干干凈凈的,看把你嚇得!現在正洗腳呢!平娃嘛,還有誰去洗他的臭腳,咯咯咯。這時我已給我哥洗完腳,把他抱到床里邊,珍珍還在通話:你想跟他說幾句吧,他能聽懂!說著就把手機對著阿凱的耳朵,來,聽聽這是誰的聲音???

阿凱臉上木愣愣的,也許他根本不想聽哪個的電話,時而發出嗯、啊—女人樣的尖聲。珍珍就伏在他這邊的耳旁教給他說:你在哪達?我想你,你快來!珍珍說一句,他就嗚嗚嚕嚕地學一句,珍珍在他的臉側哧、哧—地笑著。

這晚我早早地就睡在輪椅上了,我準備最多睡三個小時就起來替換我的珍珍。

可是我好半天沒睡得很實沉,我腦子里好像老是縈繞著我媳婦那咯咯咯的笑聲,那聲音漂浮在阿凱的臉側耳邊,還飄在整個房間里,還附著在我裹衣而臥的肉身子內,和我的襠下。我眼皮子內視覺暗暗的,卻不停地瞅見她那笑彎彎的嘴唇,她的嘴唇很飽滿紅潤,我好久好久沒有親吻吮吸過那兒啦!還有她那對奶子,病房里暖氣很熱,她只穿著件襯衣,裹束得那對奶格外圓鼓凸顯,她立在病床邊那兩團乳房恰擦蹭在阿凱臉側,搖來晃去,哦,我的珍珍!

除了周末每天上午醫生都要查房,那位哈醫大的姓王的博士都要察看我哥。他很年輕精干,又聰慧、實在,他幾乎把所有最新最高端的技術和進口藥都使給了路凱,我對他的醫術和盡心盡責是很滿意的!

王博士拉起我哥左邊也就是癱瘓了的那邊的手和胳膊,拉起來放下、拉起來放下,又用一把金屬的玩意去刺激我哥的腿腳,使它痙攣抽動。之后他兩臂交叉沉吟了一會,說嗯,恢復得還行,還算快。以后主要靠自己鍛煉,站起來行走是沒問題的。

王醫生剛要離開又被我媳婦喚?。和踽t生,我想問問,日后他腦子是個啥情況?

王醫生笑了一下,說:當然大腦智力也會有一定恢復,我們不能期望過高,肯定地說他不能像從前那樣精明地談生意啦,聽你嫂子說,他是個很棒的水果商?

珍珍面帶失落的表情默默回頭瞅向病床,那位王博士也望向路凱。路凱那張瓜子臉正呆滯在那兒,目光斜視著不知什么地方。背倚著床靠背,下頷抬起來又耷拉在胸前。我發現珍珍的眼圈兒不覺泛紅潮濕了。

醫生離去不多時護士們就又穿梭起來,給我哥掛了三種吊瓶,我想那都是保養我哥腦子的藥吧!給我哥手腕和腳踝的血管扎針頭的時候,珍珍握緊他的胳膊讓護士操作,我哥發出嗯啊—的怪叫。護士還抄錄每天他的大小便記錄,給他量血壓和體溫,因為王醫生讓把監護器摘掉了,為了給我們節約一些花費。

一上午就是輸液,我和珍珍在這之前就已服侍他漱洗、接便、吃早飯都完畢了。這會兒珍珍才顧上自己去衛生間洗洗漱漱。飯是我去樓下,去另一座餐廳樓買來端來,電梯很擁擠,很不好搭乘。有時我想我來服侍阿凱吃飯,讓珍珍自己坐到那餐廳里安安閑閑地吃上一頓安穩飯,可是她沒答應過,一次也沒去過。只是我次次自己在那兒吃喝,有時還要一瓶啤酒炒兩個菜。沒辦法,看護病人這個活太累人了!

珍珍洗凈了臉龐梳了頭,坐在床邊的凳上。她剛坐下阿凱便嗯—地一聲,用那只好手指一指輪椅,珍珍站起來湊近他說:哦,想坐車車去兜風,是吧?阿凱便娃兒樣地點點下巴頦兒。珍珍說好,等咱吊完瓶子就去!珍珍的語調完全像哄一個憨頭娃子。

她立在床邊,接下來她卻沒想到這個憨頭娃子吐出了一句讓她很意外的話!他眼睛斜瞅著她,嗚嗚嚕嚕說:你的店……

盡管那話不清晰,可珍珍一下就聽清楚了。她愣了一小會,抑了抑嗓音說:哦,你還知道惦記我的店??!珍珍的眼圈就又紅了,眨巴眨巴眼皮,笑著說:咱不要它了,撇掉它去!

這時他就又發出那嗯—啊—的怪聲。珍珍連忙雙手捧住他的瓜子臉,使他鎮靜,說好好—,咱不撇,不撇它!說著她的那只手兒那樣綿軟軟地撫摸著阿凱的臉頰。

我走出病房,去電梯廳那兒吸一根煙。我望著窗外陽光和城市樓群,狠狠地吸進一口煙,又緩緩地抒出去。我想也對,我媳婦一定能讓我哥的大腦恢復!只是這中間,我得做出些犧牲和貢獻!日他媽,值啦—!這會子該吃午飯了,我得去拿飯鍋打飯。

吃完午飯,阿凱睡著了,我把床背悄悄地搖平,給他蓋好被子。他睡得很香,很恬靜,模樣也比醒著好看多了。他睡著的時候我和珍珍才能休息片刻。休息也沒個地方躺躺,陪員的床白天就都折疊起來收回去了,到晚上才發放。我這幾天不知道咋了,一到晚上身子內就有一股不安分的沖動,就有一股晚上的溫馨味,好像我特別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瞅一眼我媳婦那股味道就充滿我的鼻孔和襠下面。不管她正臥在輪椅上,還是坐在凳上歪靠在床邊,我都感覺到那股夜的氣味無比濃郁地浮在珍珍的臉蛋上和身子上。橫躺斜臥的陪員們發出幾縷輕微的鼾聲,吊瓶滴液滴答、滴答地滴落……

而此時珍珍坐在床邊,眼睛不時瞥瞥安睡的阿凱,我好像糊涂了此時是白天還是夜晚,因為太多的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啦!

她瞥著阿凱熟睡的臉龐,眼神有些凝滯,她肯定想起啥事啦!想起她去機場接阿凱,那時他是多么風度翩翩,西裝外面套了件敞懷的風衣飄動著,屁股后面拖著個拉桿兒皮箱。她忙上前接過皮箱,塞進她雇來的黑亮的小車后艙內……

她還會想到啥,哦對了,珍珍那次去廣州,是我嫂子邀請她去耍兩天,店不能撇下沒人照看,是我替她照看著蘭州的水果店。珍珍后來跟我學說,她就住在哥嫂家里,哥嫂家多么多么漂亮洋氣,嫂子開小車還帶她去海邊。說等下次跟平娃一起來,陪你倆乘海輪去海南島耍耍。珍珍還學說,那晚我哥在中國大酒店舉辦了一個雞尾酒會,請的都是廣州商界的頭面人物,說為了推銷蘭州的白蘭瓜和黃河蜜。那晚我哥特別瀟灑,西裝一脫,白襯衣被彩燈照成藍色的,頭發柔軟地垂下來又甩上去。他一只手捏著只高腳酒杯穿梭在三五一伙的人群里,跟客人們碰杯交談著,他還會跳舞,跟許多珠光寶氣的女人跳舞。那晚嫂子也特別洋氣,穿著袒胸露背的緞裙,跟旁人跳舞。珍珍說她只是坐在彩燈閃爍的座位上瞅望著,哥來拉她的手,讓她去跳,她硬是推辭沒去,她掙得臉立時紅了……

我不知這會子是啥時候,好像一晃也到了晚上。哦,的確是晚上啦,因為病房里的燈亮著,陪員們的折疊床已經發放了支上了。我這才記起剛才是我給我哥喂了晚飯,阿凱不好好地吃,我硬是由我來填喂他,珍珍就在一旁捂著鼻子笑。之后我又給他洗臉、洗腳,把他安頓在床上??砂P好一陣沒睡著,睜著眼睛,或許他覺著我服侍他不舒服,不如珍珍!

這晚稍晚,還不算太晚的時候,我望著珍珍就粗氣喘喘的了。陪員們剛歪倒在折疊床上,還有護士來往換吊瓶,珍珍也還沒去睡臥那只輪椅,而立在床頭柜邊收拾東西,我就瞅著她的背身喘不上來氣了。因為剛才什么時候我瞅了瞅陽臺,今晚沒被人占領,當她轉過臉來,我的兩眼那樣看著我媳婦,說,說你過來一下,她就跟著我走到陽臺那兒了。陽臺門始終是敞著的,窗是封閉的有拉扇的,地上只鋪著幾頁爛報紙,我媳婦還以為我跟她有啥話說,我呼啦一膀就把她抱緊了嘴狠狠壓在她的唇上。她掙身扭頭地去看室內門窗,喘氣說不行,這達不行!可我顧不住那些啦,我一擁就和她倒落在那爛報紙上,捧住她的兩鬢頭臉吻吮她的嘴唇、眼睛,麻木的手又去脫她的褲,她低聲叫著平娃,不行,不行!可我已經吸嗅到我的珍珍那股氣味,珍珍好久不方便換洗,但那股馨腥腥的氣味香極了甜蜜極了!我不管有人瞅也罷看也罷,我就這樣要了她脹滿了她下面。她嗯嗯地發出低吟,我不住地呼叫著我的珍珍,我的珍珍!

這是又一天的后晌,還是珍珍推著輪椅,把我哥推到電梯廳落地窗那兒兜風,我哥只喜歡珍珍推他。我跟在輪椅旁邊走。這天陽光特別好,大玻璃窗上閃著一塊塊光斑,十分燦爛。

珍珍還是那樣蹲在我哥的腿邊逗他說話,想站起來嗎? 我哥便點頭,而且吐出:想。

她又問:想回廣州去嗎?他就又吐出一聲:想—,并且拉長了音調。

這時我就看見那陽光燦爛處,阿凱真的站立起來了,他還像原先一樣風度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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