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彥珊
“凱西小姐,你在哪?”
“航班正在起飛,我想我會準時趕到的。當然,如果不能的話,您不會介意的。我們是老朋友了,對不對,賓斯先生?請代我向那位女士問好,并轉告:我祝她幸福?!?/p>
圣誕夜前夕,35歲依舊單身的我,趕往法國普羅旺斯去參加前夫的婚禮。
十年前,我剛完成學業,滿懷對事業的激情與愛情的憧憬來到這個浪漫的薰衣草故鄉。就像旅居法國的瑪麗一樣,我曾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皮埃爾·居里,并光榮的擁有過這個家族的姓氏。不過,與這對熱愛科學的夫婦不同,藝術是我們聊天的永恒話題。這個留學在外的男兒是個小有名氣的繪畫天才。我們熱愛英國歌劇《夜鶯》那唯美的幕后場景的布置,同時癡迷于《浮士德》的思想精髓,結伴去瞻望塞納河畔佇立的瑪利亞圣母教堂,一起去做彌撒,向神甫懺悔,祈禱:彼此幸福。
我們時常到一家放著爵士樂的小咖啡館,叫上杯卡布奇諾。他靜靜地為我舀上一勺砂糖,看著那乳白的晶體緩緩溶化,感情就在這騰騰的熱氣中氤氳、發酵、升華。
直到有一天,他帶我到一座雄偉富麗的古堡前,大聲告訴我,如果我愿意,那兒將是我們的新家。
我很愉快的接受了這份意料之中的幸福??墒敲篮玫娜兆涌偸侨绱硕虝?,生活的瑣碎在婚姻中暴露無遺。他這個出身商人世家的闊少年,不會理解我所謂的勤儉持家。而我這個傳統的東方女子,則無法接受自己的男人身上散發出法國女郎的香水氣味兒和領帶上的紅色唇跡。就像中國學者錢鐘書的《圍城》中說的一樣:婚姻是一堵城墻,進去的人想出來,在外面的人想進去。生活環境和思想差異所導致的矛盾很快使我們的婚姻走向盡頭。由于沒有子女的羈絆,離婚手續并不煩瑣。事后,他表示我可以繼續住在法國,并愿意承擔我的生活費用。我則拒絕了他的挽留,亦然決定定居自己的故鄉,鉆心從事文學創作。
此后十年中我們依然保持聯系,噓寒問暖,談音樂,談美術,談文學:從莫扎特到肖邦;從米開朗琪羅到梵高;從屠格涅夫到諾斯托耶夫斯基……我似乎又嗅到了卡布奇諾的味道,重拾了那份遺失的戀情。曾經的不理解,不接受都化作少女時代的任性,沉淀在過往的歲月中。當我再一次懷著對愛情的渴望時,我收到他的一份e-mall,內容簡單扼要——邀請我參加他的法國婚禮。
作為相處十年的摯友,我是不能不到場的,可是作為他曾經的妻子與戀人,我又想擺脫掉這份尷尬。我訂了3張飛往普羅旺斯的機票,在機場坐了六個小時,最終登上最晚的航班。我決定錯過那個注定令我痛苦的場面。
遺憾的是,當我不慌不忙趕到時,舞會才剛剛開始。
“嗨,凱西,真榮幸!”
“中國人向來都這樣守時嗎?”他的面部輪廓被歲月刻得棱角分明,肌膚發出成熟的黝黑的光澤,比幾年前更加瀟灑英俊,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從容。一雙棕黑色眸子流露出得意快活的神色,似乎在驕傲地宣布:他是今晚的新郎。
“您知道,我一向是……是這樣?!蔽乙粫r語促,不知該說什么。久別了的相逢,將舉行的婚禮使我顯得喜悅又沮喪。
噢!上帝,他將成為別人的新郎,今夜!
“喝點什么,嗯……玫瑰探戈還是……”
“卡布奇諾,卡布奇諾就好?!?/p>
“你還是老樣子,還是那么……可愛?!?/p>
“跟一個年老珠黃的女人說“可愛”,這樣的恭維太令人難以接受了,賓斯先生?!?/p>
“我想……我不是故意的,這的確太令人興奮了,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嘿!伙計, 給這位小姐一杯卡布奇諾!”
“您妻子是哪的人?”
“東方人,來自那個叫中國的地方——和您一樣?!?/p>
“為什么不娶一位法國貴族……至少和您家境……嗯不,志趣相同?!?/p>
“東方女人的氣質更加吸引我,我們會幸福的!”
“是??!你們會幸福的?!蔽以谛厍爱嬛?,不斷禱告,來掩飾我內心的抽搐。
“小姐,您的卡不……??!老天,很抱歉”那杯散發著濃濃奶香的液體灑到了我的酒紅色長裙上。
“親愛的,真是失禮,我能為您做點什么呢?去休息室吧,換一套禮服。要趕快,如果舉行婚禮時見不到您,我會很難過的?!?/p>
我很慶幸能找到個借口,暫時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更衣室中只有一件衣服合我的身,可我不愿意穿它,它太隆重了。
米黃色的蕾絲花邊,莫代爾的面料,拖地的裙尾……就掛在那——女主人的衣櫥。
“夫人,請快些,先生等得久了?!?/p>
花園里的華爾茲已經響起。
我正心煩意亂,匆忙換上那件也許我不該穿的衣服,全然沒有注意到侍從的稱呼已由“小姐”變成了“夫人”。
我整理好頭發,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不幸的是,還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賓斯先生等候多時了。不明白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上帝的安排,我們兩個站在一起的確很般配——至少在穿著上。
都是這衣服惹的禍,它太喧賓奪主了。正當我為這不合身份的裝束懊惱時,一個磁性的聲音溫柔的在身邊響起:“親愛的,如果你愿意,我們會幸福的!”
一杯剛對好的卡布奇諾,散發出熟悉的香氣,我的淚在一陣喝彩聲中和奶香融為一體。
——后記
夜里,我喃喃道:“圣誕夜要到了?!?/p>
“是??!我們可以到中國去過一個春節,趕回去,還來得及?!?/p>
第二天,我們離開了普羅旺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