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瑤瑤的詩

蔣瑤瑤，女，生于1994年，就讀于同濟大學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現為同濟詩社副社長。曾在《上海文學》《延河》等文學期刊發表作品。

夜 櫻

零點是柔軟的時刻。新生的月色

像羽毛慢慢飄落。遠行的風吐出濕潤的鼻息。

這里，沒有什么會被銘記——這里，每一種靜

默張開的隱秘。

失 眠

午夜我目睹時辰結冰。靈巧的裂縫

在固縮的黑暗里穿行。噓，別作聲！沉默是此 刻的王冠。

也有高歌的人，啜飲烈酒以完成一生的苦役。

2016.3.27

木偶人

煙灰色的夏日早晨，我們相約

假裝熟睡。塵土吊于半空

音節支離，招展其中

濕熱的氣流舔舐胡須。排隊

蜷縮著挪過安全檢查

腹語者喋喋不休，謊言

栩栩如生，成堆地瘋狂滋長

假寐者痛哭流涕，或歡聲笑語

有時面無表情，向腸胃灌注糧草

存在著或早已死去？旁證的，是

瓣膜開合，胸膈起落

榨取著僅有的血肉和精神

意識飄蕩似海草，以順從

自掘墳墓。剪斷根須

則必將墜亡于虛無之谷

然而殉道者早有箴言——

饑渴、溫良、哀慟、慈悲

地上的鹽、世上的光

2015.5.9

我的身體一半已經坍塌

我的身體一半已經坍塌，另一半被

置于時尚——一種新鮮的語言

以理解絲綢花、珍珠小鳥和蛇形戒指

并把尸體的皮毛挽在手上

創造者總自居為絕對的敘述者

在自以為的勝利時刻，它進入

半個我的血，從蠶食變作鯨吞

成為掌管禁閉室鑰匙的主人

披上衣服，我就死去了

百靈鳥標本漂浮在玫瑰香水的海里

玻璃櫥窗是華麗的棺槨，盛滿了

半個我和半個我的渴望

我將跨入這必然的命運

坦然或是掙扎，在廢墟之內

鏡墻間他們身影層疊

慶典與哀樂始于同一片荒原

2015.12.1

看 海

晚飯后我們就去看海

依循旅館老板的指示

往東走

往霧氣深厚處走

更長于白天駕車駛過的路

山嵐某處傳來水聲

海的咸

緩慢搭上行路人的肩膀

低垂的發梢被溫柔地浸潤

只管歌唱。手挽著手

伴隨夜的呼吸

鹿角般的黑色枝條

掠過解開的風衣后擺

白襯衣的紐扣

年輕鮮活的脖頸

猛獸已經沉睡

在暗的深處

點燃的街燈

有長長的光滑的指尖

有一小撮火光

向四周播撒著微熱

再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管前行

畢竟已經聽到海聲

就可以閉上眼

設想白色的浪拍打海船

來自幾萬米深的養分

與來自幾萬米遠的低吟

只管前行

如果不知道如何選擇岔路

走過一個個標志距離的碑石

手挽著手

影子變短又變長

在此身中歌唱

只是似乎離開太久

老板是否知道我們步履緩慢

預留的美酒

是否被人捷足先登？

此刻你回過頭

望向太陽歸隱的方向

沒有旅館，只有隱約的群星

2016.5.8

兒童節的草坪

兒童節的草坪格外熱鬧

花皮球滾過鮮嫩的草地

一群白球鞋撒歡兒地跑

衣擺帶著風，吹起了

石桌上的幾頁紙，和

坐在長椅上的裙子

淺睡的白貓也被驚醒，一蹬腿

跳到秋千上。有頑皮的

輕推一把，它們就一同

起飛，朝著剛剛升起的風箏

旁邊，跟風箏一樣大的太陽

慷慨地撒著亮晶晶的糖

金色的雪松下，一個孩子半躺著

鉛筆在白紙上勾描——

長耳朵、短尾巴、紅眼睛，還有

發光的角正被安在前額上

“兔子沒有角?！睆奶於?/p>

指節分明的大手笑著說

小小的頭搖成撥浪鼓

“這是云?！?/p>

“但是今天并沒有云?！?/p>

“明天的云?！?/p>

低聲咕嚕，像魚吐著泡泡

眼睛里有蝴蝶撲閃翅膀

此刻，社交網絡里正在進行狂歡

以節日的名義，消費和緬懷

然而哪一天沒有晚宴舉行？

這樣的日子，我只想

半躺在草坪上，看一只

長著角的兔子，從空中飄過

直到黃昏

直到身上落滿灰塵

2015.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