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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所接到的讀者來信

2017-01-14 06:32馬征
當代工人(B版) 2016年12期
關鍵詞:職工單位

文/馬征

這些年,我所接到的讀者來信

文/馬征

入職時,恰逢雜志社新老交替,領導把“職工信箱”欄目分給了我。

工作交接時,老編輯馬大姐拿著一大疊來信和答復交到我手中:“這個欄目職工都很關注,不是那么好做的,希望你們年輕人能把它做好?!蔽宜贫嵌?,點頭稱好。

后來,等真正經手做欄目,才懂得它的繁瑣與嚴謹,絕望與期盼。每封信背后都牽著一個人或一個家庭,有時是一群人的心,憤怒的無奈的卑微的僥幸的,通過提問和講述一并襲來,讓人措手不及。

時間久了,答的問題多了,了解的事情多了,某天突然發現每封信背后透出的,其實是國家變革社會發展的碎片。雖是一鱗半爪,足以管中窺豹。

想當初,我還是小瞧了它。

害怕答錯

2009年,《勞動合同法》實施后的第二年,政府部門和媒體都在做普法宣傳,熱度十足。那時,幾乎每天都有一個電話打到社里咨詢相關問題,讀者來信自是不少。

這些信有寫在白紙、信紙的,有寫在孩子作業紙的,個別寫在單位用紙上,目測多是普通職工。他們用語行文直來直去,就像工人說話那樣,嘎嘣脆。

比如這封:我是一家民營企業員工,在2008年1月新勞動法實行后,單位在每個員工合同到期和續簽期間都要求員工簽一份解除勞動合同的表格(勞動局監制,四份),這樣是不是即使簽訂了兩次勞動合同也不能要求公司簽訂終身合同???另外這個怎么應對?

我很緊張地查詢法律文件,讀者來信里如果留了電話,便打回去,如果沒有就寄一封回信。菜鳥做事一般都認真,我尤其認真,因為怕答錯,丟人現眼。

起初我只知道《勞動合同法》,后來才知道《勞動法》《勞動合同法實施條例》,再后來是《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若干問題的意見》《關于實行勞動合同制度若干問題的通知》《勞動部辦公廳關于勞動者解除勞動合同有關問題的復函》……

讀者咨詢的范圍越來越廣,我經手的法律文件名單也越來越長,現在早已超過了100個。

知道的越多,越覺得自己無知,越不敢輕易回答。有時說一個“是”字,要查閱四五份文件才敢確定。短則半小時,長則半天。這活兒很瑣碎,但必須嚴謹對待,一旦答錯了要么我會扼殺一個希望,要么我會賦予一個假象。

對于剛上班的新手來說,無論哪種,后果都很嚴重。

我心理上負擔不起。

接力答題

作為一個外地人,接咨詢電話是最頭疼的事,因為很多方言聽不懂。

我原以為所有東北人說話,都像小品里的趙本山,先是艮糾糾的鞍山話給我一擊,然后錦州話把我繞暈了,等大連讀者打來電話,我聽著像是在說外語?!澳鞘呛O犠游秲?!”同事解釋了半天,我還是一臉蒙圈。

讓我蒙圈的還有不少讀者來信,比如這封:子女撫養到18歲必須施工喪(原話如此)嗎?沒頭沒尾,沒背景沒過程,看得我一頭霧水。

還好這是郵件,回信告訴讀者沒看懂,第二封信就清晰多了:我一親屬是在職職工,在家中突發心梗去世。孩子9歲,妻子是農村戶口沒有工作。請問這樣情況下,職工的單位是否給孩子撫養費和遺屬撫恤金。請賜教!

我翻了好多文件,最后在1953年的《勞動保險條例實施細則修正草案》中查到,職工因病死亡時,應給供養直系親屬發放一次性的救濟費。雖只有6個月工資,也算是江湖救急吧。知道這個好消息,讀者發來第三封信,連說了兩個謝謝。我心甚慰。

三封信解答完一個問題,不算多。印象里,有人曾先后發來四五封信咨詢。倒也不是問題復雜,而是每次回信之后,會引出對方新的疑問,我只好接力回答。

我認識一位律師,有次閑聊中他說,每小時收取咨詢費500-800元。我差點嚇掉下巴。他開玩笑說,等你退休了可以到人力市場支張桌子,收費答題。

答題可以,收費就算了,并非我有多么高尚的情操。大多數來咨詢的職工,不是遭難就是遭災,向他們收錢有點趁火打劫了。

于心不忍。

隱匿身份

信在抽屜放的時間長了,有一股子霉味。

讀書時,也常跟三五好友寫信,互通有無。等后來手機和電腦普及,寫信顯得曖昧。不過,寫給雜志社的來信,多是因為讀者年歲比較大,不會操作電腦郵件。

有一位遼陽讀者來信,稱1975年1月參加工作,但檔案里記載的是時年9月份才辦理手續。他看到2014年7月的雜志,自認為適用于其中刊登的《社會保險費申報繳納管理規定》。

其實,這個規定是2013年才公布的,只適用于之后的情況。法不溯及既往,這是法律的一項基本原則,他可能并不知道。

剛工作時我也不知道。曾經用2008年的《勞動合同法》,向2000年左右未簽合同的職工支招,現在想想真是羞愧。不過那時所適用的《勞動法》,也主張必須要給職工簽訂《勞動合同》。殊途而同歸,實屬萬幸。

西方人重理性,喜歡把很多東西放在科學框架下分析,比如字跡。潛意識、性格特征、心理素質,分析得頗有門道。有時我拆開信封,似乎也能感受到寫信人的一些個性。

有的人很講規矩,抬頭是稱謂問好,首段先稱是雜志忠實讀者,第二段自我介紹,然后是有哪些不公遭遇,希望給予解答或幫助,結尾還不忘祝好。有的人上來就說事,說完即終結,一點不浪費筆墨。

有的人寫字工工整整,一筆一畫。有的人則鐵畫銀鉤,劍拔弩張。有的人即使是在白紙上寫字,依然行段清晰。有的人有方格不用,字全寫在行空里,生怕被束縛。

工作7年多,接到的信件都會表明單位身份,除了一封。這位讀者自稱“劉君”,是一名飛機發動機試車工,想咨詢特殊工種提前退休的事。文末,他留言“沈陽某單位職工”。

沈陽跟飛機制造相關的單位,一個手就數完了,更何況他信封上的郵戳“珠林營業”早已出賣了他。

我理解他為何要隱匿身份,害怕內容泄露,引起麻煩。其實,即便他留下真實信息,我們也會保密。尊重讀者,保護信息來源,是新聞單位的基本工作準則。

寫信要蹭熱點

有一天,收到來信一封,是咨詢喪葬費的。因為各地標準并未統一,不同性質的單位標準也不同,信里說的比較含糊,于是把電話打過去詢問。

對方說,兒子在北京病逝,單位告知只有5000元喪葬費,他想問問是否準確。查詢后確是如此,對方客客氣氣地道謝,掛了電話。

中年喪子,其痛錐心,不知道這位父親耗費了多少心力,才能把情緒控制得如此冷靜。掛完電話后,我反而呆坐了許久。

有時候,一封來信求的是一份心安:讀者明明知道答案,只想從媒體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而更多的時候信里滿滿都是絕望,看得人心里暗潮洶涌,忍不住也想咒罵社會的不公。

呼格案后,據說不少媒體都收到了各種喊冤信,一般來說都跟刑事案件有關。我卻收到一封另類的職工來信:“我羨慕呼格吉勒圖父母遇到新華社駐內蒙古記者,此案得以平返(注:原文筆誤)判決和賠償。我渴望貴刊能把我家的遭遇垂問一下?!?/p>

這位職工家里兄妹四人,兩個哥哥患有精神疾病,他一直負責照顧兄長。2000年妹妹又在工作中摔傷,常年養病未愈。一人照顧三個親人,本就捉襟見肘,可他是大集體職工,單位拖欠各種社保費,導致他在退休年齡無法正式退休?!拔沂秦搨瑴I流血過日子……”

這位職工希望能從企業討回17年零4個月的生活費和公積金,并要求企業補繳各種社保費。文末,他手抄了一份國務院針對東北的文件,里面特別提到了“妥善解決廠辦大集體職工的社會保障問題”。

信讀完了,心里沉甸甸的。我相信他說的都是事實,可采訪中了解過不少大集體的現狀:沒錢、沒人、也沒動力為職工解決問題,主管國企恨不得一腳把他們踢走,并不想分擔任何包袱。即便到了今天,很多集體職工的問題依然癥結難解。

我已記不起當時是如何回信的,可能是不疼不癢的幾句安慰吧。很多民眾在遭遇不公時,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媒體,他們希望有一個代言人能幫助自己對抗強權和體制。只可惜,媒體也只是這個世界的小小零件,大多數時間也愛莫能助。

強勢并不強

當下,很多民眾對機關和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腹議頗多,網絡上更是充斥著各種謾罵。其實這些所謂的強勢單位中,也有很多弱勢群體。

我接到一封來信,對方是營口某醫院的護士,曾負責護理高干病房。工作中,她要清點收拾床上用品:“簡直就是一個被服的海洋,每個房間(倉庫)被品足有房屋的1/3高,甚至一開門,就有被品滾落到腳上?!?/p>

這位護士跟同事歸類清點了3個月,每天戴兩個口罩,下班時口罩上全是灰塵。結果,她后來開始不停地打噴嚏、咳嗽,自此留下了病根,每年到季節便會如此。醫院診斷是變異性哮喘,年年需要打針輸液治療。這位護士想問問,自己是否屬于工傷。

在民眾的印象里,醫護人員大都是高高在上、收錢索賄,誰能想到她們還要收拾充滿了病菌的被服品,而且還因此患???在漫漫人生中,大多數人都是只憑偏見活著,真實的世界里的真實故事我們反倒接受不了。

我認識的一位朋友,在政府機關的接待室工作,經常也會接到群眾來信。據他說,竟還有血書寫就的,令人驚心。我還未接到這樣的信,只是有些信的內容讓人看了也驚心,比如反映基層貪腐的,一些國企國有資產流失的。

曾有一個大國企派遣職工寫信求助,要求跟正式職工享受同工同酬的待遇——三張白紙,密密麻麻地簽著姓名和電話,傳遞出巨大的無奈和不甘。幾經周轉,我采訪報道了此事,可稿子出來后如石沉河底,悄然無聲。我盡力了。

記得國內著名調查記者王克勤講過,他每次搬辦公室時最占地方的行李,就是幾麻袋的讀者來信,承載著讀者對他的諸多信任。于我而言,這些讀者來信就像一個臺階,讓我觸摸到繁華世事背后的血肉。

滄桑百態,真實莫過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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