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可原諒的錯

鄭小亮

多年以前犯下的錯

采石鎮有個土豪，名叫張小明，年紀五十掛邊。提起他，采石鎮及其周邊幾乎無人不曉。

據傳他在縣城、市區、省城都有房子，而且每處不止一兩套。當地老百姓流傳一句話，叫“在城里有套房子，在鎮上就有面子”。由此可見，張小明的面子該有多大！

掏掏張小明的底，可不怎么光彩。此人年輕時是個狠角色，進出派出所乃家常便飯，還被判過刑。憑著“兩進宮”的資歷和打架不要命的蠻橫，霸占了采石鎮的礦石資源。

張小明人到中年后，家里突然發生變故，他的老婆患病去世。這對張小明的打擊挺大，中年喪偶的他幡然醒悟，開始做起了正當生意，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這天，張小明接到一個電話，天塌下來當斗笠的他居然從皮椅上彈了起來。

電話是他以前的手下打來的：“張哥，我打聽到你女兒的消息了，這次消息絕對可靠，我敢用腦袋擔保！”張小明激動得說話直哆嗦：“在……在哪兒？你……趕緊把她給我帶過來！”電話那頭笑了：“張哥，瞧你急的，這事哪有這么容易，如今咱們可都是守法公民，這光天化日的，我還敢搶人不成？你別急，咱們得從長計議，一步一步地來……”

這是怎么回事？事情還得從十八年前講起：

那會兒，張小明剛結婚沒兩年，有了一個女兒。女兒兩歲時，張小明的老婆又懷孕了，十月懷胎后孩子呱呱落地，一看，又是一個女兒。張小明倒挺高興，可他的爸媽不干了，指桑罵槐地鬧了一通后，下命令似的對張小明說：“你們得給我們生個孫子，要打要罰我們來挺！”張小明不大愿意，說：“女兒不也一樣嗎？不都是你們的孫子輩，有什么區別？”這一說，張小明的爸爸更生氣了：“扯淡！你的女兒跟你姓，總有一天她會出嫁，到那時，你的外孫還能跟你姓？三十多歲的人了，整天喊打喊殺，腦子里一團糨糊！你就不能成點氣候？”

張小明沒辦法，只得認真考慮爸媽的要求，可他出獄沒多久才結婚，底子還很薄，而且為生第二個女兒，家里挨了罰，再生一個的話，估計連鍋也揭不開了。

在爸媽不斷地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后，張小明的思想也“端正”了，跟爸媽統一了思想?？紤]了足足兩個月后，他痛下決定：拋棄第二個女兒，給未來的兒子“挪窩”。

接下來該做老婆的工作了。這工作倒不是很難做，張小明也沒那么多閑工夫跟她磨嘰，他的脾氣老婆是知道的，好說不聽的話，就用拳腳開路，沒得商量。

不過老婆提了個條件，就是得把女兒送給知根知底的人家?？赏辛瞬簧偃?，人家一聽就搖頭不干，這事明擺著，如果是別人家的孩子還湊合，可偏偏是張小明的，就他那動不動吹胡子瞪眼的德性，若是以后他又想要回孩子，誰敢不給？到頭來豈不是竹籃提水一場空？

沒辦法，看來只好把孩子扔給陌生人了。孩子滿百天后，張小明夫妻將喂足了奶的孩子放在竹籃里，旁邊擱著幾袋全脂奶粉和一些小玩具，并將寫著孩子出生地點、日期的紅紙塞在了孩子的懷里。

大清早，張小明夫妻倆便來到鎮上的主街道口，將竹籃子擱在大路上。采石鎮地處兩省交界，南來北往的人多，但這里視野開闊，遠遠一眼就能看見。夫妻倆躲在街對面的一排梧桐樹后面，緊緊盯著，他們想看看誰會撿走孩子，好歹知道孩子的去向。

那天下起了薄霧，偶爾有挑著擔子趕早集的人經過，聽到孩子哇哇的哭聲后，都繞著道走了。這種事在當地不是很稀奇，路過的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張小明夫妻倆很失望，但心里也很慶幸，畢竟這會兒孩子還是他們的。張小明的腿站得發麻，嘆了口氣對老婆說：“算了，再等一刻鐘，如果還是沒人肯撿，就是天意……我尿急，去方便一下，你盯緊點！”他的老婆眼睛里閃出光來，不停地點著頭。

不到一支煙的工夫，張小明回來了，一看，擱孩子的竹籃不見了。他鼻子一酸，問老婆： “是誰撿走了，臉熟不？”只見他的老婆呆站在原地，瞪圓了眼，嘴張得老大，跟傻子一樣，直到張小明給了她一巴掌，她才清醒過來，驚慌失措地說：“孩子不見了，我腿麻，剛蹲下去一會兒，起身就沒看到孩子了！”

聽了老婆的哭訴，張小明一蹦三尺高，將老婆一通暴打：“你個懶婆娘，叫你眼睛不帶水……”

出過氣后，張小明平靜了下來。這撿走孩子的人，肯定留了個心眼，如果盯得太緊，人家是絕對不會露面的，肯定是怕將來孩子成人后，親生父母來尋，到時候有扯不斷理不清的麻煩。既然如此，撿走孩子的人，肯定會將孩子視為己出。這么一想，張小明心里才稍稍舒服一點。

后來，他們真的添了一個兒子。這么多年過去了，張小明很少在人前提起那段叫人揪心的往事。

我愿意承擔這個錯

放下電話的張小明興奮得手腳直哆嗦，自從發財之后，他便開始尋找當年被自己丟棄的女兒。只要一有線索，張小明便會不顧一切地趕去，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沒找到女兒也成了他老婆臨終時最大的遺憾。

張小明卻始終沒有放棄，他早就放出話來：“只要女兒過得好，認不認我無所謂：如果找到女兒，確認無誤的話，一次性給女兒一百萬！如果以后還有需要，只要女兒張口，我手里頭還有，絕不皺眉頭！還有，提供準確線索的人，一次性獎勵十萬！”有錢能使鬼推磨，張小明此言一出，立刻就有很多人留心幫他找起女兒來。

剛才手下打來的電話讓張小明有一種直覺，這次可能真的靠譜。張小明驅車來到與手下約好的地點，這地方不在本地，而在鄰縣，離采石鎮也就個把小時的車程。來到目的地，張小明一下車便看到手下在朝他揮手：“張哥，這里這里……”

張小明穩了穩神，問： “什么情況？”手下忙向他介紹： “我是在這兒會朋友的時候，無意中打聽到的。那天我們在酒店喝酒，聽鄰桌有人說這里剛抓了個人販子，膽子肥得很，專門去大醫院偷新生兒……”

說到這里，張小明火了：“別嘰歪，這跟我女兒有什么關系？你揀重點說！”

手下趕緊點頭哈腰道：“那是那是……不過這還真和你女兒有關系，他們聊得正火熱，有人插嘴了，說他的一個熟人，老婆沒生育，女兒是撿來的，沒過人販子的手，還說就是在咱們采石鎮撿的?！?

張小明皺著眉頭問：“當年采石鎮這樣的事多著呢，你怎么確定他撿的就是我的女兒？”手下嘿嘿一笑，說：“我哪能聽風就是雨？等鄰桌那些人下席后，我便找到那個知情人，派了一條好煙，向他打聽，他把知道的全掏底了。他說那女孩兒今年十八九歲，該她的養父母運氣好，那天他們走親戚回來，正好路過采石鎮，又正好碰到這個孩子，他們發現孩子的親生父母在，就躲在一邊，后來，趁著人家沒注意，拎著竹籃子就跑，又走小路繞了一圈，避過了采石鎮的主街道，把孩子帶回了家?！?/p>

聽到這里，張小明不由得眼睛一亮，這基本就能對上號了，看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于是，他趕緊問：“知道是哪家嗎？”手下得意地一笑，說： “當然知道，否則還敢勞煩張哥動步？”

在手下的引領下，張小明開著車，來到這個縣的城鄉結合部，把車停在了路邊。

手下往前面不遠處一指，說：“張哥，就那家，左手第三棟房子……”張小明邁開大步就要過去，卻被手下一把扯?。骸皬埜鐒e沖動，這樣太唐突了，人家不潑你冷水才怪。我已經摸清楚了，你女兒就在縣里的一家廠里上班，現在就快下班了，咱們還是先等在這里看看再說?！?/p>

這話有道理，張小明點了點頭，跟手下在路邊抽著煙，焦急地等待著。

中午十二點半的樣子，張小明遠遠看見一個女孩騎著電動車朝這條路駛來。手下輕輕碰了碰他，小聲說：“張哥，瞧仔細了，就是她……”待那女孩的電動車靠近，張小明幾步跨了過去，急得手下不停地提醒：“嗨，張哥，穩住啊，穩??！”

那女孩見路上突然沖出一個人來，嚇得趕緊捏剎車，再看那人還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連忙低下頭，正想騎車避開，卻被張小明一把抓?。骸澳憬惺裁疵?？今年多大了？”看到張小明那樣兒，女孩害怕得大叫起來。張小明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松手，賠著小心說：“別怕別怕，我……不是壞人……”

這里離女孩家不遠，她這一叫，引來了很多人的注意，就在剛才張小明手下指著的那片房子里，一下子沖出不少人來。那些人一看，竟有人公開調戲她們村的姑娘，這還了得！

張小明還旁若無人地盯著女孩看，手下焦急地提醒：“張哥，趕緊閃人吧，人家都操家伙了！”張小明一看，可不是嘛，只見有好幾個人握著鐵鍬、木棒，叫喊著朝他們沖了過來。

這時再想跑有點晚了，還沒等張小明反應過來，他們就被團團圍住。那幾個人七嘴八舌，有的問女孩：“乖妹，他們有沒有把你怎么樣？”有的說：“報警抓他們！”還有的說：“不行，那樣太便宜他們了，先把他們的腿打斷再報警……”

張小明不是沒聞過火藥味，可眼下亂糟糟的，若真的挨打，那可算是白被打了。關鍵這事不好解釋啊，張小明嘴里嘰里咕嚕，語無倫次地說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那幾個人義憤填膺，一致決定先讓張小明吃點虧，就在揮起家伙的那一剎那，張小明急了，當年的蠻橫勁兒一下子上來了，一聲怒吼：“你們誰敢動我一下試試……我來找女兒，怎么惹著你們了？！”

這么一說，大家都愣住了，但沒一會兒，便傳出一聲吼： “你放屁！你找女兒，攔住我們家乖妹干什么？你是想耍流氓吧！”

金錢難以彌補的錯

原來這女孩小名叫乖妹，真是張小明的女兒。張小明見話已出口，干脆挑明了：“我真的是來找女兒的，而且我有可靠消息，這個乖妹就是我的女兒！”

乖妹的爸爸嘴角直哆嗦，指著張小明對眾人說道：“這人滿嘴噴糞，打死他！”沒想到，那幾個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手都軟了下來。

這下，張小明更加堅信，眼前的乖妹就是自己的女兒，而且，女兒所在村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撿來的！果然，那些人都打著哈哈，默默轉身走開了，邊走邊回頭觀望。

乖妹的爸爸一見身邊沒了鄉親撐腰，趕緊把乖妹扯到身后，將手里的鐵鍬橫在了胸前。張小明清楚地看到，他握鐵鍬的手青筋暴起。張小明以前沒少打架，一見這架勢，就知道這是想拼命的樣子。好漢不吃眼前虧，張小明趕緊拱手，說：“你誤會了，我不是來要回女兒的，我只是想找她，看看她，了個心愿?！?/p>

聽張小明這樣一說，乖妹的爸爸明顯松懈了，但轉瞬又警覺起來：“你干什么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乖妹就是我的女兒，也與你無關，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p>

張小明一笑，他很理解這個人的心情，不過今天終于看到女兒了，女兒已長成了大姑娘，而且漂亮文靜討人喜歡，自己也算滿足了。

想到這里，張小明攤開了話：“丟棄女兒是我的錯，看到女兒現在過得挺好，也沒什么牽掛了……你也別不承認，乖妹是你當年5月20號清早6點左右，在采石鎮的主道上撿的吧？當時我們還留下了她的生辰。據我所知，你們夫妻倆根本沒有生育，怎么可能有孩子？這事恐怕你們村的人都知道吧！”

乖妹的爸爸頓時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說： “你到底想怎么樣？”張小明沒有答話，而是朝乖妹走了過去，伸手便去摸乖妹的頭發，乖妹卻直往后躲。

張小明忍不住鼻子一酸，溫柔地對乖妹說：“乖妹，我真的是你的親生爸爸！”誰知乖妹一下子躲到她爸爸的身后，怯怯地說：“他才是我爸爸，我不認識你?！?/p>

生親不如養親，張小明嘆了口氣，說：“我早就放過話，不求女兒與我相認，只求女兒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對她的虧欠。還有，感謝你們對乖妹的養育之恩?！闭f罷，他又柔聲對乖妹說：“乖妹，爸爸給你準備了一百萬，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以后若看中什么東西，盡管開口，只要你高興，爸爸會盡量滿足你?！?/p>

這錢可不是小數目，乖妹的爸爸沒料到張小明會這樣做，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原本緊張的場面頓時緩和了，那些躲在一邊觀望的鄉親們也慢慢聚攏過來，聽到張小明的話后，他們炸窩了：“……管他呢，就滿足一下人家吧！”“……有了這錢，你們全家一步登天，日子要多滋潤有多滋潤！”

就在大家伙兒跟著興高采烈的時候，乖妹卻瞪了張小明一眼，毫不留情地說了一句：“我不認識你，不要你的錢！”

“哈哈！”張小明不但不火，反而樂了，“有個性，不愧是我張小明的女兒！這樣吧，乖妹，我也不強迫你，但這錢我會幫你存著，以后你家若有什么困難，一切包在我頭上！”說罷，張小明朝他的手下揮了揮手，轉身離去，剛走沒幾步，他又轉過頭來，沖著乖妹一笑，說：“我還會再來看你的！”邊說邊將一張名片遞給乖妹的爸爸，誠懇地說：“這上頭有我的辦公地址和電話，歡迎你們來找我，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們兩家就當親戚來往吧?！?/p>

張小明一走，鄉親們紛紛向乖妹的爸爸道賀，都說乖妹的爸媽好心有好報，這下好了，人家的生父一出手就是一百萬，乖妹有錢就等于她爸媽有錢，最重要的是，乖妹照樣還是他們的女兒。

聽了鄉親們的話，乖妹很不高興地說：“不管他是什么人，我才不要他的錢。小時候有小伙伴罵我是撿來的野妹子，那時他在哪兒？村里人知道我是撿來的，我的老師同學也都知道，老有人在我背后指指點點，那時他又在哪兒？我不認識他，更不會要他一分錢！”鄉親們都紛紛勸道：“何必呢乖妹，山不轉水轉嘛，話別說得太絕，斷什么也別斷后路啊……”

叫人意想不到的錯

張小明開車回到家，興奮得大擺酒席，慶賀自己了結了多年的心愿，找到了女兒，總算能給死去的老婆一個交代了。

張小明喝得紅光滿面，眾人也跟著樂呵。當張小明苦惱女兒不肯接受他的饋贈時，酒桌上又掀起一波高潮。眾人紛紛支招，不過大多是不靠譜的招，張小明聽了暗暗搖頭。

倒是有位朋友的建議，讓張小明豎起了耳朵：“這事兒不難辦啊，你女兒不要，不代表她的養父母不肯，時不時去走動一下，塞點錢物什么的，不也一樣會用在你女兒頭上？”

張小明茅塞頓開，他特意挑了一個乖妹上班不在家的時間去拜訪。這次，乖妹的養父對張小明的態度好多了，又是泡茶又是遞煙。當張小明遞上一摞錢后，乖妹的養父激動得直搓手。

誰知沒過兩天，乖妹按名片上的地址，找到張小明的辦公室里來了。張小明喜出望外，人剛起身，就見乖妹將一摞錢天女散花般地扔給了他，并恨恨地說：“我家不要你的錢……”一同扔下的，還有張小明差人到省城給乖妹選的名牌包包。

張小明無可奈何，傻愣在那里，直到乖妹摔門而去，人才回過神來。他趕緊追了出去，想開車送送乖妹，一出門，乖妹卻不見了蹤影。這下，張小明有些失望了，看來想彌補對女兒的虧欠，真的太難。張小明感覺心被人揪了一把，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沒想到幾天后，張小明突然接到了乖妹打來的電話，乖妹在電話里一個勁地哭，張小明忙問：“乖妹，發生什么事了？先別哭，你慢慢說?！?/p>

只聽乖妹結結巴巴地說： “你……能不能救救我爸，他出車禍了，在我們縣醫院里……我們家拿不出那么多錢救命，我把血都輸給他了，醫生說我抽出的血量已經到了頂，實在沒法子才向你求助?！?/p>

一聽說乖妹獻了血，張小明兩腿發軟，心痛得眼淚差點噴出來。他趕緊安慰乖妹說： “你別急，我馬上趕到。你爸爸不會有事的，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萬一縣醫院拿不下來，我把他轉到省城的醫院。我向你保證，會把錢堆起來給他治傷！”話說到這兒，乖妹總算平靜下來，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p>

這聲“謝謝”叫張小明無比激動。放下電話后，他馬不停蹄地趕到醫院，與乖妹碰了面，二話沒說就在乖妹爸爸的繳費卡里充了幾萬塊錢。

乖妹的爸爸傷得不輕，聽乖妹介紹情況后，張小明才得知，她的爸爸在農村算個勤快人，種田地外帶搞副業，農忙農閑兩不誤。這次受傷就因為他用三輪車幫人家送貨，一不小心連人帶車栽到山溝里了。

在醫生的全力救治下，乖妹的爸爸終于脫離了危險，但醫生說得很明確：“由于重創的部位在腦內，可能會留下后遺癥，說不定會成癡呆，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惫悦萌滩蛔】蕹雎晛?。張小明一見女兒哭了，很是冒火，大著喉嚨呵斥醫生： “有你這么說話的嗎？你們醫院不會把好藥全用上？別擔心咱沒錢治！”那醫生搖了搖頭，不溫不火地說：“這不是用藥的問題，更不是錢的問題，傷者能否完全康復，完全憑他的意志，看他的造化。作為醫生，這些必須對傷者家屬講清楚，他們有知情權?！?/p>

人家說的是實情，張小明無話可說了，只得安慰乖妹： “乖妹不哭，有我在呢……”

為了給乖妹撐腰壯膽，張小明一有空就開車往醫院里跑，陪著乖妹全家，一同照顧乖妹的爸爸。

一個月后，乖妹的爸爸轉入理療康復期，出院回家了。出院那天，張小明忙前忙后將乖妹的爸爸送回了家。讓張小明特別高興的是，乖妹很感激他，喊了他一聲“伯伯”。

在乖妹家里，張小明一遍遍翻看著乖妹爸爸的傷情鑒定，他在省城大醫院外科有朋友，可以咨詢理療方案。翻到其中一頁時，張小明瞪圓了眼，嘴張得老大，沒一會兒便氣沖沖地起身告辭，乖妹的家人都愣住了：怎么回事？

張小明的車開得飛快，一邊開車還一邊打電話，電話打給了當初幫忙尋找女兒的那個手下： “你趕緊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話問你……少嘰歪，就現在，再忙也要過來！半個小時內若沒看見你，別怪我脾氣不好！”

見張小明躺在皮椅上直喘粗氣，手下小心翼翼地問：“咋了張哥，找小弟何事？”張小明騰地站起來，猛地一拍桌子：“你狗膽不小，敢耍我！”手下愣住了：“沒有的事??！就算借我幾個膽，也不敢糊弄張哥……你總得說說什么事吧，搞得我稀里糊涂的?！?/p>

張小明指著手下的鼻子大罵：“你他娘的，干了什么事心里有數。我問你，你是不是跟別人串通好了，來糊弄我的懸賞？我張小明啥風浪沒見過，居然被你做了籠子……那乖妹壓根就不是我的女兒！”

沒有不可原諒的錯

手下連喊冤枉，賭咒發誓說：“張哥，你把我當什么人了，為了打聽這事，我沒少花心思，若有半句假話，我生兒子沒屁眼兒！”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看樣子手下沒有撒謊，張小明長吁了一口氣，說：“算了，算我錯怪你了……你讓我靜一靜?！笔窒抡x開，突然轉過身來，提醒張小明說：“張哥，我倒是想起來了，你懸賞找女兒這事都傳開了，還有不少人知道，我是跟著你混才爬起來的，會不會是有心人故意做籠子讓我鉆？不成，我還沒被人這么玩過，張哥你等我消息，我找幾個道上的兄弟查查，查出來我剝他們的皮！”

張小明想了想，擺擺手說： “不用了，這事我來處理。你記住，從現在起，這事不要對任何人透露，否則有你好看！”

這事還真的不能透露，若傳了出去，張小明的面子會丟得一干二凈。他翻看乖妹爸爸的鑒定時，有一頁清楚地寫著，乖妹的爸爸因失血過多，輸血搶救，他的血型是B型，乖妹的血型也是B型，這個不可能出錯。但張小明是A型血，他老婆也是A型血，他們生出的孩子，血型不可能是B型！

張小明心里亮堂著，他以前是啥人，別人就算不清楚，總該聽說過，在這方圓一片地兒，敢耍他的人還沒生出來！乖妹的確是當年他跟老婆丟棄的孩子，不過，這孩子卻不是他的老婆跟他生的，乖妹的生父另有其人！

一連好多天，張小明都沒有回家，吃睡都在廠里，一有空便在健身房里打沙袋，打得啪啪作響還不解氣。如果老婆還活著，張小明絕對會打得她滿地找牙！

正當張小明有氣沒處撒的時候，有人主動送上門來了，來的居然是乖妹，還背著一個纖維袋。

張小明愣了愣，冷冷地問： “你來干什么？”乖妹一臉的笑，對張小明說：“感謝伯伯出錢救了我爸爸，欠你的錢，我以后慢慢還，今天我是特意來謝你的?！闭f罷，乖妹放下袋子擦了把汗，那袋子里裝的都是土特產。

看著眼前這個并不是自己親生女兒的農村姑娘，張小明突然百感交集。一來這前后發生的事，他難以啟齒，只能憋在心里；二來張小明想起了他不成器的兒女，真叫人頭大，乖妹若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那該多好??！

一時，張小明的嘴巴直哆嗦，他想吼又不忍心，想罵又不知道該罵誰，各種憋屈、焦躁齊上心頭，他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明睜開了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還掛著吊瓶。正準備掙扎著起身，卻被病房的護士制止了。護士一臉嚴肅地對他說：“別亂動，請配合我們的治療，你現在在重癥監護室里，已經第三天了……你患的是心肌梗塞，那天多虧了你的女兒，若晚些時候送到醫院，搶救都來不及?！闭f到這里，病房里另一個護士附和道：“是啊，你的女兒真不簡單，這幾天都是她一個人忙上忙下，如今這樣的年輕人太少了，遇到這樣的事，別人煩都來不及！”

張小明心里明白，護士們說的“女兒”就是乖妹，聽了這些話，張小明突然流出淚來。護士們不明就里，相互小聲囑咐： “別影響病人的情緒了，讓他好好休息吧?！?/p>

很快，張小明被轉到了普通病房，來看望他的人絡繹不絕，但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只有乖妹。

張小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勸乖妹：“你回去吧，謝謝你照顧我這么多天?！惫悦脜s固執地搖了搖頭，說：“在你出院之前，我不能離開，我爸爸的命是伯伯救下的，這是我報答伯伯的好機會?！?/p>

“唉……”張小明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他突然為自己曾想把氣撒在乖妹頭上感到可恥，可憐的乖妹被丟棄時，才兩個月大，不管是否親生，孩子是無辜的。

張小明沉默了一會兒，打趣著對乖妹說：“可惜啊……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還是不肯叫我一聲爸爸?！惫悦脤擂蔚氐拖骂^，輕聲回道：“你是個好人，從你救我爸爸的那一刻，我已經原諒你了。之前不肯原諒，是因為我小時候就聽說自己是撿來的，那時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能從人家背后的指指點點中，隱約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其實，沒有什么錯是不可原諒的，對吧？”

對啊，張小明只覺得心中的霧霾一掃而空，他滿懷希望地問乖妹：“那你……能叫我一聲爸爸嗎？就一聲?！惫悦锰鹛鸬匾恍?，輕輕喊了一聲：“爸爸?！?/p>

頓時，張小明感到神清氣爽，就在那一刻，他決定把乖妹當親生女兒看待、疼愛，并珍藏所有關于乖妹的秘密。因為乖妹說得對，沒有什么錯是不可原諒的……

〔本刊責任編輯 尹 靜〕

〔原載《鄉土·野馬渡》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