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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沁鑫:中國話劇舞臺的人文旗幟

2016-12-21 22:02解瑂
小演奏家 2016年12期
關鍵詞:田漢話劇舞臺

解瑂

2016年,為紀念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中國原創歌劇《長征》正式公演。這部由國家大劇院制作出品的獻禮之作集合了國內文藝界各路大腕,編劇鄒靜之,作曲印青,導演田沁鑫、楊笑陽,指揮呂嘉,還有擔任主演的著名歌唱家閻維文、王宏偉、王海濤、遲立明等等,共同組成了奪目陣容。

這是著名戲劇導演田沁鑫第一次受命導演革命題材大劇,即便這部劇的主旨很明確,田導依然大開腦洞,力求以富有新意的舞臺呈現,與觀眾共同紀念和解讀長征精神。最終,她以“行走的力量”為整部歌劇的舞臺理念,運用多媒體隨走隨換景的手法,傳遞長征堅持不懈的精神價值和當代意義。

這就是田沁鑫,中國舞臺劇中一面始終堅持文化品質和人文情懷的不倒旗幟。

第一次走進田沁鑫的家,空曠的客廳頂部裝置著幾只大射燈,讓人以為走進了小劇場,卻又一眼瞥到角落里的白菜蘿卜和各種雜志。我們的采訪地點是在陽臺上,盤腿坐在一小塊榻榻米上,頭頂上一個古色古香的木制燈籠,薰香瓶里散發出淡淡檀香,幽雅的古琴聲繚繞耳旁……田沁鑫拿起一個精致的紫砂壺不疾不徐地沖開片片烏龍茶葉,話題就這樣展開了。

60后踏實務實不張揚

田沁鑫兒時的夢想是演戲,看著舞臺上身穿各色戲服的人物打打唱唱演繹人生,心里便覺得特別美好。后來她有機會學起了京劇,雖然最終沒有站在舞臺上,卻奠定了她與戲劇的緣分。

讀書是田沁鑫兒時的美好記憶,中國古典名著、西方經典名著、現代科幻小說統統成為她青少年時期的精神食糧。大量的閱讀和積累使田沁鑫有了創作的沖動,于是她試著編寫起“三言二拍”,如果換到今天,田沁鑫說不定能成為少年作家群的一員。后來,她考進中央戲劇學院,不是學編劇,而是學導演,但導演也要懂文學劇本。后來田沁鑫導演的幾部大戲都是由她親自操刀寫劇本,這不得不歸功于當年自編“三言二拍”的功底。讀書更為田沁鑫形成獨立成熟的藝術觀念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她說:“我們在年輕時有機會大量接觸中國傳統文學藝術,因此在對傳統文化破壞、解構后又意識到傳統的重要,成為我們這一代做文化的思想高度。不同于單純以學習西方、模仿西方、傳遞某些新的觀念為目的,我們想傳達自己的思想,做中國式的藝術。因此,我后來做戲,實際上與我在成長中形成的人生態度有關?!?/p>

如今的田沁鑫在中國話劇界已是赫赫有名,是中國話劇舞臺上最活躍、最出色的女導演。然而,各類媒體上如果不是因為說到她的戲,恐怕不常見到田沁鑫的名字。

低調是田沁鑫的一貫作風,扎實、不浮躁是她的工作態度。她把自己這些骨子里的秉性歸結為生于60年代末。她說:“60年代末這批人經歷過‘文革,心中沒有吶喊和口號,改革開放初期西方價值觀念、文化思潮大量涌進國門時,又不具備可以接受的年齡,所以后來對外來各種流派思想的吸納也達不到瘋狂的程度。因為趕上了經濟建設時期,踏實、務實成為我們這一代的作風,因此這代人在如今的各個領域中大都是中堅力量,但又默默無聞、不張揚?!?/p>

田沁鑫是在中國文化的浸染中成長起來的,這注定了她對藝術思考的深刻,也成就了她的戲:個性鮮明、深刻大氣,形式上又令人耳目一新,最可貴的是在探索中始終貫穿著中國傳統文化的審美意識與品位。

用歷史觀照今人的精神狀態

當然,每個人走向成熟的路都并非筆直順暢。

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后,田沁鑫沒有直奔戲劇。1995年,像每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青年學子一樣,田沁鑫渴望一種全新的生活,一心想離開北京這個祖輩幾代人生活的古都,于是她進入深圳一家廣告公司做起了傳媒。

一年后,她回來了。這一年,在深圳急速發展的城市節奏中,在高度商業化的廣告運作中,田沁鑫終于明白自己真正要什么。做廣告來錢快,但再有創意的廣告也是在為產品服務,高科技時代各種傳媒手段幾乎不包含情感、不包含思想,也不包含任何人文關懷。田沁鑫感到精神上的無所適從,而且思想無以表達,她重新梳理自己的思想,終于認識到只有通過戲劇的手段,才有可能表達她對社會和人生的思考,傳達她精神層面的追求。

回憶起當時的抉擇,田沁鑫這樣總結自己:“從深圳回來不是轉折,而是回到習慣。那個城市不能承受我精神上的肆意、癡迷和自由,于是我回來了,想實現少小時對戲的夢想。因為骨子里不愛冒險,所以回來是尋找安全。從一定程度上說,這個思維是女性的?!?/p>

然而,深圳的一年彰顯了田沁鑫的另一面——對新事物的探求。因此,她自己分析自己:“嚴格意義上講,我不是一個古典主義者,但又有古典主義的情結;我不是實驗派的現代藝術家,但對現代藝術有著極大的興趣。因此,無論是話劇《斷腕》《驛站桃花》《生死場》《狂飆》,還是《趙氏孤兒》《宰相劉羅鍋》,我做的戲都是舊題材,但人家覺得很新穎。我是用戲劇這個方式來表達現代人的想法,用歷史故事記錄當下人們的精神境況,通過作品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游走,最終是在尋找自己?!?/p>

挖掘人性深層的渴望與訴求

田沁鑫在話劇《趙氏孤兒》的導演闡述中,有一句堪稱經典的自白:我做戲,因為我悲傷。

還在中戲學習的時候,一次課上,當老師介紹大劇作家田漢在大躍進時寫了一部完全不符合自己藝術水準的《十三陵暢想曲》時,教室里一片笑聲。田沁鑫卻鼻子發酸,心情格外沉重,她痛苦,為田漢痛苦,為中國眾多知識精英文化名人的掙扎、困惑和壓抑而痛苦,那時,她就想向大眾還原一個真實的田漢。正是基于此,幾年后大家看到了話劇《狂飆》,看到了田沁鑫在通讀田漢16卷文集后與大師精神交匯,再現了一位極具浪漫主義詩人氣質的田漢,這是一個復歸人性的田漢、一個真實可愛的田漢、一個田沁鑫認識的田漢。

挖掘人性深層的渴望與訴求,這是田沁鑫做戲的終極表達,因為有感于社會中人性的壓抑,所以她悲傷,所以她想要表達自己的思想。

從《斷腕》《驛站桃花》到《生死場》《狂飆》,田沁鑫的主要作品都是自編自導,而且都是悲劇,因為她覺得悲劇使人高尚。2000年8月,田沁鑫參與導演的京劇《宰相劉羅鍋》赴臺灣演出,她隨劇同往。當時,著名老生張學津主演的全本京劇《趙氏孤兒》也在臺北演出,從小熟識戲曲、有著深厚功底的田沁鑫看到程嬰舍子救孤處頻頻落淚,深有感觸,當時就決定要做臺話劇。從臺北回來后,田沁鑫一門心思撲在《趙氏孤兒》的創作上。國家話劇院也給予大力支持,把這部劇作為建院之初推出的最重要的中國經典劇目。

創作中的田沁鑫寢食無序,經常在夜深人靜時還沉浸于筆下的人物?!囤w氏孤兒》講述了一場心存善念卻不得善終、真相無人知曉的大悲劇,它從人性的角度出發,揭示了舍命論道的精神,探討誠信在時代中所具備的普遍意義。田沁鑫在導演闡述中寫道:在春秋那個時代,“誠信”二字就相當于身家性命。而現今社會,私欲彌漫,道德底線幾近崩潰,人和人之間越來越多隔閡,甚至一些良善之舉都被誤解成有其他目的。因此,盡管劇情取材于《左傳》《史記》等史料記載以及元代紀君祥的同名雜劇,但田沁鑫編寫的劇本完全是根據自身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傾力寫就,充滿了獨特的想象力,劇中貫穿著“失義人心不在,失信正道不存”的春秋大義精神,令人感悟到“在這濁亂的世上,得見一真正信義君子,亦無愧于在這亂世行走一遭”。

與歷史人物的對話是田沁鑫尋求自我表達的途徑,因為對現實社會的迷惘,也苦于自身的渺小,所以她悲傷,她想要表達。因此,有人說她很向上,也有人說她太感傷。

商業模式下尋求自我突破

“我一直堅持排演一些中國經典作品,將這些經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沉淀下來的中華文化瑰寶通過舞臺表演呈現給觀眾?!碧锴喏握f。

十幾年來,田沁鑫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并得到了專家、觀眾和市場的認可。

2003年,田沁鑫出版了劇作自選集《我做戲,因為我悲傷》,這本書似乎是田導對自己人生的一次總結,也是她戲劇舞臺的青春結點,凝結著她出道最輝煌的創作精華。

如今,市場把話劇擠壓到城市舞臺的邊緣,原本思想形式最活躍、最接地氣、最具批判力的話劇舞臺日趨蕭條,消費時代的年輕觀眾似乎不喜歡沉重,嘻哈搞笑更合他們的口味。一向以悲劇力量揮灑深情的田導,在堅守中盡力調整自己的導演風格,不斷努力拉進自己與年輕觀眾的距離。

田沁鑫認為,當下話劇創作主要是依靠兩方面力量完成,一方面是作家自發創作,資金多來自民間商業支持,商業推廣力度雖然很大,但是文化品質、藝術質量都有待進一步提高。另一方面是政府委約作家進行創作,作品形態比較完整宏大,雖然宣傳踴躍,但商業推廣力度不夠。

于是,從《趙平同學》《生活秀》到《山楂樹之戀》《紅玫瑰與白玫瑰》,原本不太習慣于細說女性情感的田導,盡可能拓寬自己的生活維度將一個個似乎老套俗氣的男女話題升華到一定境界,積極向年輕人靠攏。

田沁鑫說她很早就看過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感覺影片在某種程度上誤解了張愛玲。張愛玲曾經說過,希望改編她作品的人給她的人物“吹一口氣”,讓他們活起來,田沁鑫很想在舞臺上幫張愛玲吹這一口氣。于是,她從張愛玲的《金鎖記》《傾城之戀》《小艾》等六部作品以及《張愛玲散文集》中找了很多素材,話劇《紅玫瑰與白玫瑰》也因此不是一部陰郁的文藝戲,而是兼具黑色幽默,在笑聲背后讓人們品味出生活的殘酷和真實。

2014年世界戲劇日前后,田沁鑫導演及其編寫的兩部話劇《青蛇》和《風華絕代》在美國同時上演。其中由第41屆香港藝術節與第15屆上海國際藝術節聯合委約、中國國家話劇院聯合蘇格蘭國家劇院出品的《青蛇》,應美國肯尼迪藝術中心之邀,作為中國唯一代表劇目參加“世界舞臺·2014國際戲劇節”?!肚嗌摺肥?013年最轟動的一部話劇作品,曾應邀亮相2014年英國愛丁堡藝術節,被評為“神秘劇”之首。話劇《風華絕代》則巡演美國紐約、洛杉磯、舊金山和休斯頓四個城市。在韓國,田沁鑫還應邀排演了三部話劇。

田沁鑫始終堅持著自己的初心:“作為一名導演,不能盲目迎合觀眾,我堅持表達有戲劇品質的作品,我的話劇是以情感為紐帶連接著觀眾情感的。戲劇的內容必須是有品質的,形式則應該不拘一格、多種多樣。我在創作過程中,會使用快速的節奏,用一些觀眾可感可知的表現形式,讓觀眾在看戲的時候不會覺得距離遙遠,不會覺得無趣,這樣更容易讓年輕一代認同我們的文化傳承,跟我合作過的投資方或者演出商也會尊重我對戲劇品質的追求?!?/p>

我是職業狀態而非性別狀態

也許因為是女導演,田沁鑫的每部劇于大氣中不失細膩與精致,因此,她經常會面對旁人對性別的關照。

“您作為一名女性導演,在導演風格上與男導演有什么不同?”“您作為女導演,對男演員和女演員是一視同仁,還是有所偏愛?”對于這些問題,田沁鑫笑笑說:“工作中,我的性別概念通常是模糊的,排練場上,我是職業狀態,不是性別狀態?!彼又f:“我在上學時就認識到女性不能生活在性別的局限中,你的成功絕不因為你的性別,而取決于你的認知。尤其在今日仍然存留封建意識的社會中,你是否能獨立地看待性別上的弱勢,而又不因此在男權意識下顧影自憐,以完整獨立的人格抗爭社會對女性看法上的固守和壓榨,這是今日女性在性別意識上的升華。所以,為了克服女性思維的局限,我編劇、做戲、導演從來不會站在女性角度去思考問題。當然,女性意識里有很多好的東西,這些特點也會不自覺地滲透到我的劇中?!?/p>

田沁鑫說這番話是需要勇氣的,她以自己獨具的魅力,以這些年在戲劇舞臺的成功,實踐著自己的獨立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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