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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禁毒大員”韓復榘

2016-09-10 17:23東方明
檢察風云 2016年13期
關鍵詞:莘縣警察局縣長

東方明

清道光十九年四月廿二(1839年6月3日),欽差大臣林則徐在廣東虎門海灘集中銷毀鴉片,至6月25日結束,歷時23天,共銷毀鴉片19187箱又2119袋,總重量2376254斤。這一永載史冊的行動被稱為“虎門銷煙”。20世紀前期,聯合國前身國聯(即“國際聯盟”,是1919年6月《凡爾賽條約》簽訂后組成的國際組織,1945年被聯合國所替代)把“虎門銷煙”開始日6月3日定為“國際禁煙日”。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根據孫中山“對鴉片之宣戰,絕對不可妥協”的“總理拒毒遺訓”,宣布把6月3日定為“禁毒節”。

禁毒大員韓復榘

1927年蔣介石組建南京國民政府后,為表示對禁毒工作的重視,親自兼任“全國禁煙總監”。國民黨中央在表面上對禁毒工作很重視,但從當年報章刊載的文字來看,似乎僅僅限于6月3日“禁毒節”到來之時。每當這天,《中央日報》等官方報紙都會騰出版面進行宣傳,甚至還會開辟“六三禁毒節特刊”,發表蔣介石撰寫的禁毒專文或者題詞。除此以外,“全國禁煙委員會”還會表彰各省在一年禁毒工作中“成績卓著”的官員。根據史料顯示,時任國軍第三路軍總指揮兼山東省主席的韓復榘是全國各地受表彰大員中級別最高且年年榜上有名的唯一一位。1937年6月3日,蔣介石以“全國禁煙總監”的名義在全國禁煙會議上發表講話時,褒贊韓復榘“在禁毒方面,乃是我民國文武高級官員中唯一的標桿”,號召各省方面大員“要向韓主席學習,努力做好禁毒工作”。

這天的《中央日報》第二版上,還專門刊登了一篇題為《莘縣販毒犯馬及選在濟槍決,嫌疑犯多人從寬開釋》的山東省打擊毒販的新聞,為韓復榘鼓吹捧場?!榜R及選販毒案”的案情是這樣的:1937年4月23日,位于山東省西部冀魯豫三省交界處的莘縣警察局的夜間巡邏隊在巡邏時攔截了二輛夤夜而行滿載大米的馬車,盤查時,自稱“貨主”的那個絡腮胡子中年漢子滿臉堆笑地掏出數張鈔票朝為首的汪巡官衣袋里塞。汪巡官頓時起疑,一聲令下,眾警員一齊掣槍在手,把絡腮胡子一行八人團團圍住,喝令“抱頭蹲下”。絡腮胡子等人被迫遵命照辦,嘴里猶自說著江湖套話,表示可以多給些錢。但汪巡官等警員不為所動,隨即將八人上綁后,連人帶車一并帶往縣警察局。

那二輛大車停在縣警察局大院內,警員卸下牲口后,將絡腮胡子等人松綁,讓他們把車上的大米麻包卸下來。那幾個已經知道事兒不妙,卻是萬般無奈,只得遵命照辦。結果,在卸下的麻包中,發現了偽裝成中藥成藥“紫金丹”的毒品270包,重500余斤。于是,絡腮胡子等八人就當場被捕,關押于縣警察局看守所。

韓復榘主政山東時,在其大力督促下,全省各地對查辦吸毒販毒抓得很緊。韓復榘還想出了一套基層辦案人員互相監督以圖杜絕作弊的辦法,讓各地遵照執行。也曾有違反的,被韓復榘知道后,沒有其他出路,包括犯事的警察局局長在內,都受到了嚴厲處罰——槍斃。所以,無論辦案警察也好,警察局局長也好,都只好認真辦案。當日查獲的乃是一起特大販毒案,縣警察局次日上午當即呈報莘縣縣長王嘉猷。王縣長對該案非常重視,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他認為據此可以使自己引起韓復榘的注意。韓復榘雖然有時喜歡到下面搞視察,不過由于交通不便且生怕離省城時間過長而產生后患,所以像莘縣這樣的偏僻之鄉他是不會光顧的。民國時也沒有召集各專區、縣的官員聚集到省城與省級官員齊集一堂開什么“三級干部會”的舉動,所以像王嘉猷這樣的縣長,或許從當官到卸任數年間也沒有跟省主席見一面的緣分?,F在,王嘉猷尋思機會來了:莘縣破獲了這樣一個大案,他完全有理由親自帶警察把一干案犯押解至省城,相信必定會引起韓復榘的注意,搞個接見、勉勵什么的,日后那就有戲了。

莘縣縣長親審毒販

于是,王嘉猷就通知警察局局長杜三桂:本縣長要親自審問這些毒販,你局須做好準備。杜三桂在地方官場中混了多年,對王縣長的心理了如指掌,當下自是積極遵命,因為他知道,如果王縣長受到省里的表彰,那他這個警察局局長肯定也有好處的。于是,杜三桂就命下屬速速做好準備。所謂的準備,無非就是警告那幾個業已招供的案犯:待會兒縣長親自來審訊,你等必須照已經招供的內容交代,若有差錯,回頭有你們的好看。

事后縣府呈遞省里的那份破案報告,當然不會說王嘉猷是對案犯炒了一遍冷飯,而是稱王縣長“溫言藹色,循循誘導,感化毒犯,如實招供”,招供的內容如下:這個團伙一共有五名成員,系馬及選、蘇子良、胡瑞亭、劉景壽、劉耀亭。首犯馬及選,年48歲,河南沁陽縣城內人,涉案毒品“紫金丹”270包,重500余斤,系與蘇子良、胡瑞亭、劉景壽、劉耀亭等共同購買。這個販毒團伙已經不是第一次作案了,他們“曾于本年正月十三日在天津法租界壽英里藍潤民之公司內買毒品二十三大包,每包四十元”。毒品到手后,四人分別攜帶若干,悄然潛回河南。一周后尋得一名叫“吳耀庭”的中間人,委托吳把這些毒品加價賣出,給了吳耀庭300元。嘗到甜頭后,他們決定繼續干下去,于是就派胡瑞亭先往天津去跟上家藍潤民聯系。胡瑞亭跟藍潤民談妥后,給待在開封等消息的馬及選等人拍發電報,讓“速匯押金五千元”。馬及選把押金匯去后,本人于2月26日前往天津,驗收“紫金丹”,之后貨暫時封存于藍潤民的公司庫房內。然后,馬及選、胡瑞亭致函在開封待命的另三名案犯蘇子良、劉景壽、劉耀亭,讓他們弄二輛大車赴天津,為避人眼目,車上可以裝些東西。那三人便去當地貨場攬了點運送津門的零貨,裝在車上作幌子。馬及選、胡瑞亭則跑了一趟靜海糧食市場,訂購了2800斤大米,準備用來掩蓋“紫金丹”的。

蘇子良、劉景壽、劉耀亭在途中碰上了國軍劉峙的部隊,二輛大車被征去拉了趟差,因此一直到清明過后才抵達天津。也所謂“好事多磨”,等到他們去靜海糧食市場裝上了訂購的那2800斤大米,回到天津去藍潤民的公司提“紫金丹”時,卻發現已被調了包,毒品變成中藥店出售的中醫成藥真品“紫金丹”了。偏偏正主兒藍潤民又去北平辦事了。于是,只好耐著性子等了三天,待藍潤民返津后一交涉,竟是其公司的賬房先生做的手腳。又等了兩天,總算拿到了真貨,于是啟程。這回,他們聯系的下家是徐州的,從天津一路趕著大車到徐州有點遠,而約定的交貨時間又比較緊,所以就不得不夤夜趕路,不意就被莘縣警察發現而擒獲了。

主犯胡瑞亭的交代跟馬及選相同,他的情況似乎屬于“自投羅網”:根據馬及選的安排,因為徐州下家是胡瑞亭聯系的,所以讓胡先只身前往徐州打前站的??墒?,胡瑞亭不知出于什么考慮,不肯這樣做。他說他可以先回河南,順便帶一點“貨”回去,出手后 作為此行路費。馬及選想想也好,于是就點了頭,這樣,胡瑞亭就隨身帶了海洛因兩個(每個老秤二十兩)先乘火車回河南開封,把海洛因賣掉后趕到東昌,等了兩天候得馬及選一行抵達,和大車一路同行。然后,來到莘縣城外,就遭遇了滑鐵盧。

至于一同被捕的另外三人,則跟本案無涉。那三人分別是:劉玉良,年30歲,河北青縣城內人;袁振和,年40歲,河北靜??h東南四十里大屯莊人;白年成,年60歲,山東德縣城南苦水鋪人。這三人均系赴河南買牛的販子,在東昌大車店偶遇正等候同伙的胡瑞亭,攀談下來覺得投機,就與馬及選等同行。

王嘉猷審過后,吩咐警察局制作卷宗和呈報省府的專題報告,一切準備定當后,于5月初親率八名警察,分乘那兩輛繳獲的大車,帶著“紫金丹”(大米已被警察局“就地處理”)前往濟南。第三路軍軍法處接受了移交,把馬及選等犯囚拘于軍法處看守所。經辦軍法官收受了王縣長的禮物,答應把縣里的專題報告“專門呈遞”上去,保證能到韓復榘的案頭。

軍法處也認為這是一起販毒大案,于是就決定待“六三禁毒節”前夕交由韓復榘親審,以作為韓總指揮的“治魯政績”。真實生活中的韓復榘跟民間傳說版本中的“魯莽粗野”不同,他在西北軍“十三太?!敝幸浴坝形幕敝Q。1930年至1937年主政山東期間,韓復榘既有自己的治魯思路而時不時獨斷獨行(比如排斥國民黨山東省黨部),也不得不顧及跟中央和蔣介石的關系而選擇性地同流合污(比如反共)。如果說有主觀上的共同點,那可能也就在“禁毒”上了。所以,他對每年的“六三”,比對自己的生日還關注。每年5月20日后,就會問“南京是否有消息”——指的是《中央日報》是否來電來函聯系過山東禁毒新聞。軍法處對此自然投其所好,總要留一個大案讓韓復榘親審,作為典型讓《中央日報》做宣傳。

韓式審案

5月31日下午3時,韓復榘親自審理這起販毒大案。韓氏審案極其簡單,一次要審理二三十起,就在省府大堂前的院子里進行,現場不設桌椅,所有人——包括韓復榘本人、陪審的軍法處處長、軍法官、人犯以及看熱鬧的百姓(韓復榘審案時為示公正,允許百姓圍觀)全部是站著的。通常都是已經訊問過案犯所犯案情的軍法官或者軍法處處長向韓簡單報告案由案情,如果案犯家庭或者社會關系有背景,也須特別稟明,比如系“名門之后”、“忠勇門第”或者“富商巨賈”、“高官親屬”之類。當然,這些家庭或者社會背景并不一定對從輕、減輕處罰有幫助,有的反倒是幫了倒忙,要看韓復榘當時的心情和“背景關系”與其是否有利害關系。比如有一次一個北平的闊少爺來濟南,不但自己吸毒,而且還請濟南本地的幾個哥們朋友一起吸,由其提供。被偵緝隊發現逮捕后,他在軍法處看守所買通看守員向北平家里拍發加急電報求救。他家里聞訊后,立刻致電軍法處,表示愿意斥巨資為少爺“買刑”,數額由韓復榘開。家屬可能也聽說過韓復榘在審案時的“不穩定性”,所以另外還同時采取另一個營救措施,挽請原西北軍的一位跟韓復榘說得上話的退役少將急赴濟南當面向韓復榘求情。這位退役少將還沒趕到濟南,韓復榘已經審案了,軍法官介紹案情和背景時因不知道其家屬除了愿意出錢買刑還另有措施,就沒有談及。那闊少在一旁聽了大急,連忙大叫“報告韓主席,我有話說”。韓復榘問他有什么話,盡管可以說。于是闊少就說了那退役少將已經從北平往濟南趕,是來跟韓主席溝通的。韓復榘原本倒是想同意對方買刑,收其多少萬元錢鈔免其刑罰。此刻聽說那退役少將欲來求情,忽然改變主意,說什么狗屁東西敢來騷擾?當場傳令此人如來求見,不見;敢開口跟軍法處說案子,拘了他法辦!然后,就當場判了那闊少死刑。

軍法官或者軍法處處長介紹過案情后,韓復榘就親自訊問案情。韓復榘問案很少超過10句,就作裁決,也用短語,或“槍斃”,或“判×年”,或“回家”;偶爾有幾句點評,那就是被審者的福分了,比如曾有一盜賊作案后一夜之間跑路200里,逃脫追捕后才進濟南北門,就被巡警拿下。韓復榘的點評是:“一夜奔200里,真難為你了;不過奔完就被擒,倒不如不奔?!卑雌渥镄?,在韓復榘以往的審理中,必判死刑,但因為點評了,就“判你蹲三年大牢”了。該犯人被押到一邊去等候隨同其他判刑的犯人一起押解監獄時,韓復榘忽然又讓把他押過來。在場所有人都以為韓復榘要改變主意判其死刑了,該犯人更是幾乎魂不附體。哪知,韓復榘卻是有一句話需要補充,這句話是:“等你刑滿后從監獄出來,記得來投軍,你可以當一名出色的傳令兵,本主席不會虧待你的?!碑斚?,韓復榘問過馬及選八人后,想了想,欲言又止,把手往旁邊一伸,在場目擊者幾乎都不知他這個動作是什么意思,幸虧一旁的軍法處處長機靈,馬上從軍法官手里抓過名單,折一折奉上。原來,韓復榘忘記這八個人犯的姓名了,他要看著名單才能逐個下判決。

韓復榘的判決是:“馬及選槍斃;胡瑞亭、蘇子良、劉景壽、劉耀亭,開釋,錢款沒收充公;劉玉良、袁振和、白年成,回家,所扣錢款悉數發還,讓他們繼續販牛去?!?/p>

這就是《中央日報》報道中的“嫌疑犯多人從寬開釋”的來源,對于這七人特別是胡瑞亭、蘇子良、劉景壽、劉耀亭四人來說,這真是“死里逃生”了。因為按照韓復榘自定的規矩,對于吸毒犯,和盜竊犯一樣,也是“首次釋放,二次槍斃”;販毒犯,那只要沾邊,必殺無疑。劉玉良、袁振和、白年成三個“不涉案”的,也有可能被“槍斃”說順了口的韓氏一并判處死刑。曾有一12歲小孩,受某省參議員之派前往省府給韓復榘送信,進了大院,正好韓氏在審販毒犯,他就擠進人群看熱鬧。人小鉆得太靠前,和受審的毒犯離得很近,韓復榘下判決時以為他也是一伙的,問“你是干什么的”,小孩說“我是送信的”,韓復榘以為是給毒犯送信的,便說“送信的也該槍斃”,那小孩就也被拉到刑場處決了。宣判后,“正犯馬及選于下午五時許驗明正身,綁赴南圩門外千佛山刑場執行槍決正法;其余嫌疑犯及此案無關人證從寬開釋?!表n復榘在軍法處結案報告上批示:“將案情呈報軍委會委員長兼禁煙總監蔣”——足見這真是一起特大販毒案件。至于莘縣縣長王嘉猷、警察局局長杜三桂等,“當以王縣長禁毒努力,殊堪嘉許,著記大功一次,賞給金質獎章一面,并以國幣八百元分賞在事出力人員”。

(謝絕轉載,違者侵權)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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