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特朗普的獲勝歐洲在害怕什么？

薛云

2016年11月9日，全球矚目的美國總統大選塵埃落定，和大選前的民調相反，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最終戰勝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當選新一屆的美國總統。這個結果大大出乎大多數國家精英階層的預料和期望。由于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曾發表一些過激言論，對其歐洲伙伴的價值觀和利益構成了挑戰，因此大西洋彼岸對其當選深感不安。盡管德法等歐洲主要國家的領導人都對特朗普表示了祝賀，但是賀詞中無一不透露著擔憂和保留。如法國總統奧朗德在祝賀其當選的同時指出，特朗普的某些立場和法國的價值觀有沖突，其當選“開啟了一個不確定的時代”；德國總理默克爾在祝賀之前先列舉了一大串包括性別平等、種族平等等在內的跨大西洋的共同價值觀，指出德國將在這些大家共同遵守的價值觀之上發展和美國的外交關系。其言外之意是，德國對特朗普執政后的美國是否還會遵守這些共同價值表示懷疑。

失去美國的保護

特朗普在參加美國總統競選期間曾表示，如果他當選，將把重心放到美國，加強對本土的防御，不會再花費精力去管其他國家的閑事。他提出要減少對歐洲的安全和防務領域的投入，停止對歐洲的“無償保護”，并且要求歐洲各國增加對北約軍事組織的投入，更多地承擔起自身防務責任。至于美國，則將根據歐洲各國財政貢獻的大小來決定是否在需要時對其出手相助。此番言論給歐洲各國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美國關于歐洲北約成員國過度依賴美國國防支持的抱怨并不新鮮，但從來沒有像特朗普那樣突出地表現出來，特朗普對歐洲直言不諱地表示，“我們正在幫助防衛的國家必須為防御支付代價，如果不支付，這些國家就準備自己保衛自己吧?！彼踔练Q，如果俄羅斯攻擊波羅的海國家，他只有在審查這些國家是否“履行了對我們的義務”后才能決定是否出手相助。

長久以來，歐洲在安全方面一向依賴以美國為主導的北約軍事組織的集體防御。而特朗普的主張將改變美國的外交政策走向，使歐洲各國在短期內面臨失去美國保護的危險，并不得不獨自面對其頭號的潛在敵人—俄羅斯，而特朗普在大選中頻頻對俄羅斯總統普京大加贊揚，令歐洲更為恐慌。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后，歐洲的一些國家在對抗俄羅斯入侵的問題上必須開始自己作決定。另外，遲遲未得到解決的難民危機問題使得歐洲內憂外患。

有觀點認為，特朗普意外當選美國總統，可能會推動歐盟領導層最終作出在歐洲建立自己軍隊的決定。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認為，這是“不可避免的進程”，因為美國在長遠的未來會放棄保障歐洲的安全。特朗普在競選美國總統時曾多次表示，美國必須停止充當“國際警察”，應致力于解決國內問題。德國、法國和捷克極力主張在歐洲建立自己的軍隊。拉脫維亞和英國對此并不支持，許多國家持中立態度，對美國擴大北約在東歐的軍事存在的宣言抱有希望。但特朗普的勝利似乎正在改變這一局面。容克也表示，歐盟將押注于自己的軍隊。軍事專家表示，如果美國不再提供軍事援助，歐盟將不得不在歐洲國家中尋找供養軍隊的資金。

民粹主義的抬頭

歐洲擔心特朗普的當選會帶來多米諾骨效應，使歐洲國家步美國后塵，將本國的“特朗普”選上臺。特朗普在競選期間曾發表大量帶有民粹主義色彩、排斥、歧視外來移民、美國人至上的言論。而近些年來，在全球化導致貧富差距加大，全球金融危機和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使歐洲經濟下行、民眾購買力普遍下降的背景下，特別是2015年“巴黎槍擊暴恐案”的發生和中東難民大量向歐洲國家的大量涌入，排外仇外的民粹主義和極端勢力在歐洲各國普遍迅速蔓延、甚囂塵上，很多國家都出現了“特朗普式”的公然排外仇外、主張本國利益優先且志在問鼎權力寶座的政客，典型代表如法國極右政黨國民陣線主席麗娜·勒龐。更讓人擔心的是，從今年底起到明年，歐洲主要國家將進行一系列重要投票或選舉。在這一節骨眼上，特朗普的勝選無疑助推了這些極端勢力領袖執掌國家政權的野心，也大大增加了其擁躉者將他們選上臺的決心。

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歐洲各國都將先后對重大事件進行公投：意大利、奧地利、荷蘭、法國和德國。

今年6月23日的英國脫歐公投是個重要的轉折性時刻。特朗普獲勝后，英國脫歐領導法拉奇表示， “革命在繼續……在2016年出現兩次大的顛覆性事件，大公司、大銀行和大政客的邪惡聯盟正在終結?！?/p>

近些年，意大利的右翼民粹勢力五星運動黨處于不斷的崛起中。該國7月份以來的民調表明，該黨已成為意大利最受歡迎的政黨。而特朗普的勝出無異于一支強心劑，增加了憲法改革遭否，民粹政黨借機上臺的機會。12月4日意大利為限制參議院權利、防止其任意彈劾政府從而確保政局穩定而進行了憲法改革公投。12月5日，意大利總理倫齊在公投結束后第一時間的電視講話中表示，“目前的結果顯示，選擇支持憲法改革的聲音可能落后了20%的支持率以上。所以我為這種明顯的失敗承擔全部責任，我預計將于12月12日下午解散內閣，并向總統馬塔雷拉（Sergio Mattarella）提交正式提交辭呈?！贝饲坝卸嗝賳T和資深銀行人士表示，公投失利引發的市場動蕩令投資者不敢對意大利的困境銀行進行資本重組，未來，該國有多達八家這樣的銀行面臨倒閉風險。

在意大利公投的同一天，12月4日，經歷之前嘗試的失敗后，奧地利人也重新開始投票選舉新總統。此前，奧地利綠黨候選人范德貝倫（Alexander Van der Bellen）竭盡全力，才維持了對反移民的奧地利自由黨（Freedom party）候選人霍弗（Norbert Hofer）的勝利，綠黨候選人獲得了450萬票，比后者票數僅多出3萬票。不過，奧地利內政部12月4日公布的計票結果顯示，前綠黨領導人范德貝倫在當天奧地利重新舉行的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中以明顯優勢擊敗自由黨候選人霍費爾，當選奧地利總統。分析人士認為，在歐洲民粹主義、孤立主義抬頭的背景下，范德貝倫的當選阻止了極右翼政黨在奧地利上臺執政，向備受危機困擾的歐洲發出了一個積極信號。

荷蘭以明年3月15日的國會選舉，前所未有地開啟了2017年歐洲投票季。荷蘭是歐洲政治的實驗室，其不多黨聯合執政的不穩定性，13個政黨準備在明年進入議會。威爾德斯（Geert Wilders）領導的反伊斯蘭反移民政黨右派自由黨PVV與荷蘭首相呂特（Mark Rutte）領導的自由黨在民調中得票數不分上下。想效仿英國脫歐，進行荷蘭脫歐（Nexit）的威爾德斯在其推特中稱，“人民正在奪回自己的國家”，荷蘭也會這樣做。

但是從富圖恩（Pim Fortuyn）起，荷蘭擁有超過十年的民粹主義傳統。荷蘭有可能會在選舉到來之前阻止威爾德斯的崛起。呂特已經排除了與荷蘭自由黨聯合的可能性，如果威爾德斯獲勝，他將很難組織起聯合執政的多數黨聯盟。有專家稱，一方面，特朗普的獲勝將是民粹政治更容易被接受。但另一方面，對明年三月的選舉心里沒底的所有政黨和政客如今都已醒悟。

近些年法國幾乎是歐洲各國中民粹主義勢力發展最快的一個，隨著法國歷史上最不受歡迎的總統奧朗德和其深受厭惡的前任薩科齊開始角逐法國共和黨候選人的位置，極右派政黨領袖勒龐（Marine Le Pen）近期取得了不俗的戰績，民調也不斷顯示，勒龐是將于明年上半年舉行的總統大選的熱門人選。作為唯一一位支持特朗普的法國主流政黨領袖，勒龐在其推特中向特朗普表示祝賀：“美國人民，自由！”勒龐隨后表示，她相信法國人民，“他們珍惜自由”將會打破“正束縛他們”的政治系統。

盡管與意大利和法國相比，德國的情況要好很多，德國擁有防止獨裁傾向的憲法性權力制衡體系，也是對民粹主義最抗拒的歐洲國家。但是自2015年以來，由于中東難民的大量涌入為德國帶來了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民粹主義在德國亦死灰復燃并呈現出不斷發展壯大之勢。在此背景下，特朗普意外當選的連鎖效應尤其值得警惕。盡管此前的民調表明，民粹勢力在德國上臺的可能性不大，但美國的經驗似乎正在告訴人們，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走向可能。 德國另外選擇黨（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聯合領導人佩特里（Frauke Petry），認為特朗普的勝利為德國提供了范例。他表示，正如美國人不相信主流媒體的民調一樣，德國人也必須有勇氣親自去投票箱創造歷史。

自由貿易受阻

從競選演講中可見，特朗普奉行貿易保護主義，倘若他果真在當政后豎起貿易壁壘、反對一切自由貿易，那么對歐洲最直接的影響恐怕是使即將大功告成的跨大西洋貿易投資伙伴協定（TTIP）陷入停滯。原本TTIP一旦達成，歐美兩大經濟體將建立起全球最大的自由貿易區，歐洲對此頗多期待并好不容易克服了來自歐洲各國民眾的重重阻力。在即將收獲之時在此遇阻，歐洲的失望和喪氣可想而知。

歐盟表示，特朗普當選為美國總統使得歐盟與美國之間的貿易談判陷入了深度凍結的狀態，而且在未來一段時間里都不太可能重新開展談判。

美國現任總統奧巴馬的任期即將屆滿，而有關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TTIP）的談判一直都被認為將在他離任時陷入暫停狀態。但是，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獲勝則意味著，下一任美國政府領導人將是對國際貿易協議持敵視立場的。特朗普曾在此前表示，一旦他入主白宮，則將撤回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并就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展開重新談判。

歐盟貿易專員馬姆斯特羅姆（C e c i l i a Malmstrom）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相關談判都很可能將處于凍結狀態。至于隨后解凍時將會發生什么情況，我們則不得不等等看再說。

她稱，“我認為我們應該要現實一些。我認為，任何有關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的談判都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無法重新開展?！?/p>

歐盟方面的官員曾在此前表示，目前還不清楚特朗普對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的立場是怎樣的，但同時表示他很可能將優先處理有關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和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的事務。

德國總理默克爾表示，“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TTIP）非常重要，并且符合歐盟的利益?！?/p>

在此以前，歐盟已經由于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而面臨抗議組織的批評浪潮，這些組織認為該協議以及其他一些此類協議只是為大型企業服務的。其中，法國貿易部長費科爾（Matthias Fekl）表示，英國脫歐全民公投以及特朗普勝選表明，傳統上與自由貿易有所牽連的國家都正面臨著危機。他稱，“我們需要重新考慮全球經濟可以運作或不可運作的模式，沒有什么能比認為我們可以一如往常地從事商業活動更加糟糕了?！?/p>

除此之外，歐洲還擔心美國是否繼續履行氣候變化協議等問題。特朗普認為，“全球變暖是中國人為了使美國制造業失去競爭力捏造的”，而且這不是一個大秘密。對于他是否有合法權力退出“巴黎協定”還有一定的爭議，但他可能還是會試圖與民主黨國家提出訴訟?；ú涣硕嚅L時間，他就能夠在一年內單方面撤回1992年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即使無法撤回，他也會忽視國際氣候承諾。特朗普還承諾將取消對聯合國氣候變化方案的數十億美元的支付，這也可能使歐洲重新思考是否應該支付該帳單。

不過，特朗普正式執政之后，究竟是會兌現其在競選時的一套“可怕”說辭還是說歸說、做歸做，上臺以后將變得理性務實，尚有待繼續觀察。但就目前而言，歐洲的上述擔心不無道理，這使未來的歐美關系疑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