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舌之禍

王秀英

乾隆年間，有個叫周通的年輕人在外淘金五年，辛苦積攢了一筆銀子，想帶回家娶妻生子。誰知路過山西太原城，在街上偶遇同村的王二。這王二當年和周通一同離開家鄉出來闖蕩，沒想到好幾年沒見，現在王二已是一家酒樓的老板。

王二見到周通非常開心，拉著他到店里敘舊。見王二混得有模有樣，周通擔心自己被人小瞧，就想找機會炫耀一下身上的銀子。

時近中午，王二問周通想吃什么，周通裝模作樣地想了想，皺著眉頭說：“吃點什么呢？這幾年在外，山珍海味都吃膩了，真不知道想吃啥！”一抬頭，看到酒樓旁正好有家賣鳥的店鋪，大大小小的鳥籠里裝了不少畫眉鳥，周通不由得心里一動，說：“這畫眉叫聲如此悅耳動聽，想必它的舌頭一定清脆可口，就給我炒盤畫眉舌吃吧！”

王二一聽大吃一驚，趕緊勸道：“周兄，從沒聽說有人要吃畫眉舌的，你想，一只畫眉就那么一丁點舌頭，炒一盤畫眉舌得殺多少只畫眉！我勸你趕緊打消這個念頭！”

周通一聽，嘿嘿一笑，拍了拍包里的銀子，笑道：“怎么？你是怕我付不起銀子？放一百個心！銀子有的是！”

王二好說歹說，可周通就是不聽，一定要炒盤畫眉舌來嘗嘗。王二見勸解不下，只好嘆了口氣，到后廚吩咐廚師去買畫眉，為周通炒一盤畫眉舌。

過了足有一個時辰，后廚果真端來一盤清炒畫眉舌。只見那條條畫眉舌精致小巧，晶瑩剔透，看了讓人不忍下口。周通卻津津有味地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吧唧嘴，還招呼王二說：“快來嘗嘗，這炒畫眉舌清脆鮮美，真是世上少有的美味佳肴?！蓖醵[手苦笑道：“還是你自己慢慢享用吧，你覺得好吃就行，也沒枉費花的五十兩銀子?！?/p>

周通心里一驚，脫口而出：“什么？五十兩？”王二慢條斯理地說：“是啊，這一道菜剪了二百多只畫眉的舌頭，光買畫眉就花了五十兩！”周通心一哆嗦，乖乖！辛苦多年才積攢了一百多兩銀子，沒想到一道菜就花了一半。

盡管心里疼得直哆嗦，可周通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喊道：“值！太值了！世上有幾人能有這口福？”王二忙說：“值就好，值就好?！?/p>

吃罷午飯，王二熱情地挽留周通多住幾天，一來盛情難卻，二來周通也想好好逛逛太原城，于是就答應下來。

這天，周通正在街上閑逛，忽然被一個云游的道士攔住去路，道士端詳了他一會兒，開口就問：“施主，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周通一聽就火了，心說你這牛鼻子老道真是可惡，哪有一見面這么說話的？還沒等他發火，道士又說話了：“貧道看你印堂正中出現了一團黑氣，定是最近說了傷天害理的惡語，我敢斷言，不出三日，就會遭受天打五雷轟的懲罰?！?/p>

見道士言之鑿鑿，周通心里不由一驚，心想，最近就吃過一盤炒畫眉舌，于是就把吃畫眉舌的事告訴了道士。

道士一聽連連搖頭，痛心疾首地說：“造孽??！你惡念一生，活活剪掉二百多只畫眉的舌頭，如此罪孽，還不算傷天害理？如此說來，你恐怕要客死異鄉了！”

道士說完，嘆口氣走了，剩下周通呆在原地，嚇得瞠目結舌。

周通失魂落魄地回去后，躺在床上不停地唉聲嘆氣，想到自己竟要遭受天譴，不覺悲從中來。這時，他忽然聽到院后有人在哭泣，那哭聲悲悲切切，令人聽了肝腸寸斷。周通很奇怪，就叫來王二，問他：“院后怎么哭得如此凄慘，是不是有人去世了？”王二嘆口氣，說：“院后有戶人家，當家的叫李蒙，前幾年撇下妻兒和年邁的母親去外地淘金，誰知一走五年沒有音訊。為了生計，妻子今日想要帶兒改嫁，又放心不下年邁的婆婆，所以才會哭得如此凄慘?！?/p>

周通聽后，想想自己這幾年在外淘金的不易，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又想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幾天，身上的銀子也沒命花了，不如做件好事，幫他們一家渡過難關吧！

向王二仔細打聽明白后，周通來到這戶人家門前，叩叩門問道：“請問這是李蒙家嗎？”

不一會兒，一位滿頭白發、身體瘦弱的老人家出來開門，見周通面生，就問：“你是誰……”

周通大聲說道：“老人家，我是和李蒙一起淘金的工友，這次回家，他托我給你們捎回一些銀子?！?/p>

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趕緊把周通讓進屋里。周通進來一看，一個年輕的婦女正滿面愁容地摟著一個孩子，看了讓人心酸不已。

周通忙把身上僅剩的五十兩銀子拿出來，說：“李蒙讓我先捎回五十兩銀子維持家用，他還有些事沒處理完，很快就回來和你們團聚?！?/p>

聽說自己的丈夫還活著，婦人臉上的愁云頓時一掃而光。周通又編了一些自己和李蒙在外淘金的經歷說給他們聽，一家老小聽了歡天喜地，深信不疑。

周通回去后，想起道士說自己最多活不過三日，就想快點往回趕，免得客死異鄉。第二天一早，周通不顧王二再三挽留，執意告辭回家。

走了半晌，周通來到一個山坡上，感到又累又餓，就找了向陽處坐下休息，誰知竟睡著了。

睡得正香，忽然聽到有人在輕聲呼喚，睜眼一看，見一個人牽著一匹馬站在面前。那人問道：“兄長可是周通？”周通站起來茫然地點了點頭，此人倒頭便拜，說：“我終于追上恩人了！”

周通趕忙上前扶起他，一問才知，此人竟是李蒙。世事就是這么巧，李蒙離家五年沒有音訊，卻在周通走后就回到了家中，在得知事情原委后，趕緊追趕而來。

周通剛要說話，忽聽身后“轟”的一聲巨響，回頭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一塊山石突然從山上滾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周通剛才睡覺的地方，把地面都砸出了一個大坑。

周通心里有數，看來，道士說得不假，自己這是要遭天譴了。剛才要不是李蒙趕來將自己叫醒，想必自己已經被巨石砸死了。

李蒙奉還銀子后，為了讓周通早些回家，將自己的馬送給了他。

周通騎馬往家趕，誰知半路上竟又遇到了那位云游道士。道士也認出了周通，仔細端詳一番后，道士面露疑惑，說道：“怎么，你印堂上的黑氣不見了？”周通一聽也有些吃驚，連忙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講給他聽。

道士聽完后想了半天，搖搖頭說道：“照你所說，你的罪孽可不輕，即便做了善事能逃過一劫，也應該被山石砸成殘疾才對，怎么會毫發無損呢？”

周通聽到自己不用死了，非常高興，也顧不得道士說什么應該不應該了，一門心思只想快點回家，當下告別道士，快馬加鞭往回趕。一路上馬不停蹄，終于平安到家，周通總算松了口氣。

見到外出五年的兒子平安歸來，周通爹娘止不住老淚縱橫。敘完家常，父親拿出一封信，說：“你前些天托人捎來的五十兩銀子收到了，來人還給你留下了一封信?！?/p>

周通一聽好生奇怪，心說我什么時候托人往回捎過銀子??？他急忙拆開了那封信，只見信上寫道：“周通兄長，出門在外，掙錢不易，實在不該如此糟蹋。你吃的那道菜，其實是我讓廚師用馬齒莧菜剪成了畫眉舌形狀冒充的?，F將五十兩銀子奉還，望兄勿怪！”

周通看完信，頓覺羞愧難當，這才知道原來是王二用馬齒莧菜做出了“畫眉舌”，減輕了自己的罪孽，又因自己做了善事，這才逃過一劫。

選自《故事會》2016.2上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