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竊的自尊

□劉正權

失竊的自尊

□劉正權

張小東趴在課桌上，對著一塊放大鏡像研究哥德巴赫猜想一樣認真。

放大鏡里能有啥呢？有的！張小東通過放大鏡看見講臺上老師的五官都變了形。

變形多半是因為扭曲，是的，老師臉上這會兒扭曲得不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恥辱啊恥辱，我帶了多少年尖子班，還沒帶出個眼尖到別人抽屜里的學生，一句話，誰拿了李佳薇的MP3誰主動還給她，當然……”老師咽了咽唾液，“不好意思也可以委托老師還，希望同學們能夠相信老師，這件事到我這兒為止，老師是不會上報到學校的！”

張小東冷不丁就笑了一下，對著放大鏡里的老師笑，都上高中的學生了，老師還拿這套哄小孩的把戲來忽悠學生，太小兒科了，當他們這幫尖子生名不副實呢！

老師被這聲冷笑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了。

她用眼光開始掃描，像電腦游戲上的工兵一樣在每個人臉上探測，她相信，她眼光所到之處，那個賊一定會在照妖鏡下現形的！

張小東舉著放大鏡，隨著老師的視線轉動，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老師美麗的丹鳳眼里會發出令人震懾的光芒，這光芒足以讓任何一個差生不寒而栗。

張小東不是差生，所以當老師將目光轉向他時，他就忘了閃避，也忘了手里的放大鏡是可以將任何物體放大百倍以上的。

老師自然在放大鏡里就目光如炬了，張小東恍然間感到手被灼了一下，心一驚，啪，放大鏡脫了手掉在了課桌上。

老師的丹鳳眼狐疑地在他臉上停頓了五秒鐘，忽然從嘴角牽出了一絲笑意。

老師收回目光，不掃描了，開始背著手，從一張課桌踱到另一張課桌，踱到張小東和李佳薇之間老師不踱了，停下來，這一停是很有策略的，張小東坐李佳薇后面，老師是什么意思呢？

很顯然，兩個意思，一是給李佳薇施予安慰，二是給張小東施加壓力。

老師潛意識里認為，只有做了賊的人才會心虛，而張小東剛才的舉動就是心虛的反應。

老師就又一次語重心長起來。

老師說：“我也知道，那個伸了手的同學現在很后悔，這樣吧，老師給這個同學一個機會，允許他在沒人時悄悄把MP3還給李佳薇，人，做點錯事不要緊，要緊的是知錯能改，你說是不是啊，張小東？”

老師結束講話時突然來了這么一問，嚇了張小東一跳。

張小東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是，是的?！?/p>

“曉得就好！”老師如釋重負喘了一口氣，說，“下自習吧！”

老師滿以為，張小東會故意磨蹭到最后一個走出教室的，偏偏，張小東呼一下第一個躥出了教室門。

哪來這么坨稀泥巴，扶都扶不上墻！老師重重嘆了口氣，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扶不上墻不要緊，她有的是辦法，教了二十年書，難道還斗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沒準，這個張小東去埋贓的地方取贓物了呢，有誰那么膽大，偷了東西還隨身攜帶？這么轉念一想，老師又滿懷信心了，也許，下一節課李佳薇就破涕為笑跟自己匯報說MP3失而復得了呢。

偏偏，上午四節課過去了，李佳薇臉上依然沒有笑容。這MP3 是她下崗的爸爸踩了半個月的三輪車才買給她學英語用的。中午時分，老師腦子里老閃著一個人在烈日下弓著腰狠命踩三輪車的身影，老師坐不住了，決定再到教室里轉轉。轉有兩個目的，一是表現工作負責，二呢，她希望在張小東身上找到點蛛絲馬跡。

老師去了，發現張小東在沒心沒肺地呼呼大睡，李佳薇在前面抽動的雙肩一點也沒得到他的同情。不就一個MP3嘛，他張小東早就淘汰不用的玩意兒，明天帶一個送她就是了，但今天堅決不能送，一送，人家不都以為是他張小東偷了？張小東自認為還丟不起這個臉。

偷MP3，太沒出息了，張小東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有出息的人，也是，全班除了張小東敢跟老師頂嘴外，還從沒人敢用正眼看老師，這可是一班的尖子生。

尖子生都有一個共性—聽話。

張小東不太聽話，或多或少讓老師心里感到不太快活。要擱平日，老師也懶得計較，但這一回他不聽話，老師有理由計較，她可是站在挽救失足少年立場上計較的。這樣一想，老師就很有底氣地碰了碰張小東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張小東揉了揉眼睛，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滿不在乎地走出教室，有點大義凜然的意思。

辦公室里其他老師都在午休，老師盡量把聲音壓得很低：“張小東，知道老師為什么叫你來嗎？”

“知道，”張小東滿不在乎地答了一句，“不就一個MP3嗎？李佳薇太沒出息了，好意思哭！”老師噓了一聲語帶雙關地說：“知道就好，你這么有出息，應該曉得老師的良苦用心！”

張小東冷笑一聲，挑釁說：“是不是要我承認偷了那個MP3才算理解老師的良苦用心??？”

老師臉漲得通紅：“小聲點，你以為拿了別人東西很光彩??？”老師是不想讓別的老師知道她的尖子班出了失竊事件，那樣學校會扣她班級分的。

張小東脖子一梗，漫不經心地說：“失竊一個MP3您都這么用心良苦，那我失竊了更貴重的東西您怎么不聞不問??？”

老師恨鐵不成鋼地一拍桌子：“人家李佳薇失竊了MP3，你那么有出息的人能失竊啥？”

張小東輕輕一咬牙，磕出兩個字：“自尊！”

自尊也會失竊？老師一下子怔住了，這孩子，也太玩世不恭了吧，還跟老師玩深沉！

（原載《青年博覽》 邊際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