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群”奏鳴曲

■ 文 邢潔

“家長群”奏鳴曲

■ 文 邢潔

網絡時代，哪個家有學童的父母沒有幾個家長群？孩子們在學校里學習，家長們則在網上“群居”，關注著和教育孩子有關的一切。提醒更多的父母，無處不在的網絡信息代替不了面對面的心靈交流，無原則的比較和過高的期望會壓抑孩子的健康成長，甚至釀成悲劇。

網絡時代，哪個家有學童的父母沒有幾個家長群？孩子們在學校里學習，家長們則在網上“群居”，關注著和教育孩子有關的一切。一機在手，群聊隨時隨地，信息暢通無阻，交流不懼時空，但父母的心情并沒有從此一馬平川，反而多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跌宕起伏……

群策群力，“家長群”助子成龍

這天，陽光明媚，家住江蘇某地級市的六歲男孩雙雙正式成為附近一所公辦小學的一年級新生。當這個活潑、愛笑的小男孩背著新書包，穿著新校服，朝站在校門口的媽媽揮手道別的時候，林姝感到喜悅、欣慰，還有一些忐忑不安。

林姝是一位全職媽媽，以前曾是市歌舞團的一名舞蹈演員。丈夫霍勝是外企高管，一年有一多半的時間是在國外出差，他們雙方的父母或因相距遙遠、或因年邁體衰而不能幫著帶孩子，所以雙雙從出生到現在都是林姝親力親為地照料和教育。雙雙上幼兒園的時候總不愿意睡午覺，林姝一到中午就接他回家，讓他自由玩耍、閱讀，還親自教他跳舞、畫畫和英文。她在兒子身上傾注了幾乎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兒子也如她所愿，健康、聰明、樂觀、懂事?，F在孩子上學了，習慣了忙碌的林姝白天的時間一下子空了出來，還真有點不適應。

開學沒多久，學校召開了第一次家長會，會上班主任杜老師宣布成立班級家委會以便更好地配合學校的工作，熱情大方又多才多藝的林姝還被推選為家委會主任。為了方便家長了解孩子的情況和相互之間的交流，她組建了微信家長群，手機端將全班四十多個孩子的父母加上各科老師浩浩蕩蕩五六十人全部聯系在了一起。剛開學這段時間，白天無論什么時候群里都是聊得熱火朝天，甚至晚上也有人要聊很久，愛子心切又放心不下的新生家長有太多共同語言。群主林姝每天在群里忙得不亦樂乎，生活仿佛有了新的支點和動力。

一天早上林姝剛起床，習慣性地點開微信群，發現班主任杜老師在群里有一段留言：“親愛的家長們，經過這幾個星期的磨合，絕大多數孩子對學校生活適應得很好。我承諾有任何異常狀況或突發事件都會第一時間跟家長聯系，請大家放心！如果一切正常，我就不在群里一一回答各位的問題了，因為精力實在有限，還望家長諒解?！痹僖豢戳粞詴r間，竟是凌晨已過。杜老師也真是不容易，這段時間天天有家長在群里問這問那，大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什么中飯吃了什么、吃得咋樣、有沒有多喝水、衣服穿多了穿少了，總之層出不窮沒完沒了，杜老師每天都要在群里花費很多精力回答這些提問，安撫家長，時間一長肯定吃不消。

林姝這頭琢磨開了：家長們主要是擔心孩子的自理能力，如果相信孩子們能照顧好自己，他們心頭這副擔子不就卸下了嗎？于是，她在群里說了這么一句話：我們小時候父母不能通過微信關注我們，那時我們都是怎么上學的？

等林姝送雙雙上了學，回到家打開手機一看，群里已經有好多條家長留言了?！坝幸淮挝彝藥畨?，渴死了，只好到處找同學討水喝?！薄坝幸淮挝诣€匙丟了，放學回不了家，那時又沒電話，只好到鄰居家蹭飯?！薄坝袀€下雪天我衣服穿少了，就跑去把班長的外套穿自己身上，反正那家伙胖得很不怕冷?！薄宙坂托α?。

從這一天起，在群里反復詢問老師孩子生活細節的情況大大減少，也許家長們都意識到，其實現在孩子有遠超他們自己當年的優越條件，完全沒必要為一些細枝末節的瑣事擔心，即使有一點小狀況，也應該讓孩子用自己的能力來應對。

有一天林姝送雙雙上學的路上發現孩子的鞋帶松開了，她故意裝沒看見。下午來接兒子放學的時候，再看看他的鞋帶，已經系得好好的了?！皨寢?，今天我終于學會系鞋帶了，是小羽教我的，以后我再也不用你幫我系鞋帶了！”林姝笑了。

倍感失落，“家長群”竟攀比成風

林姝嘗到了家長群的甜頭：除了可以及時了解孩子各方面的表現，家長們還可以交流怎樣教育孩子，從中獲得一些經驗。從此她一有空就泡在群里，盯著手機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一次雙雙笑嘻嘻地對她說：“我知道我要變成什么才能每天很晚睡覺了?！薄白兪裁囱?？”“你的手機唄！”

一天林姝接雙雙放學回家的路上，發現兒子情緒不太好，眉頭緊鎖，還不肯跟她拉手。剛一進家門，他把書包往地板上一扔，沖著林姝就嚷開了：“我的事情你為什么要說給別人當笑話聽？”林姝一愣：“什么事情??？”“你還不承認！”雙雙的嗓門更大了：“你在那個家長群里發我寫的日記，說我字寫得難看、動作慢，還說我怕黑，現在別人都笑話我！我還納悶兒怎么同學都知道我的事，原來都是你惹的禍！”

這下林姝想起來了。原來，她和很多家長常在群里曬孩子的作業，初衷是取長補短，幫助孩子進步，可是曬來曬去的就有了一些相互之間較勁的意思。她發現雙雙寫作業比別人家孩子慢，計算錯誤率也高，心里不太舒服，好在孩子作文不錯，就把他的一篇日記貼了上去，獲得點贊無數，總算掙回了一點面子。她連忙摟住兒子說道：“其實你的字寫得挺好的，但人家表揚你的時候，媽媽總要謙虛一下呀?！彪p雙用力掙脫掉她的胳膊：“誰稀罕他們表揚！你以后別再看我的日記了，討厭！”說完拎著書包沖進他的小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從那以后，雙雙果然把自己的日記本藏了起來，林姝再也沒有看到過。

進入二年級后，孩子們的課業壓力逐漸增大，考分、名次成為家長新的關注熱點。家長群也跟著轉變“風向”，由關心孩子的全方位成長變成上下一心盯牢孩子的“競爭力”。群里每天都有家長曬分數、曬成績，當然曬得最起勁的就是那幾位學霸家長，大家都爭相跟他們聊天，想“套出”他們教子有方的“法寶”。另外一些學習雖不出眾但孩子有特長的家長也不甘示弱，各類等級證書、獎狀、領獎照片輪番上陣，也能收獲若干虛擬的鮮花和掌聲。這樣一來，那些孩子學習不咋地又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長的家長好像都沒臉在群里露面了。

家長群里熱火朝天的攀比使林姝的心態失衡了，對于兒子，以前只要他健康、快樂就好，現在則要他樣樣都好。她開始后悔以前沒有給他報學前班，雙雙雖然聰明，成績也并不差，但名次總比不過那些“搶跑”的孩子。雙雙繪畫很有天賦，卻從沒有參加過任何等級考試，這是林姝的又一樁憾事?？粗鴦e人在群里驕傲地炫耀自家孩子的“閃光點”，她坐不住了。

林姝對雙雙越來越嚴厲：字跡沒達到要求，撕掉重寫；作業必須全“A”，否則就罰抄一遍；測驗不能低于95分，否則就拒絕簽字，任兒子哭紅了眼她也不為所動……她是想用這樣的舉動刺激兒子變得優秀?？墒怯幸惶?，杜老師給她打電話，說雙雙最近上課經常打瞌睡、走神兒，還模仿林姝的筆跡在一張八十幾分的試卷上簽字。林姝氣壞了，平生第一次動手打了兒子，雙雙這次卻沒有哭，他用倔強的目光與母親對峙著，任憑問他什么也一聲不吭。

在林姝的“高壓政策”下，雙雙的成績并沒有大幅提高，反而有所下降，期末考試的成績竟然排在二十名開外。林姝心中的失落無以復加，好幾天都不愿意跟兒子說話，也不愿意打開微信家長群，她覺得兒子給自己丟臉了。

懸崖勒馬，“家長群”需回歸正章

在焦灼與期待中，新的學年開始了。林姝把心里憋著的一股子勁，全部轉化為對兒子“重新塑造”的行動上。她認為雙雙之所以成績不佳，完全是因為他沒有養成好的“習慣”，所以她為兒子制定了精確到分鐘的作息時間表，從早晨6點起床到晚上9點睡覺，她一律做了詳盡安排，保證孩子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就連上廁所都要求他帶上MP3練聽力。

雖然家長群比以前冷清了許多，但林姝仍然每天盯著群里的動靜，從中幫兒子“找差距”：看看又有哪些孩子考了高分，又有哪些參考書需要買，又有什么輔導班需要關注。她隔三差五追問雙雙考分和名次，沒進前五名就取消他的課余活動和玩耍時間。即使是雙雙一直在上的繪畫特長班她也要求孩子必須考級，雙雙的靈氣慢慢消失殆盡，終于有一天他說他再也不想畫畫了。林姝如此逼孩子拼命當“尖子生”，雙雙也的確拿了幾次高分，著實讓林姝在家長群里風光了幾回。雖然心里高興，但她并沒有因此而表揚兒子，反而嚴肅地對他說：“勝利者只有一個，那就是第一名，連第二名都是失敗者?！彪p雙望著越來越陌生的母親，低下了頭，于是林姝沒有看到兒子眼睛里的迷惑、驚恐和憂傷。

一天，林姝接到丈夫霍勝的國際長途電話，問兒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魟僬f他好幾次接到雙雙的短信，說“不想上學了”“想到爺爺奶奶家里去”“爸爸你把我接走吧”這樣的話，他叫林姝多關心一下孩子的心理狀況。放下電話林姝很難過，她確實感到雙雙跟自己疏遠了許多，常常是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小屋里，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跟林姝有說有笑親密無間，基本是問他一句他才答一句?？伤D念一想，只要兒子出類拔萃，付出這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不久學校為六一兒童節籌辦文藝匯演，帥氣的雙雙幸運地被選中在一個英文歌舞節目中扮演超人Superman（超人），林姝得知后比兒子更加開心和激動，當晚就開始忙著指導他的唱功和舞姿，每天都練到十點以后才罷休。林姝以前是專業的舞蹈演員出身，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技藝一夜之間全部復制到兒子身上，好讓兒子一鳴驚人，也好讓自己在微信家長群里揚眉吐氣一回。

比賽前一天晚上，雙雙在學校彩排完回家已經七點多鐘了，林姝催他快點吃完飯，再抓緊練習幾個不到位的動作，疲倦的雙雙爆發了：“我不想練了！我再怎么練也達不到你的要求，你是舞蹈演員，可我不是！”林姝寸步不讓：“沒有要你跟我比，可你跟張建、曉梅他們比也差了一大截！”“媽媽，你為什么整天就知道比，比，比？我不想你總拿我跟別人比！”雙雙終于傷心地大哭起來。林姝拿起手機對兒子說：“你看家長群里誰不在比？誰不是人后默默努力，人前才能風風光光？我不想讓人家說我的兒子不如人！再說明天我還要去現場看演出，我要把你們的節目拍視頻上傳到群里，你演不好，你讓我的臉往哪放？！”雙雙停止了哭泣，他沉默了幾分鐘，平靜地對林姝說：“我知道了，媽媽你放心我明天會給你爭氣的?！闭f完就回屋反鎖了門，任憑林姝怎么敲門也不開。

第二天上午九點，“慶六一大型文藝匯演”在學校操場搭建的大舞臺上正式開始了，林姝作為班級家委會主任被安排在第一排觀看。她太渴望看到兒子的出色表現了，在臺上臺下到處搜尋兒子的身影，但直到雙雙參演的節目即將開始之際，仍然不見他的半點影子。這時大家都發現扮演Superman的小演員不知去向，一邊派人到處去找，一邊通知下一個節目先上。林姝焦灼萬分，昨晚的陰影在她心頭越擴越大……

突然，身后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叫：“Superman在樓頂上！”林姝和眾人的目光一齊投向舞臺后面教學大樓的樓頂上。只見耀眼的陽光下，一個身著藍色超人服的小小身影佇立在最高處，火紅色的斗篷隨風揚起，格外刺目。林姝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的愛子雙雙嗎？她不顧一切地沖到最前面，此時恰好手機鈴聲響起，是孩子的爸爸。她顫抖著點開接聽鍵，只聽霍勝用著火一般的口氣焦急地說：“我昨晚關機了，剛開機才發現兒子的短信，他說覺得自己永遠無法成為讓媽媽滿意的孩子，還說如果他真的能像Superman一樣，從高樓頂上一躍而下，他就能成為超越所有人的英雄，媽媽就會以他為榮。他在說什么??？這是怎么回事啊林姝！”手機從林姝手里無力地滑落。她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她仿佛聽見樓頂上的雙雙在高喊：“媽媽，我是Superman，你會為我感到驕傲的！”林姝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大叫一聲：“救救我的孩子！”便昏倒在地……

待到林姝悠悠醒轉，民警已將雙雙從樓頂解救下來。林姝看到自己失而復得的寶貝，一把將他摟在懷里放聲痛哭。她想起兒子出生時她那份單純的狂喜，給他起名雙雙，用意就是“健康快樂成雙”，誰知后來她會在孩子身上附加那么多額外的東西，反而把最寶貴的給弄丟了。

后來，從噩夢中走出的林姝在家長群分享了一篇日志，講述自己被家長群“綁架”的這段不堪回首的經歷。她想提醒更多的父母，無處不在的網絡信息代替不了面對面的心靈交流，無原則的比較和過高的期望會壓抑孩子的健康成長，甚至釀成悲劇。林姝說，家長群沒有錯，錯的是攀比的心態和過度的依賴。她的勇敢和真誠引起家長們的共鳴，家長群終于回歸它應有的位置。

雙雙又恢復了從前愛說愛笑的模樣，還撿起了丟棄已久的畫筆。他常常讓媽媽當他的模特兒，畫像上的林姝總是笑吟吟的。他問媽媽：“我沒有別人家的孩子優秀，你還會愛我嗎？”林姝一臉認真地說：“我知道你不是最優秀的孩子，但我更知道，你才是我最欣賞的那個孩子！”

（編輯 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