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巧萍 人在戲就在

李菡丹

節目一開始，一個身著黃袍、滿臉油彩的獨角龍形象出現在舞臺上，一轉身，只見獨角龍的口中突然吐出了四根長長的獠牙，而且獠牙的數目還不斷增加，直到八根、十根，時而快速彈吐，時而刺進鼻孔，時而上下左右歙動，尤其是有兩顆牙始終藏于口內，仍要唱、做、念、打，叫人看得目瞪口呆……然而，更令人吃驚的是，卸下妝后，剛才那個面目猙獰的獨角龍居然是一位留著長發、皮膚白皙、面容姣好的女孩。

她，就是第十二屆全國青聯委員、浙江寧?？h平調傳承中心演員薛巧萍。她向記者介紹道，剛剛那段表演是耍牙經典曲目《金蓮斬蛟》。耍牙是浙江寧海地方戲曲平調中的一種表演特技，有著100多年的歷史，而她正是這項絕活的第六代傳人，“將獠牙含在口中，以舌為主要動力，齒、唇、氣為輔助，一咬、二舔、三吞、四吐。耍牙與川劇中的變臉相齊名，并稱為‘西臉東牙’，我希望耍牙也可以像變臉一樣家喻戶曉，有更多的人喜歡，并傳承?！?/p>

牙練萬次出一功

10年前，也就是2006年5月20日，國務院批準文化部確定的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寧海平調榜上有名。時至今日，薛巧萍依舊清晰地記得當時為了申遺，她在師父的陪同下來到北京在民族文化宮參加展演的情景，“第一次在首都的舞臺上表演，我非常緊張，感覺肩上的擔子非常重，臺下又有很多領導在看，那一刻，我的腦子里只有耍牙?！?/p>

她回憶，連續演出了兩個晚上都非常成功，當宣布寧海平調成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時，她和師父都激動得流下了熱淚，“我覺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回望走過的藝術道路，薛巧萍感嘆年少的癡狂和執著。1997年，年僅15歲的她因為喜歡平調考入了寧?？h越劇團，開始時唱小生，也做小花臉，童生也在做，行當很多，戲路很廣。到了2000年，為了保護和發展瀕臨窘境的寧海平調中的獨家絕活兒——耍牙，劇團選拔了8名年輕演員，跟隨耍牙第五代傳人葉全民，學習耍牙技藝，薛巧萍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一名堅持下來的。

她介紹，“耍牙是清末寧海藝人獨創的一門絕活，根據《寧海平調史》一書載，平調至今已有400多年的歷史，耍牙也有100多年的歷史。它是一種粗獷中不失細膩，野性中凸現靈動的‘變口’技藝?！缎〗疱X》（后改編為《金蓮斬蛟》）是寧海平調的代表作，百余年來結合著耍牙的技藝，深深地根植在寧海這塊土地上。而寧海平調是浙江寧海古老的漢族戲曲劇種之一，起源于明末清初，也有三四百年的歷史，因多為寧海人組班，故稱‘寧海本地班’?！?/p>

“耍牙材料取其200公斤以上的雄性肉豬下腭骨上的獠牙。每一代傳人都有一個艱苦辛勤的練習過程，時間約在1-3年，看天資而定。期間會出現口腔紅腫，舌頭麻木，頭昏眼花，食欲不振等情況。嚴重的口腔內會出現輕度糜爛，脫皮后結成老繭?！毖η善颊f，這就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耍牙的“變口”藝術看似輕松，實則是一門苦功。

“每天要把豬獠牙含在嘴里，吃飯、睡覺、聊天都不能拿下來。練到一個月左右時是最難熬的，口腔里面都潰爛了，嘴里生滿了血泡，水不能喝，飯不能吃，每天吊兩瓶鹽水，還得堅持練。那段時間，我的體重一下子降了10多斤?！毖η善颊f，后來為了提高難度，她將8根牙增加到10根，“而每加一根牙，嘴就要被磨破一次”。

團里的人都知道，每天凌晨五點，薛巧萍就起床練功。在空蕩蕩的練功房里，她搬個凳子，旁邊放個吐唾液的垃圾桶，對著鏡子模仿老師練起來。如今，薛巧萍的口腔里早已沒有打磨的痕跡，她指指整齊的門牙說：“我當時還用工具把所有牙齒都磨平了，包括我的虎牙，不然獠牙會被掛住?！?/p>

薛巧萍是地道的薛岙人，父母都是漁民，家里生活條件并不差，父母每每看著她都心疼。而和身體上的疼痛相比，精神上的煎熬更讓人難以承受，“女孩子在那個年紀肯定是愛美的。但練耍牙的時候，對著鏡子感覺自己的臉整個都變形了，唾液也在不斷地流，看著很丑、很惡心?！闭f起來輕松，但是或許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為了耍牙承受了多少。

很多人都堅持不下來放棄了，唯獨薛巧萍咬牙堅持了下來?！坝昧艘荒甑臅r間，我才讓8顆獠牙在嘴里活動自如?！奔词宫F在，她每天也要至少練習兩個小時，因為一直要表演，她從不吃有刺激性的食物，“酸的、辣的都吃不了”，“要讓自己感覺獠牙已經成為嘴巴的一部分，否則在說唱臺詞的時候獠牙很容易露出來”。

她始終銘記師父的教導，“牙練萬次出一功?！?/p>

傳承人在戲就在

薛巧萍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的第一場耍牙演出，在寧海的一個社區廣場，她用力地咬牙，變動著各種咬牙姿勢，盡管不大純熟，但仍獲得陣陣掌聲。演出結束后，走下舞臺的薛巧萍感覺頭暈目眩，沉重的表演頭盔箍得她喘不過氣來，直往墻上撞。

自此，薛巧萍走上了推廣平調耍牙的藝術道路。從全國各地到世界各地，她馬不停蹄地趕場，常常工作結束時已是晚上12點，又立馬跟著工作車趕往下一個場地。有一次，卸妝休息還不到兩個小時，就聽到團長敲門：“巧萍，起床化妝了?！币惶ь^看鐘，還不到凌晨五點。

“連著四五年都沒休息吧，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毖η善夹χf。

2003年在全國首屆國花杯中青年戲曲大獎賽中，薛巧萍憑借《金蓮斬蛟》獲得了全國國花杯金獎。此后，她還在央視春節戲曲晚會等眾多節目中表演耍牙絕技，讓全國觀眾贊嘆耍牙的藝術魅力。而之所以選擇在央視舞臺上亮相，薛巧萍樸素地說出自己的心愿：“我想通過這個舞臺，讓更多人知道耍牙，我們寧海有這門面臨滅絕的絕活，而我一個人的力量太薄弱了，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一起來傳承這門絕活?！?/p>

2015年，薛巧萍當選為第十二屆全國青聯委員。她坦言，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青聯是一個大家庭，每個人都很優秀，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在這個大家庭中，我感受到的是滿滿的正能量，并將這團火融入到我的工作和生活中，帶動身邊的青年朋友一起奮進?！?/p>

現在，薛巧萍已經熟練掌握了同時耍10根牙的技巧，達到了耍牙目前的最高水平，“但是我已經有段時間沒進行耍牙演出了，因為我的這副獠牙有斷的，幾經修復已經不能再修了，而要找一副新的豬獠牙非常難。我們要生長在豬口腔最里面的獠牙，一頭豬只有兩顆，而且還不是隨便一頭豬的獠牙都可以，不僅每對牙齒的尺寸要相同，還要跟表演者的牙齒相匹配，而現在好多圈養的小豬根本沒有長獠牙?！毖η善挤浅＿z憾地講，“有時找幾十頭豬，都未必能湊出一對?！?/p>

雖然不能耍牙，但是她還可以演平調，記者采訪當天，她的一只腳綁著繃帶，帶傷演出歸來?！拔医洺莩?，這只腳總是有狀況，重復受傷，但是演出不能停?！币呀?4歲的她堅定地說，“耍牙傳到我們這一輩，我有義務把它傳承下去，發揚光大，不能讓老祖宗的絕活在我們手里消失了?！?/p>

歐·亨利曾說“一旦熱愛藝術，什么奉獻都不難”，我們相信，只要傳承人在戲就在。薛巧萍欣喜地看到，如今，團里新招了一批學生學耍牙，一臉稚氣的他們像極了當初的自己，她由衷地希望，這些后輩可以做得更好。

（薛巧萍：第十二屆全國青聯委員）

責任編輯 梁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