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止于智者

王兆貴

天底下定力強、不信邪、不盲從的圣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普羅大眾。人言可畏，謠言殺人，從來就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么，是不是就沒有辦法對付流言了呢？答案是不僅有，而且并不復雜。

據《戰國策·秦策二》記載，秦國大將甘茂承秦武王之請攻打韓國的三川，可他卻在去魏國結盟時變卦了。他讓副使向壽回國向武王轉達他的意向，希望大王不要進攻韓國。秦武王納悶，便到息壤這個地方迎接甘茂。見面后，武王問甘茂不愿出征的理由。甘茂說：“進軍三川必須先拿下宜陽，而宜陽是韓國的重鎮，破險阻勞師遠征的難度太大了。更難的是，我能對付前方的強敵，卻無力對付后方的政敵，特別是在出師不利的情況下，難免會有人進讒。到那時，大王將如何應對呢？我不過是寄居于秦的客卿，樗里疾、公孫衍等都是秦國權臣，他們若倚仗同韓國的關系，在攻打宜陽時從中作梗，大王必會聽信。那樣，大王就欺騙了魏國，我也會招致韓國怨恨?！?/p>

為了說服秦武王，甘茂講了關于曾參殺人的故事：曾參在費地時，有個與曾參同名同姓的人犯了命案。有人對曾參的母親說，曾參殺人了。曾母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殺人，神態自若地織布。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跑來說，曾參殺人了。曾母仍不相信，照舊埋頭織布。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跑來報信說，曾參殺人了。曾母這時害怕了，扔掉梭子，翻過矮墻跑了。甘茂講的這個故事，史稱“三告投杼，賢母生疑”。

甘茂接下來說：“就連曾參這樣的賢德之人，他母親都會產生疑惑?，F今來說，我不如曾參賢德，大王對我的信任又不如曾參的母親，而非議我的將不止是三人，我擔心大王到時候也會扔掉梭子??！ ”武王堅定地說：“我不會聽信他人的非議，讓我們歃血為盟吧！ ”于是，武王就同甘茂在息壤訂立了盟約。

當兵臨城下后，征伐的難度果如甘茂戰前所料，圍困宜陽達五個月之久，也未能攻陷。這樣一來，樗里疾和公孫衍二人便趁機在武王面前進讒，武王就提議讓甘茂撤軍，待時機成熟后再行舉兵。甘茂不同意休戰，認為花了五個月時間，已經取得一定進展，如果就此收兵，豈非前功盡棄。他知道武王灰心了，不想再打下去，就指著息壤的方向說：“息壤在彼?！币庠谔嵝盐渫?，不要忘了我們有約在先。武王說：“有這回事?！庇谑?，再次鼓起勇氣，把國內兵力都調了來，讓甘茂繼續指揮作戰，最終攻克了宜陽。

在《戰國策·魏策二》中，還有一段龐蔥與魏王的對話。說的是龐蔥要陪太子去邯鄲做人質，擔心有人背后誹謗他，于是就對魏王說：“如果一個人說大街上有老虎，您信嗎？ ”魏王說：“不信?！饼嬍[又問：“如果兩個人說呢？”魏王說：“那我就有點疑惑了?！饼嬍[再問 ：“如果增加到三個人呢？”魏王說：“我信了?！饼嬍[借題發揮說：“大街上明擺著不會有老虎，但三個人說有，您就信以為真。魏都大梁到邯鄲要比大街遠多了，說我壞話的也不止三個人，希望您能明察?！蔽和跽f：“我知道該怎么辦?！庇谑?，龐蔥告辭而去，可人剛離開，讒言就傳到魏王的耳朵里了。太子做人質的期限完結后，龐蔥果然不能再見魏王了。

《戰國策》中講的這些事，如果說“三告投杼”“三人成虎”還只是寓言，那么武王爽約甘茂、魏王見棄龐蔥卻是真事。其實，即便是寓言，也不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而是現實世界的寫照。曾參的母親以賢惠而著稱，卻因三個人說他兒子殺了人而心生畏懼，丟下梭子跑了；自以為有主張的魏王，卻因三個人說街市里有老虎而信以為真。如此等等，都說明語言傳達出來的信息，經過累積后會產生疊加效應，以至左右了事實真相。同一件事，一兩個人說，可能不足為信，但若三個以上的人都這么說，就有可能裹挾人們的良知，毀棄人們的初衷，改變人們的判斷?？鬃痈嬲]子貢要謹慎地使用語言的力量，道理也在這里。

從史書記載來看，秦武王名如其人，殺伐決斷的能力極強，但他在盟誓后不久，就因部下進讒，對甘茂的指揮能力乃至忠誠度產生了懷疑。這說明，定力再強的人，也經不住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蠱惑。傳言也好，讒言也罷，你可以裝作沒聽見，卻很難做到無動于衷。天底下定力強、不信邪、不盲從的圣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普羅大眾。人言可畏，謠言殺人，從來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由此聯想到網絡中的各種信息，不能說這些信息都是無稽之談，均不可信，但也正是因為可信與不可信的內容摻雜在一起，才讓人們一時真假莫辨，無所適從。尤其是有些信息的發布者，他們傳播的內容是有傾向、有靶向的。魚龍混雜、真假參半的信息累積多了，就會產生疊加效應。

同古代相比，現代信息的傳播，不論載體與渠道，還是載體與手段，不知要先進多少倍，便捷多少倍。鼠標一點、手指一觸，你要傳遞的信息就能即時飛到千里之外?？墒?，這樣的優勢，同樣能被流言制造者利用，信息不對稱現象，于今同樣存在。那么，是不是就沒有辦法對付流言了呢？不僅有，而且并不復雜，這就是蘇格拉底教給他門生的“三篩而后定”的理性判斷法則。

一次，有位門生匆忙來見蘇格拉底，興奮地說，告訴您一件事，您絕對想不到……蘇格拉底打斷他的話說，等一下。你先告訴我，這件事你用心過濾了沒有？門生說，還沒有。蘇格拉底說，你聽到的事，在傳給別人之前，至少要用篩子過濾三次。首先要過濾一下這件事是真的嗎？門生說，我是在街上聽說的，大家都在傳，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蘇格拉底接著說，那就再過濾一次：你告訴我的事是善意的嗎？門生說，正相反。蘇格拉底繼續問，你這么急著告訴我的事，很重要嗎？門生說，并非很重要。蘇格拉底概括說，你所要告訴我的消息，經過篩子三次過濾后，既不重要，又非善意，更不知真假，說出來只會造成更多人的困擾，又何必再去傳它呢？

正如荀子所云：“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智者?！睗L來滾去的彈丸，遇到坑洼的地方就停住了；傳來傳去的謠言，到了智者那里就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