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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興邦“閩北王”是怎樣煉成的

2016-10-20 09:11陳旖旎
福建人 2016年2期
關鍵詞:尤溪興邦土匪

本刊記者 陳旖旎

盧興邦“閩北王”是怎樣煉成的

從土匪“頭兄”,到軍閥頭目,再到抗日頭領,他的一生不可謂不奇。

盧興邦(1880—1945),生于尤溪縣六都朱源里農家(今西城鎮七尺村朱源里自然村),民國時期福建大軍閥,有“閩北王”之稱。

1945年秋,當日本無條件投降的電報傳來,盧興邦,這位叱咤一時的閩北“土匪皇帝”酣然大笑:“倭寇亡在我前面,我死也甘心了!”

這之前,他已經拖著病體,郁郁寡歡地在尤溪雙鯉村盧公館內隱居多年?;蚴切念^大事已了,不過幾周后,66歲的他便病逝了。

亂世出梟雄,時勢造英雄

盧興邦去世后,就葬在家鄉尤溪,蔣介石專門為他題寫了墓碑:陸軍中將盧興邦之墓。

不只身后題碑,1929年10月15日,盧興邦50大壽,蔣介石特意遣人從南京送來“合慶百年”的壽匾。而盧公館正廳至今還高懸著蔣介石題贈的“抗日有功”匾額,以紀念盧興邦創建的盧部在淞滬會戰中的功烈。

這位草莽起家的地方軍閥,怎如此了得,竟得蔣介石這般抬舉?用盧興邦自己話說,此乃“時也,命也”。

辛亥革命后,民國南北政府對立,政局極其混亂復雜,福建地方勢力坐地而起,盤根錯節,割據八閩,盧興邦便是其中一方霸主。

各地匪患成災、“民軍”林立,各時期的統治集團與政治勢力均不敢小瞧了他們,對他們又拉又打,以拉為主。雖然打著反抗北洋軍閥的旗號,但是這些“民軍”的政治立場其實大多飄忽不定。

與其他“有奶就是娘”的地方勢力相比起來,盧興邦算是政治立場堅定的,始終堅持抗北。1922年,北洋軍閥孫傳芳、周蔭人率部入閩,八閩諸“民軍”相繼依附,只有盧興邦、黃炳武等部拒不受編。

不管什么時代,出來混,站隊都是極為重要的。1922年,盧興邦致電孫中山,表示愿意投誠。隨后,他接受孫中山的委派,任三民主義福建省宣傳員,盧部被廣東護法軍政府收編為粵軍第一軍第三師第五旅第九團,盧興邦為團長。后來,盧部幾經改編,勢力不斷坐大,盧興邦迎來了他“土匪生涯”的全盛時期。

權力大了,人即愈發自負,野心也日益膨脹。于是1930年,盧興邦錯誤地策動了當時轟動全國的“綁架六委案”,史稱“一·六”事件。

據史料記載,事變前夕,綁架六委的執行人、盧興邦的堂弟盧興榮曾發電報給盧興邦派駐南京的代表楊愚谷,探詢意見。楊愚谷回道:“蔣倒可行?!币馑际牵骸笆Y介石若倒臺了,事可行?!笨墒潜R興榮等人卻誤以為蔣介石已經倒臺了,更加堅定了要在蔣介石的福建“后院”放一把火,自己趁火打劫,企圖在福建獨大。

接到報告的蔣介石震怒非常,先是查辦,“盧匪”不從,后來直接下令討剿。盧部到底不是正規軍,再加上內部有人倒戈,節節敗退,“討盧之戰”最后以盧興邦認輸求和告終。

“一·六”事件成為了盧興邦勢力發展由盛轉衰的轉折點。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野心昭昭的大土匪,在民族大義面前,也是一腔熱血為家國。

“盧溝橋事變”爆發后,接管了盧部的盧興榮主動請纓,將部下重新編整為國民革命軍第五十二師,率精銳赴上海前線抗日。盧興邦雖然已經退居幕后,但心中仍時時掛念戰事。他對前來盧公館匯報的軍官這般叮囑:“告訴盧師長(指盧興榮),把日本人的屎給打出來,五十二師不要給尤溪人丟臉!”

事實上,對這支“土匪軍”大家都是不看好的,毛澤東也在1930年致信林彪時談及:“陳(陳國輝)盧(盧興邦)兩部均土匪軍,戰斗力甚低?!?/p>

而就是這樣一支“不成氣候”且背景不太干凈的“烏合之眾”,1937年在淞滬會戰的戰場上,與日軍廝殺了3個多月,用各種輕武器打下了3架敵機,立下了大大小小不少戰功。當時盧部精銳4700多人投入戰場,除了負傷送回后方醫治的400多人外,其余都犧牲了,幾乎是全軍覆沒。

雄霸閩西北近20年的盧部,最終以這種最壯烈的方式隕滅。

1929年10月15日,盧興邦50大壽,蔣介石特意遣人從南京送來“合慶百年”的壽匾。

盧公館正廳至今高懸著蔣介石題贈的“抗日有功”匾額,以紀念盧興邦創建的盧部在淞滬會戰中的功烈。

血洗雙梅,嫁女“和親”

盧興邦的大名屢見于福建各縣市志書中,但名聲實在不怎么好。沙縣新編的縣志還特地為其立傳,大書其過。另有《大田縣志》于“大事記”中列條指控其罪行。

不得不說,作為一名土匪,盧興邦是極為“杰出”的。他率眾燒殺搶掠、打家劫舍,冷硬鐵血、說一不二。即便被收編當了“國軍”,土匪還是土匪,勒軍餉、殺鄉人、毀民舍。對于盧興邦所犯下的罪孽,《尤溪文史資料》第七輯中的《盧興邦及其部屬在尤溪燒殺罪行錄》即列出了50余樁。

1918年1月21日,對尤溪雙梅鎮(今梅仙鎮的梅仙、梅營)的百姓來說是個噩夢般的日子。到處是噴濺的鮮血、肆虐的火光、兇殘的土匪、哭喊的鄉民……而導演了這出慘案的,正是盧興邦。

為了擴充軍備,盧興邦向各地攤派巨款,對于那些“不聽話的”,皆是嚴懲不貸,從不手軟。雙梅人拒不交派款,便撞到了盧興邦的槍口上。聽說梅營私通北洋兵,并讓北洋兵駐扎,更是讓盧興邦鐵了心要殺雞儆猴。

他派盧興明、盧興榮率領五營兵馬,共五六百人前往雙梅鎮,從傅厝開始點火,一路燒殺。大火連燒兩天一夜,計燒房屋65座,1萬多間;男女老幼被殺200多人,投河自盡者100多人,其損失之大無法計算。有人驚嘆:“雙梅河水成紅布,滿鄉大厝變火灰?!?/p>

“雙梅血案”一經傳開,舉縣震驚,眾怒難平。在輿論強壓之下,盧興邦“機智”地推出了一只替罪羊,為自己開脫罪責。

他假以開慶功會為名,口稱要論功行賞。當一個姓肖的部下跳出來,得意洋洋地匯報自己的“豐功偉績”之時,盧興邦當即變臉,怒斥手下這一幫人罔顧自己的命令,擅自燒厝殺人,犯下重罪,當場把那部下槍斃了。

沒想到,10年之后,女兒盧世珠到了適婚之年,盧興邦卻招了個姓肖的女婿,而且還是雙梅人。

盧興邦看中的女婿叫肖連芳,是雙梅鎮財主肖子煌之子。肖家是雙梅鎮最有聲望的富戶,與之聯姻,不僅體面,而且籠絡了人心,有益于消弭雙梅人對盧部的仇恨。不得不說,他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在一些影視作品中,我們可能也都見過這樣的情節:愛上仇人家的女兒,男子在仇與愛間痛苦彷徨,難以抉擇,一場揪心虐戀由此展開……這樣的情節,在肖連芳身上可沒有發生。

雙梅劫難的痕跡猶在,但歷史畢竟已隨風飄散,怎比得眼前的利益實在?盧興邦可是座鍍金的靠山,既然他主動拋出了橄欖枝,自己豈有不接之理?肖連芳還是樂滋滋地娶了世仇之女。

松有濤/攝

盧公館位于尤溪縣新陽鎮雙鯉村,距縣城15公里,是“閩北王”盧興邦的故居,1992年被尤溪縣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

“只有土匪才能對付你!”

盧興邦是綠林出身,但他不是“匪二代”,也是被逼上梁山的。

他出身貧寒,自幼失怙,早年不過鄉里一小勞工,全憑祖傳下來的一片竹林,以制作挑販土紙為生。本來就是勉強糊口,怎奈他又生性嗜賭,卻賭技奇差,賭運更差,幾乎逢賭必輸,終是落了個負債累累的下場。走投無路之下,他竟連祖上留下的唯一一片竹林也典當給了地主黃名揚。

黃名揚本就覬覦這片竹林,于是典當到期,盧興邦要來贖回時,黃名揚巧言令色,假意允盧拖欠,并慫恿他再去賭場試試手氣。結果可想而知。適值年關,盧興邦卻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無奈又找上了黃名揚,請求補差賣斷。這時,黃名揚也不再假以辭色了,直接撕破臉,說贖期已過,拒補斷價。

迫于生計,盧興邦多次上門找黃名揚,屢屢討要未果,心下苦悶難當,忍不住痛罵:“你這個黑心肝的刻薄財主,只有土匪才能對付你!”

無巧不成書,盧興邦的“預言”竟然很快就實現了。

十幾天后,1913年春節期間,黃名揚家遭德化土匪劫掠。聯想到盧興邦的咒罵,黃名揚便到縣衙告狀,一口咬定是盧興邦勾結土匪來報復自己。其時,黃名揚是縣參議員,縣官自是聽信他的一面之詞,當即派遣衙役抓捕盧興邦。

盧興邦聞風而逃,先是藏匿于表親家,繼而轉竄德化一家紙廠做工。當時那世道,真真是“拿筆的膽大有官做,拿槍的膽大占山頭”。紙廠廠長陳卓后來即率廠里工人上了天花寨,投奔匪首蘇益,倒是“一人投匪,雞犬上山”。盧興邦則是“假通匪”變“真落寇”了。

松有濤/攝

雙鯉溪得名于水中兩塊形似鯉魚的青石。盧興邦篤信風水,鯉魚向來有“魚躍龍門”的吉祥寓意,他認為再也沒有比這里更好的選址,于是不惜勞民傷財將盧公館建在此地。(松有濤/攝)

上山的第一年,盧興邦還只是個伙夫,不過寨里一名不見經傳的小嘍啰??傻搅?914年,他就轉運了。

這年夏天,北洋駐福建督軍李厚基率兵夜襲天花寨。這晚恰好盧興邦當值,他夜巡時手中火把的火星恰好掉在一個百子(土炮)的引信上,稀里糊涂就打出了一炮,那炮彈又恰好落在了夜襲的部隊中。

這一炮,不僅驚嚇了北軍,也驚醒了匪部。歪打正著,這一個接一個的“恰好”,使北軍夜襲攻寨的企圖破產,也使本該攤上了大事兒的盧興邦,陰差陽錯地成了大功臣。

此后,盧興邦在天花寨也算得占了一席之地,也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可把他美了——當土匪果然前途無限光明啊。

次年,在蘇益的首肯下,盧興邦帶著幾桿毛瑟槍,領上10余名兄弟,回尤溪另立山頭?;氐接认?,他召集了表兄詹榮策,堂弟盧文惇、盧文才,及另一匪首張光興等10人,在與老家七尺朱源里交界的雙鯉村清坑后山坪歃血為盟,結拜為兄弟,并以“興”字為輩更名,詹榮策更名詹興功,盧文惇更名盧興明,盧文才更名盧興榮,張光興更名張興隆。盧興邦被推為“頭兄”,他的原名盧文梁,也是在這時被改掉的。這便是后來書中記載的“十興同盟”。

古人曰“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有句老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手握大權之后,盧興邦的第一把火,自然是要燒到他的頭號仇人黃名揚的頭上。

1915年2月,盧興邦領著一伙人圍堵黃名揚居處,親手殺了黃名揚,并燒了他的房屋。

自此,盧興邦進化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土匪。他以尤溪為據點,以“十興同盟”為骨干,占山為王,在尤溪、德化兩縣之間的山頭出沒,打家劫舍,燒殺搶掠。一支300人的土匪隊伍在短短兩年間迅速崛起,橫行閩北,盧興邦的宏圖“匪”業不斷發展壯大。

兒子犯事,老子照樣給崩了

盧興邦還有一塊蔣介石授予的匾額,題為“天下為公”,是為了嘉勉他的大義滅親。

他的二兒子盧勝斌曾任盧部309團團長,1933年7月在與紅軍交戰中當了俘虜,后裝病遁逃,灰溜溜竄回了老家。

盧興邦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兒子壓根就不是塊帶兵打仗的料,便革去了他的團長一職,又考慮到兒子留過洋,好歹是個文化人,便給他安排了個雙鯉小學校長的位子。這讓眼高手低的盧勝斌郁悶非常,他開始酗酒賭博,甚至吸食大煙。

盧興邦平常對子女管束甚嚴,盧勝斌無法從父親那里獲得日常生活費以外的錢財,而他又這樣揮霍無度,總有囊中羞澀的時候。盧勝斌便仗著“我爸爸是盧興邦”,四處敲詐勒索,后來發展到了持槍搶劫傷人——這是一種說法,另一種說法是他暗地里向盧部手下恫嚇勒索——不管是哪種說法,總歸是觸到了盧興邦的逆鱗。

盧興邦聞悉此事后,怒不可遏,下令槍決盧勝斌,并喝止家人求情,事情毫無轉圜余地。一個深夜里,盧興邦將盧勝斌五花大綁,拉至雙鯉村的一個山坳里處決了,事后以草席裹尸草草掩埋。

盧興邦自己就是個大土匪,對兒子的土匪行徑竟這般深惡痛絕。更讓人驚奇的是,他還對仇人的遺孀遺孤多番關照。

他不僅時常給黃名揚的遺孀遺孤送錢,每年年關都備一份“紅擔”作為年禮,還把黃名揚的兒子安排到手下工作,不可謂不用心??赡苡腥艘f了,這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么?其實不然。

“不欺不發,我有今天,應感謝欺我的人?!边@是盧興邦發跡之后,常常對身邊人說的一句話。他的意思是,如果不是被黃名揚逼上梁山,落草為寇,保不齊他今天還在窮鄉僻壤挑販土紙呢。

草包土匪興文教

從土匪“頭兄”,到軍閥頭目,再到抗日頭領,盧興邦的一生不可謂不奇,但他其實也不過是個粗識幾個大字的莽漢而已。說白了,就是草包一個。

你可能很難相信,這樣一位叱咤風云的人物,處理日常軍務,竟只會用兩個字:一是“準”,二是“行”。他戰前訓話,經常重復講一句話:“你們用力給我打,每人多給你幾塊大洋?!?/p>

盧興邦的無知,連洋人都知道。

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也譯為《西行漫記》)中,就寫了這樣一則盧興邦的逸聞:“毛澤東笑著告訴我,有一個這樣的代表團跑來歡迎‘蘇維埃先生’。然而,這些鄉下人并不比福建軍閥盧興邦更無知,后者曾在他的轄地里張貼告示,懸賞‘緝拿蘇維埃,勿論死活?!R宣稱此人到處滋事生非,必予除之?!?/p>

有趣的是,盧興邦自己是草包,卻重教興文,一心要把他勢力范圍內的教育事業給拉上來。

據《民國丁卯〈尤溪縣志〉序》記載,盧興邦其人,“綰握軍符,系懷桑梓”。為了推動學校教育的普遍興辦,他下令全縣三十一都,每都至少辦小學一所。他還募捐派款、籌辦校舍、籌集經費,確實將興辦教育之事落到了實處。

1928年,他在水南開山書院、韋齋祠和南溪憶院創辦尤溪公立師范中學校,著力培養師資。次年,尤溪便有了第一所中學。為了與以往的塾師私館區別開來,這所學校被定名為“尤溪公立中學?!?,即今天尤溪第一中學的前身。

因為盧興邦,尤溪揮別了教育落后的窘境,迎來了空前的教育發展爬坡階段。

除了興辦學校,盧興邦還倡修了南平的文廟,每年親自主持文廟的祭典活動。此外,他在福州創辦了《福建新民報》,并捐資擴建了協和大學校舍,增建的校舍“光國堂”就是用他的號“光國”命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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