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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執戈唱大風
——簡析茂戈詩歌

2016-11-26 05:18史映紅
太湖 2016年3期
關鍵詞:雅江哨所高原

史映紅

策馬執戈唱大風
——簡析茂戈詩歌

史映紅

寫評論的人都知道,對作者和作品太陌生的話,往往不知從何下筆,相反,對作者和作品太熟悉的話,也不知從何入手。對于茂戈和他的詩歌來說,就屬于第二種情況。先說作品,他的第一本詩集 《雪域兵謠》數年前我從西藏的一個文友那里討要到了,時常翻閱,現在又得到他的詩集 《西藏在上》。如果說把他所有的詩當作一首歌的話,哨所、界碑、軍旗、巡邏、鋼槍、戰士、演習等就是歌詞;雪山、冰川、草原、河流、瑪尼堆、經幡、瑪吉阿米、倉央嘉措等藏地符號就是曲譜;南昌起義、抗戰風云、長征艱險、鄉土離愁、人生感悟等方面的吟誦就是主唱了。其次是對茂戈的熟悉,說是熟悉,既未謀面,更未深聊,似乎談不上;說是不熟悉,又對他經歷如數家珍:出生農村,十八當兵,由于工作勤奮踏實,軍政素質過硬,組織推薦考軍校;軍校畢業后,主動申請進藏,既在基層帶過兵,又在機關搞過宣傳和文化工作。我又知道,無論那個崗位,在把工作任務完成的同時,夜深人靜的時候,節假日、雙休日和八小時以外,其他人打撲克、喝酒侃大山、外出之際,他忙里偷閑,在軍營一隅,讀書、看報、寫作……在領導周圍前呼后擁的隊伍里沒他,在削尖腦袋、用盡計謀要當官的競爭中沒他,但時常在 《解放軍報》《解放軍文藝》《西南軍事文學》《文藝報》《詩歌月刊》《星星》等軍內外六七十家報刊上有他。

今年五月初,我在他博客上留言:“請把已出版的詩集 《西藏在上》寄我一本,我會把拙作 《西藏,西藏》呈送”,沒有多余的話,像一位多年交往的朋友。沒過幾天,就收到他快遞來的 《西藏在上》和長篇小說 《雪葬》。這段時間一直在閱讀他的詩,準備寫個評論,因為我清楚,在近十年以來的西藏文壇,在詩歌創作方面,茂戈不能不寫。

下面從五個方面對茂戈詩歌作簡要賞析。

邊關的顏色

把評論的第一部分定名為 “邊關的顏色”是有原因的,祖國陸地邊境線長達2.2萬公里,在這漫長的第一道大門上,無論白天黑夜,無論刮風下雨,眼睛不停掃視的,是戰士;雙腳無數次丈量的,是戰士;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礫,用手撫摸的,還是戰士。戰士是和平的守望者,是主權的捍衛者,是正義的象征者,他們是當之無愧的和平的顏色,是邊關的顏色。作為戍邊22年的老兵茂戈,作為一個從懵懵懂懂戰士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老兵,他筆下很多次出現可親可敬的戰士,戰士的喜怒哀樂,戰士的摸爬滾打,都描寫得生動活潑。來看 (《紫外線灼傷我的臉》):“紫外線灼傷我的臉/我發現我的臉皮/起了一層又一次/之后,一種叫高原紅的顏色/皴裂地烙上我的臉∥紫外線灼傷我的臉/一如年深日久的化石/任高原風雪吹打/與我的迷彩服和黑色的鋼槍/吹打成雪域中鐵血的雕像∥紫外線灼傷我的臉/老兵們說,灼傷/是一種洗禮的過程/灼傷后綻放的高原紅/是雪域中的荊棘之火”。一個個在父母精心呵護下的 “小皇帝”,一個個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娃,或者一個個不諳世事的社會青年,到一名合格的共和國戰士,這個距離是顯而易見的。要經過緊張、嚴格、甚至苛刻的綜合軍事訓練,要經過諸多繁復的政治學習和教育,當然更要經過嚴格的考核,才能成為一名列兵。對于戍守雪域高原的戰士,還有一點,必須適應嚴酷的高原生存環境。我剛入伍時,我的四川自貢籍班長黃柳生用川味十足的口音說 “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天上無飛鳥,四季穿棉襖”,這是西藏的真實寫照。到部隊的前三天,已有7人因為高原反應住進醫院,黃班長又說:“這就是高原,你們現在申請回家還來得及,因為新兵訓練期間允許退兵?!倍敃r我們駐地海拔還不到3600米,沒有拉薩高,對西藏來說,這個海拔是相對偏低的,說明白些,就是西藏的 “宜居環境”。詩中的高原紅是雪域高原給戰士們的第一份饋贈。

接著看詩人筆下的戰士 (《夢見李班長》):“那一年,西藏高原夏天的演習場/那一天的陽光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現在想來,我仍覺得是那顆導彈/在出筒的剎那就被高原可怕的陽光灼傷了/像一位剛上高原的毛頭小伙兒/搖晃幾下一頭栽在距你五米遠的距離里/你迅速跳進掩體,等待爆炸……/十五分鐘后,導彈沒有爆炸/上級命令:引爆/導彈靜靜地躺在那里,像陰謀家一樣/隨時蓄謀著撕破高原的一次聲響/你主動站出來,只一句 “我行”/大家就看到你堅毅而果斷的目光∥當兵那些年,我第一次碰見生與死的抉擇/當時,大片大片的陽光砸在地上/砸在你寬闊而厚實的肩膀/你帶著雷管走向導彈,走向/你的戰場”。茂戈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壯闊的畫面,字里行間鼓蕩著恢宏的氣勢、驚心動魄的情境:驕陽之下,演習場上,一枚導彈沒有像預料的那樣直刺蒼穹,而是 “搖晃幾下一頭栽在距你五米遠的距離”。眾所周知,當下很多人都麻木了,滿腦子除了金錢和無窮無盡的欲望,對什么都無所謂,往往也是這些人,炒菜時鍋里濺起幾滴油就手足無措;家里有一點點煤氣味就如臨大敵;偶爾的敲門聲讓他心跳加快。試想一下,一顆未能射出的巨大導彈躺在我們五米處,我們又是什么感受?當接到上級命令之后,李班長 “主動站出來,只一句 ‘我行’”,就 “帶著雷管走向導彈,走向,你的戰場”。把一名技術能手、一名優秀戰士的果敢、自信、擔當描寫得淋漓盡致,讓人印象深刻。

再欣賞 (《我從邊防走過》):“——祖國,這里是西藏邊防/我站在狂勁的邊防風中念著這句話/體內骨骼開始錚錚作響∥從昆木加哨所到乃堆拉哨所/從塔克遜哨所到查果拉哨所/一路上,十八歲的高原紅競相綻放/我重新認知到他們站立的海拔高度∥走不出的邊防線,走不出的喜馬拉雅/老兵們深情地告訴我/雪是 ‘喜瑪’,家鄉是 ‘拉雅’/他們在這里種下了一路的太陽花∥請允許我執意走下去/像一朵雪花投入雪域的懷抱/為此,我決定這一生/把整個西藏比作我癡癡的愛人”。這是一首典型的邊關詩,茂戈作為雪域高原的一名普通軍人,沒有刻意歌頌和任意拔高,而是用親身經歷、親身感受來訴說雪山哨所的艱辛,守邊戰士的不易和巨大奉獻,從平凡中發現藝術之美,在真真切切的體味中升華詩意和美感。自古以來,軍旅詩總是貫穿著一股蒼涼之美、陽剛之美,比如橫槊賦詩的王昌齡的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比如沙場秋點兵的辛棄疾的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比如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的岳飛的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同樣在茂戈作品里,我們讀到了雪峰的高寒,劍光的凄冷,骨骼的堅硬,戰士的忠誠。

定格的面孔

我與茂戈一樣,在西藏高原服役20余年,青春和 “世界屋脊”產生了完美對接,在這說長也長說短也短的軍旅歲月中,隨著兵齡增加,對腳下這片高天厚土的了解也就多一些,不知不覺就感到肩上使命的沉重:1903年至1907年,英國侵略者從亞東等地入侵西藏諸多地區,他們憑先進武器,一路燒殺掠搶,西藏地方政府派兵抵擋,在曲米辛果隘口,侵略者誘騙藏軍談判,待藏軍放下武器時,英軍突發猛擊,700多名藏軍頃刻犧牲。在宗山保衛戰中,侵略者攻城近三個月,后因山上軍火庫不慎爆炸,彈盡糧絕,加之侵略者猛烈進攻,宗山失陷,軍民大部分犧牲,少部分跳下懸崖,無一人投降。后藏門戶失守,不久拉薩失陷,數個不平等條約簽訂。1962年下半年,印度軍隊不顧我國多次警告,悍然從東線、西線入侵,我新疆、西藏駐軍被迫還擊,痛擊印軍。但雙方爭議領土仍有約10萬平方公里,相當于一個浙江省,或者兩個半臺灣省面積。據不完全統計,數十年來,我駐守西藏解放軍,近2萬官兵由于種種原因不幸犧牲。

走在這樣一片土地,任何人都深有感觸,茂戈多次寫到這些犧牲的軍人,想用文字定格他們的容顏,我只列舉三人,其中一位是將軍,他是西藏軍區司令員張貴榮,來看 (《一條生命鑄就的路》):“你衰弱的肌體/能完成幾次痛苦的孕育∥你的體內,涌動一種騷動/倚靠一個永恒的無雪的日子/你走向你永無止境的行程/確切地說,你是要爬上山巔/沿著腳下這條路,走向/另一條路/盡管你50年的身軀/壓得大山顫抖∥伸手的瞬間,你/碰痛了一塊青石巖/你扶著青石巖伸向前方的手/永恒地,昭示你生命中路的/方向和力量∥你用倒下的身軀,為這條路/鋪就一段鐵血的路基/這就是你滾燙的墓志銘/這就是你石化的骨頭/20年后,200年后/你的血拍打路基的聲音/在高原祥和的風雪中,仍會止不住/激情,昂揚”。張貴榮司令員1984年在勘探國防公路途中,因高原缺氧,長時間勞累引起心臟病復發去世。廣袤的西藏,特別是當時的西藏,有多少以藏族為主的各族群眾生活水平亟待提高,發展緩慢的西藏經濟亟待插上騰飛的翅膀,特別是國防,雪峰林立,山高水長,很多邊防哨所給養基本上是馬馱牛拉,戰士肩扛手提,制約這一切一切的,是路。將軍心里比誰都清楚,他要修路,他要把盡可能多的邊防哨所用路連起來,與拉薩連起來,與北京連起來,卻不幸倒在勘探的路上。我常常這樣想,青藏鐵路通了,拉日鐵路通了,拉林高速通了,就連 “高原孤島”中國唯一不通公路的縣墨脫也通公路了,如果戎馬倥傯的張將軍活著,該有多么欣慰。

再來看一位普通的軍官吳敬泉 (《你生命的愛系于一種高度》):“5000米的高度/雄鷹飛不過/生物學家 “生命禁區”的學說/騾馬和牦牛,被5000米/嚼成一堆尸骨/軍用汽車和直升機,被5000米/咬成一堆廢鐵/只有背槍的你,20年如一日/在愛激起的風雪中/融化,上升∥你鐵血的身子,用愛的豪邁/盛下7200個日頭/盛下7200場冰雹和雪/你 “用特殊的材料制成”/你和你的愛,都交給了/ 5000米的風/5000米的雪/5000米的巖壁/ 5000米的哨所/你的身后/雪蓮花在盛開美麗∥離開高原,500米的高度/怎能托起你的愛/你最終不可避免地睡在平原/彌留之際,你告訴平原上的愛人/說你真正的愛人是高原/還坦蕩地說出當初的/相約和誓言”。一邊是海拔500米的成都,被譽為 “天府之國”,一邊是海拔超過5000米的雪山哨卡,吳敬泉營長舍小家為大家,在這里一干就是20年,患上嚴重的高原心臟病,轉業回成都不到半年,病情復發去世。一個人的信念到底有多堅定?一個人對邊疆的愛到底有多真誠?無數邊防軍人半個多世紀用行動在證明,用意志在訴說,但更多的人默默無聞,一些軍人犧牲后由于條件所限,遺骨無存。茂戈用平鋪直敘的方式,用看似波瀾不驚的語句,卻載涌著濃濃的感情,句句帶血,字字含淚,疏朗有致,給讀者一種震撼,一種痛惜,一個敬意。

另一個是戰士彭洪奎,茂戈在 《雪中,用生命丈量信念》中寫到:“倒下了,三天三夜的行程/你絕不甘心倒在距哨所十公里的路上/爬,你也要爬回去/你把意念托付給你的手/在雪地,拖出一條/長長的路/此時,你的目光穿透雪霧/你難道看見哨所的戰友/在雪中等你歸來的期盼/你的耳旁是不是還響著未婚妻/喃喃述別的馨香∥那場罕見的大雪,注定了/你一米八幾的身軀要倒在雪中/在一個士兵至高無上的職責面前/你用雙腳/在彌漫雪域丈量你的信念/你的信念高于生命/發現你時,你的手仍堅定地/伸向哨所的方向”。在廣袤的西藏,有很多座軍營,每天都有很多很多官兵出差、學習、演習、休假,他們一離開軍營,總會把一個叫 “軍紀”的東西帶在身上,彭洪奎就是這樣一個兵。1993年4月探親歸隊途中,遭遇暴風雪,造成大雪封山無法通車,為按時歸隊,他依然沖進狂躁的暴風雪的世界,從世界第一高鎮——帕里鎮 (海拔約4300米)向更高的查果拉哨所 (海拔約5300米)邁進,倒在離哨所不到十公里的路上,犧牲時頭朝哨所的方向。在當下,很多人沒有信仰、沒有敬畏、更沒有悲憫之心,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有的是沒完沒了的欲望,當官了,還盯著更大的官,賺錢了,想著賺更多的錢,在名利場上,六親不認者有之,父子成仇者有之,過河拆橋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心里裝著國法黨紀、裝著師長家長教誨的到底有多少人?記得在2015年9月2日,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習主席向30名抗戰老兵頒發 “抗戰勝利70周年紀念章”時強調:“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真可謂“思焉而得,故其言深,感言而得,故其言切”。

歷史的回音

茂戈的詩作,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再現歷史,把我黨我軍在帶領全國各族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壓迫的漫長斗爭中的一些故事,一些人物,一些足以改變歷史的大事寫出來,那段蕩氣回腸的歲月就呈現了,那些慘絕人寰的暴行就還原了,那些不忍去看、不忍去揭的傷痕就出現了,那些為了民族大義英勇獻身的先烈就有音容笑貌了。大家都知道,在日新月異的今天,在媒介極度發達的今天,不難發現,網絡、影視上到處充滿了奢靡享受的畫面,一些下三濫的這樣或那樣的明星從戀愛、到多角戀、到懷孕生子、跟誰生、甚至生三個四個的消息總有人樂此不疲地關注和報道;很多電視節目玩穿越,顛倒黑白,丑化英雄模范人物;很多電視頻道持續播放 “天天美食”和 “舌尖上的中國”的時候,軍旅詩人茂戈的作品無疑讓人眼前一亮。

讓我們一起回望那段國破家亡、任人宰割的歲月的詩作 (《南京大屠殺 77周年祭》):“七十七年前,準確地說/1937年12月13日,南京城/在第一場雪還沒到來之前/寂冷的太陽,與30萬無辜的生命/展開一場腥紅的角力∥我白發蒼蒼的爺爺奶奶,罪惡的子彈/射穿他們一輩子都忠厚老實的身體/我樸實而善良的父母,沒有躲過/一層一層從土地上犁過的炮彈/我嬌小而可愛的妹妹,赤裸裸地/被奸殺在那群瘋狂的淫笑里/我那只會哭泣的孩子,恐怖地/被挑在一把刺刀的瘋狂之上/我呢——也被鬼子們綁著/我早就不奢望還能活著!那一刻/屠刀可以砍掉我的頭顱/卻永遠也砍不掉我——我們的仇恨∥六個星期,短短四十多天/30萬白骨堆積的歷史/比黑夜更黑,比深淵更深∥面對屠殺,面對災難/這一輩子,我執意選擇從軍∥……今天,我流下詩人的淚水/伴隨七十七年來的自我祭典/安慰一首詩歌的誕生”。讀這首詩,我首先讀出了凄惶,僅僅過去77年,很多人,很多年輕人甚至不知道抗日戰爭,不知道南京大屠殺,不知道盧溝橋事變,我們教育的失敗到了何種地步?讀這首詩,我讀到了憤慨,就在當初日本鬼子屠殺的重災區大連、上海等地,一些人竟然邀請日本AV女優堂而皇之進行性表演;讀這首詩,我讀到了仇恨,是對日本軍國主義咬碎鋼牙的仇恨;讀這首詩,我讀到了疼痛,是對積貧積弱之國任人宰割的無奈;讀這首詩,我讀到了沉,感到作為一名軍人手中鋼槍的分量,重如山,沉如山。詩人時而盡情想象、天馬行空,時而不溫不火,娓娓道來,強忍淚水,幾度哽咽,像一位大屠殺的見證者,讓人印象深刻,過目不忘。

再看同樣寫歷史的詩作 (《追尋長征》):“沿著那條被紅軍踩出的路/我在尋找七十年前的那片紅色∥我首先尋找的是那面紅色的旗/我一直感嘆旗凝聚的力量/召引著一群頭頂紅五星的戰士/在饑餓與寒冷以及炮火的邊緣/義無反顧/與死神打著游擊戰∥我聽說那面的小土包上/棲息過一群很漂亮的女戰士/有一位紅色的孩子/誕生在她們溫暖的懷抱/還有那片向陽的坡地/有七名紅軍的鮮血染紅了半邊天∥那片沼澤也七十年了/水紋起伏著歷史蒼老的情節/我無法從野草旁邊/找到一只草鞋,更無法/沉默在小戰士犧牲后/仍堅定指著的方向里∥我追尋長征,繼續長征/我想知道:我的017600號手槍/曾留有哪位長征戰士的體溫/是哪位長征首長傳給我的/堅硬而紅色的鐵”。這首詩,詩人把可載入史冊的歷史事件,沒有刻意拔高,也沒有用豪健曠達的詞語來吐納風云,反而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以一個長征將士后人的身份,慢慢追憶,邊走邊看邊思考,“沿著那條被紅軍踩出的路,我在尋找七十年前的那片紅色”;“我聽說那面的小土包上,棲息過一群很漂亮的女戰士”,作者不偽造,不矯飾,看似無憎無愛、無喜無悲,卻營造了作為后來者對先輩濃濃的情感和敬重,質樸自然,直抒胸臆,反而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感染力。

接著欣賞寫歷史的詩作,詩人沒有按常規出牌,而是以夢的方式入手 (《夢回南昌起義》):“那一夜,我聽到了/周恩來與賀龍兩位偉人的對話/吹響了沖鋒的號角/那一夜,我看到了/一群熱血男兒,在夜的靜謐中/積蓄吶喊的力量/那一夜,我知道了/有一場翻天覆云的壯舉/將在八月一日黎明前的黑暗里/用血的熱度,洗禮革命的/鐮刀、斧頭∥中彈的瞬間,我的血/噴灑而出,立即/染紅天邊最初的那朵朝霞∥我露出欣慰的笑容/黑夜……黑夜/正被透明漸漸消溶/又一顆子彈擊中了我,我使勁/將軍旗插牢在南昌城門∥我不倒。我努力/以站著的姿勢犧牲”。茂戈在作品里運用了形象、排比、擬人等修辭手法,層層遞進,步步深入,把南昌起義這一偉大的歷史事件描寫得如聞其聲,如見其境;運籌策劃時的高度緊張,槍林彈雨中奮不顧身的沖鋒,炮火連天中震天的吶喊,殘破但又頑強揮舞著的軍旗,讓我們又聽到了歷史的跫音。真正明白了為什么近百年之后,那一夜誕生的人民軍隊,能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由弱到強;直至現在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道理。

天上的西藏

茂戈從軍22年,在西藏服役15年,這15年,是一個人心性相對成熟的時段,西藏的雪山、冰川、湖泊、寺廟、經幡、瑪尼堆;高原以藏族為主的各族人民虔誠的宗教信仰、奇特的風俗習慣,厚重璀璨的傳統民族文化、敬天憫人的寬廣胸襟,都給詩人巨大的影響和心靈上的震蕩,現在,就在我的案頭,放著他的三本書:《雪域兵謠》《西藏在上》《雪葬》,從三本書的命名上,就能看到高原的元素;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很多作品標題都有青藏的元素,比如《雪蓮花》《瑪吉阿米》《雪花的表白》《雪花飄飛》《放飛一朵雪花》《傾聽雪域》《雪山的秘密》……不管他承不承認,西藏已經融入他的血液。我們先來賞析詩人寫西藏的水 (《坐看雅江》):“我在河岸看雅江/雅江在歷史里看我∥好一條英勇之江/敢在云霄里奔騰/敢在寒冰與寂孤中/傲然穿行/賦雪山以活潑/賦歲月以血性/ (藏人說,我們的體內奔騰著雅江潮聲)∥雅江之上,是一年四季/凍僵了的山/其實,高原里的故事/是雪凍不僵的/許多感人的故事/都在雅江的浪花里跳躍/ (藏人說,雅江的每一朵浪花里都孕藏著一個動人的傳說)∥大峽谷是雅江隱居在歷史深處/雄渾激情的千古絕唱/像一位高傲絕色的少女/只等她的英雄來找她/(藏人說,你聽雅江日夜不息地唱著 《格薩爾王》)”。這條天上的大河,這條云中的大河,這條在西藏境內長達2057公里的大河,數千年前藏族先民就繁衍生息于河的兩岸,并創造出了絢麗燦爛的藏民族文化。詩人沒有寫雅江巨大的峽谷,沒有寫驚天巨浪,沒有寫吼聲如雷,也沒有寫峰回路轉,卻以輕盈的筆調,婉約的氛圍,寫出了雅江在西藏各族人民心目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

看了詩人寫水,再看他寫山 (《西藏歸去不看山》):“千萬年前,它們不經意的崛起/提升了祖國在世界的高度/這個意境告訴我:平均海拔4200米/種下詩歌,長成云彩∥到哪里?再去找這種傳奇的山/獼猴與魔女,是它們創寫的神話/它們挺起這個民族的脊梁/渾身流淌的血性/沸騰喜馬拉雅∥到哪里?再去找這種雄壯的山/聳立,是它們在歲月的靈魂/它們對誰都不低頭/而明天的雪花/會摸到它們的心跳∥到哪里?再去找這種神圣的山/純雪素身,是它們超凡脫俗的姿態/這個世界最亮麗的太陽/每天由它們托捧而出/引來一群神鳥的翅膀∥到哪里?再去找這種高遠的山/白云,是它們放飛的夢想/它們也隨著夢想在飛/那一朵白云正飄向遠方/那一朵白云正抵達天堂∥西藏歸去不看山。歸去/一馬平川”。很難說西藏的山屬于天空還是大地,也分不清西藏的群峰起點在哪?終點又在哪?西藏的山,是一個民族的圖騰,是中華民族的骨骼,它支撐著星云,它緊握著太陽。我不止一次去各地旅游采風,一些地方稱作 “山”的東西,其實就是微微凸起的土包,如果有一把足夠大的鐵锨,幾锨就鏟平了。每每此時我就想,這里的人們好可憐,把土塊當山,竟然當了很多年,真應該去西藏看山。茂戈在詩中,一口氣寫下了 “傳奇的山,雄壯的山,圣潔的山,高遠的山”,最后一句尤其精彩:“西藏歸去不看山。歸去,一馬平川”。精彩到任性,精彩到許多人不服,卻又不得不服。

溫暖的家鄉

與很多遠離家鄉的人一樣,與很多漂泊的游子一樣,茂戈在兩本詩集中,多次寫到故鄉,寫到父母,寫到老婆孩子,這讓我們看到了作為軍人的他柔情的一面,自古以來,沒有國,哪有家?一個正常的人,肯定既愛家,也愛國,一個不愛家的人,說他愛國,那是扯淡;同樣一個不愛國的人,說他愛家,也是癡人說夢。來看茂戈筆下的親人 (《給媽媽》):“媽媽,兒當兵/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兒伸手/可以摸到媽媽望見的月亮∥媽媽,兒可以/描述這燃燒的一切/雪飄飛的日子/那是高原血液的澎湃/媽媽,兒用流著血的身體/認真地靠近每一場雪/以及,風雪中/迎風盛開的雪蓮花/因此,媽媽/兒臉上盛開的高原紅/在守著高原的日子里/是種安寧與幸福/令兒的追求/更為熱烈與忠誠∥媽媽,兒當兵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每日的平凡依然,內心/飄蕩著火焰一樣的旗幟/那是因為,我總是/想著您念著您嗬,媽媽”。時而滾燙,時而沉重,時而揪心,用“月亮、雪花、旗幟、忠誠、安寧、幸?!钡仍~語,用 “媽媽,兒當兵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媽媽,兒可以描述這燃燒的一切”,“媽媽,兒用流著血的身體,認真地靠近每一場雪”,層層推進,步步為營,母子隔空對話,滿含深情,鏗鏘有力,我們聽到茂戈淚水與筆尖落地的轟鳴,我們看到炊煙與雪花相互碰撞,相互交織……

再看一首同樣感人至深的作品 (《老婆來信》):“老婆來信,很準時/一周一封∥開端提起一件驚喜的事:她/這次西藏探親后/終于有了我們的孩子/老婆說,她希望/我們今后的孩子/只要不跟我一樣黑就好∥緊接著,老婆說/是沉痛的筆調:父親的關節炎重得厲害/我的淚水滴在信紙的 ‘父親’上/父親是繼承了祖輩血液的老實農民/他對有我這個西藏軍官兒子感到驕傲/老婆說,父親不讓/把他病重的消息告訴我∥信的最后一段提到,老婆每天/教完書,就看著/變幻的柳樹想沒出世的孩子/老婆說,她和沒出世的孩子/都很掛念雪域高原的我/并給我一個甜甜的吻”。詩作中,“提起一件驚喜的事:她,這次西藏探親后,終于有了我們的孩子”,“老婆說,是沉痛的筆調:父親的關節炎重得厲害”,“老婆說,父親不讓把他病重的消息告訴我”。一位可親可敬的軍嫂就出現了,一位既照顧老人又忙于事業的女強人就出現了;一位淳樸老實、勤奮一生的父親就出現了,一位文化不高卻鼎力支持孩子保家衛國的長輩就出現了。整首詩沒有高大上,沒有風花雪月,沒有矯揉造作。詩人從家長里短中、從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敘述中,讓我們感受到了真實,感受到了妥帖,感受到了清風拂面般的溫馨,感受到了赤腳走在海邊沙灘上的細膩。

茂戈與我的經歷基本上一樣,他寫的很多素材,其實我也寫,我寫的,他還寫;給他寫評論,其實對于我,是進行一次再學習、再創作,把他沒有寫到的,我用評論的方式補充上去。做這件事的時候,我總在興奮之中,我明明知道詩歌、甚至文學在當下的諸多尷尬,但是對于一個真正熱愛文字的人,社會如何看待,周圍的人們如何看待,這些都并不重要,這也是他多年堅持的原因,也是我多年堅持的原因?,F在,茂戈與我一樣,剛剛自主擇業,有了更多的時間思考和創作,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們殷切期待著他更出色的作品。

史映紅:筆名桑雪,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莊浪縣,九十年代入伍進藏,服役21年,已轉業;居山西太原。在 《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發表詩文950余篇 (首)。著有 《西藏,西藏》等詩集4部;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研班。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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