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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與回歸

2017-02-07 02:35王鳳娟
愛尚生活 2016年12期
關鍵詞:古典技法畫家

王鳳娟

Q=《愛尚生活》 A=李勇

古典影子

Q:你的作品多以傳統文化為題材,繪畫語言非?,F代,且有哲學意味。請談談你在探索中國畫新語言過程中的一些體會。

A:我偏愛傳統、古典的東西。我有本畫冊叫《古典影子》, “古典影子”無形中成為我的一個符號?!肮诺洹?,把我的文化取向和認識事物的角度定下來了,因為我對傳統的東西有一種敬畏。在山東,那種根深蒂固、潛移默化的傳統觀念,和畫家對現實的介入方法和態度是分不開的。本身“古典影子”這個詞就帶點虛擬性、矛盾性,很多人叫“古典情結”“古典情懷”。我很喜歡黑澤明,加了“影子”二字以后,有點荒誕、調侃的意味。古典和現代是相互融合、相互滲透的,除非你有意識地手起刀落割裂開來,那就有點生硬了。只要是文化人辦的事,這種文化的傳承是離不開的。

一個畫家有傳統情結是他的優勢,很多人丟掉了,應該利用起來。當然這個優勢也不是刻意地、人為地把它體現出來,它是滲出來的,作品中自然流露出來的。

有些年輕畫家的畫感覺少點根、少點底氣。繪畫本身作為文化的一個門類,它總是體現著畫家對事物不同角度的認識,我的這種認識會很自然地體現在我的作品中。達到這種自然的狀態,畫畫才不累,會更加得心應手,觀眾看了才賞心悅目,這樣也有利于你的個人修煉。

Q:你有一個展覽名叫《出走與歸來》,請談談對“出走與歸來”的理解。

A:那是張煒給我寫的文章,寫得相當好。他的文章實際上預示著我現在的狀態,就是“出走與歸來”。就是我對傳統文化若即若離,又割舍不斷的狀態。出走,往外走,有一種矛盾和膠著的狀態;往里走,感覺傳統文化也是一種束縛、一種禁錮;可是稍微走遠點,又覺得自己迷失很多,又歸來。出走歸來、出走歸來……不斷反復,每次出走歸來后都有一定的收獲。如果我能做到循環往復、逐步升級地出走歸來的話,我的畫還能再有突破。

Q:那你還要繼續不停地出走與歸來。

A:我最近畫《致敬趙孟頫》,是向經典致敬。西方繪畫里也有向經典致敬的作品,它表達得很直接,不像中國傳統文化轉一大圈,把一種心意表達出來。我畫的《古典影子》系列,也是向經典致敬,我把《步輦圖》《游春圖》重新撿起、整合,變成自己的語言展現出來。

我當時在技法上不停地推敲、錘煉,把對技法的控制加進去,有點像兵馬俑的感覺。題材借鑒也好、抄襲也好(抄襲也不丟人),作品名字我都沒改,就叫《步輦圖》,大家一看都明白。我跟學生說,《步輦圖》他們也可以再畫,他們畫的可能是卡通風格,也可能是數字風格。大家對經典的認識和當下社會的狀態總有契合點,誰能把它抓住,誰就能把它合理、完美地表現出來。

我的一些畫冊、展覽就叫“出走與歸來”,我覺得挺好。有些人表面上看,走得很遠,但實際上他們壓根兒就在傳統里泡著,只是借鑒傳統表面上的一些圖式、符號,即使他走得再遠也和傳統沒關系,更不存在歸來了。

Q:你的繪畫語言很現代,在你尋找繪畫語言的過程中有沒有受到西方藝術的影響?

A:那是肯定的。早先我看過很多德國新表現主義的版畫、油畫,受到過一些他們的影響。我也臨摹過范寬的作品,畫了以后老覺得欠點什么,總感覺它和這個時代不搭調,顯得有些陳腐,很灰暗。有些人專門研究古人的作品,也能走得很好。再就是像朱新建那種調侃的文人畫,也能走得很高,每個人不一樣。我受的是院校教育,營養比較豐富,在中央美院進修時,正趕上1985年、1986年美術思潮最活躍的時候,你就是站在那里不動,也會有很多東西往你身上砸,躲都躲不開。選擇和你的身份、文化修養相吻合的,你能消化得了、能控制住的,而且和你接觸的傳統教育能對應起來的營養,對個人會更好一些。

Q:“八五新潮”對你個人的影響還是蠻大的。

A:對。1983年,我去敦煌寫生,現在我作品里的色彩、構成關系和對社會的認識,帶點佛家、道家很虛無的那種視角,就是來自于敦煌。那時我才二十幾歲,坐火車去很辛苦,學校每人補助20塊錢。那會兒,洞里面還能進去畫,我們住了半個月,大家臨了很多東西。當時同學們都很用功,摽著勁畫。敦煌藝術滲透到我的思維里,對我的繪畫有潛移默化的影響。敦煌最完美的地方是它的殘缺,它色彩的剝剝落落,才有那種滄桑感,給人的感覺是很浪漫的,是歷史成全了敦煌?,F在再去敦煌,也不讓在那兒臨摹了,只能帶學生去參觀?,F在只能看十幾個窟,而且都是旅游團在那里,都罩著玻璃罩。

Q:請談談你對筆墨的理解。

A:我理解的筆墨是一種抽象和空靈的大筆墨,不是具體哪一筆哪一劃,不是小筆墨。

趙無極的筆墨意韻,我認為比吳冠中把握得好。你仔細看看他那種混混沌沌的感覺,對傳統文化理解得更深一些,就是我剛才講的大筆墨。它也包括寫意精神,筆墨離不開寫意。不是寥寥數筆畫抽象了就是寫意,應該是一種大意境的寫意。如果誰喝了酒畫幾筆,那是行為上的大寫意,更多的應該是知識架構上的大寫意。墨韻是無形的,說一個人筆墨效果好,那是技法層面,往更深層說,指他有寫意精神。不但寫意畫有寫意精神,工筆畫也有寫意精神。我學中國畫以后,美術學院的訓練是很嚴格的,老師們手頭功夫都很好,這是技法層面的,可是再往上怎么走,筆墨怎么延伸,那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方法和渠道。再過一個階段,大家又轉回到同一個點上,碰撞后總會有共鳴。

Q:還是“出走與歸來”。

A:有的人講究漸變,有的人講究蛻變。我覺得這兩種方式都能達到很高的境界。每個人的行為方式和行為準則不一樣,只要大家能自己心安理得或者能自圓其說,把握好了,就可以。

從《甜蜜的城》到《東風破》

Q:再回到關于你的作品,你創作了很多系列,像《大慈悲》系列,《日全食》系列。

A:最早創作的是《甜蜜的城》系列。

Q:那就談談這些作品的創作過程。

A:《甜蜜的城》是我早期比較典型的工筆畫。那組畫以安徽皖南的建筑為背景,穿插著各個朝代的女子,稍微帶點舞臺感。表現的是皖南那種小橋流水、很閑適的生活,反映了我當時的人文態度。我很少畫現實題材,《甜蜜的城》是一種超現實的,有點浪漫現實主義色彩的作品。畫面中的小女子在生活中有,舞臺上更多,但我畫的是六個一排走、四個一排走,這就帶點超現實或浪漫現實主義的色彩。后來我作品的風格趨向荒誕性,也是我這幾年的創作思路。

《古典影子》系列往下延伸,再畫點兒小的,就是《大慈悲》系列。把傳統符號重新整合,按照自己的理解表達出來。

Q:用你獨特的視角去表達。

A:這幾年的創作中,我覺得《東風破》還行,這是我參加第十一屆全國美展的作品。傳統的創作思路是主題先行,就是找一個題材、一些生活片斷或一個場景,再把技法、構圖加進去,我創作《東風破》時則是反著走。那時我喜歡唱周杰倫的《東風破》,我覺得歌詞很好,所以就想畫一幅作品叫《東風破》。一般是畫家創作完成之后再起名字,我這幅畫是先有了名字。后來我看蘇軾有個詞也叫《東風破》。

Q:當代歌壇有一種唱法叫中國風,以周杰倫、許嵩為代表,他們把傳統意象用當代語言唱出來,很好聽。

A:而且還有文化。

Q:當代的孩子都能接受,小孩能接受“斷橋殘雪”這個意象,他可能不知道宋詞,但是周杰倫唱了、許嵩唱了,他就喜歡。

A:這首歌的前后我不太會唱,就是唱“一曲東風破”那句,無形中感染到我,那段韻律很舒服。后來我查了查蘇軾有首詞叫《東風破》,臺灣有部電影也叫《東風破》,我真是喜歡這個名字。有一次,我到磧口過黃河,對黃河的氣勢很感動,黃河也是一種文化,所以作品的符號就選定了黃河。畫長江是一種煙雨縹緲的感覺,但畫黃河具體畫什么呢?當時我看到,有個戲班子在黃河邊正在吊嗓子、對詞,所以我覺得在黃河很空曠的地方吊嗓很協調。他唱的可能不是京劇,可能是秦腔或老腔,吼兩嗓子,畫面非常感人。

Q:說起中國畫,我常想起昆曲,白先勇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情,做青春版《牡丹亭》,讓青春女孩去演少女,不再用像梅蘭芳那種男旦或是一群老人來演少女,首先讓青年觀眾能接受?,F在很多小孩為了看漂亮女孩,一定要看看昆曲。她們可能沒有老前輩表達的老辣,但和我們的時代更貼近了,那種優美的服飾、婉轉的歌喉更具典雅的韻味。我覺得中國畫缺少的是青春版。

A:白先勇的《牡丹亭》挺好,唱腔很美,但這個分寸挺難拿捏,說到底還是出走與歸來。你走到什么程度、回到什么程度,是很矛盾、很糾結的事。你走遠了,不倫不類。我看過所謂現代京劇的《草船借箭》,像大片的感覺。

Q:味道沒了。

A:沒拿捏好。他想很刻意地、很人為地討人喜歡,這也不行。

Q:你何以走進傳統然后重新發現它,讓它煥發生命力,而不是簡單地去重復它、復制它、保護它?你的繪畫里還體現出和我們雜志相近的傾向——一種尋根意識。中國傳統文化對你不僅是一種符號,也是你向內里的一種找尋,包括《詩經》《古典影子》《步輦圖》《東風破》都是向東方語境靠近的作品,還有后來畫的《雁》。

A:那幅作品叫《雁過無聲》。

Q:你直接把鳥的骨骼和內里表達出來了,它體現了生與死的永恒主題。生命就是一堆白骨的支撐。你融在輪回之中,又有大量的符號在畫面里,它非常豐厚,又非常靈動。

A:作品中鳥的骨骼、爪子和翎毛都有宋畫的感覺,傳統的那點好東西扔不掉,否則你的畫就支撐不起來,就索然無味。

Q:為什么你作品的氣韻一看就對?是因為很多元素是宋畫里的。

A:我們那個年代受到的技法教育、傳統文化教育,工夫沒白下,它會潛移默化地滲進你的骨子里,不一定什么時候就顯現出來了,因此,作品才不顯得那么單薄,這也是文化的支撐。

讓繪畫回到語言本身

Q:你的生活很散淡。

A:沒作為。

Q:你很享受這種“不作為”,你沉浸在某種符號、某種文化里,然后慢慢地讓時光流走,能夠把自己的世俗生活、志趣調整到你喜愛的節奏,像你這種類型的畫家在當代也是少的。

A:今天下午有一個座談會談中國畫的發展。

Q:命題太大。

A:第一是命題太大,第二是這個話題不能空談,有的人一談就貶低技法、回避技法,我覺得只有技法到位了,才能把你的文墨支撐起來,繪畫是個手藝活。

Q:技法相當于文學的語言,一個語言不好的人,他能寫好文章嗎?現代哲學講,我們這個世界是語言構成的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是被語言塑造的。這把椅子不叫椅子,你不知道它叫什么,你何以去傳播、何以去表達呢?我們不僅創造了語言,也被語言本身所控制。中國畫的傳承就是靠語言。

A:技法本身是美感,這和你對文化的認識也是相互滲透的。技法提升也離不開文化的支撐。

Q:庖丁解牛,令人如聞絲竹之聲。

A:畫家要回到繪畫的本體上來,大家往往賦予繪畫那么多作用,很功利。其實它沒那么多作用,畫一幅魚就是條魚,要好看。

Q:尤其在這個多元化的時代,人接受教化的途徑很多,過去,繪畫承載了很多宣傳、教化的作用,其實通過繪畫可以達到一種精神的圓滿,讓你的生活變得更有味道、更有價值。繪畫首先是要拯救繪畫者自身,而不是先出去拯救別人?,F在很多畫家連自身還沒拯救就去拯救別人了。

A:有人說,重大題材只有四五十歲的畫家能畫,再年輕的畫家可能畫不了。年輕畫家可能從我們這個角度、這種表現形式上畫不了,但他們可以換個方式、換個角度畫。

Q:傅抱石畫的《唐明皇入蜀》不比古人畫得差,反而非常好。

A:要借助當下的認識,否則就是空談,離開了當下,就拔不起高來。

Q:傅抱石要是過著你的生活,他肯定不那么畫,什么樣的時代養成什么樣的人?,F在的畫壇風氣是什么?過分強調某一權威的引領作用,你達不到黃賓虹的修養,你去學他說話也學不好,邯鄲學步回來反而不會走路了。

A:越是大師的作品,第一不要學,第二你也學不來,因為你的境界達不到。我跟很多學生說,大師的作品你不明白怎么回事就拿筆臨。不能說大師有什么缺陷,只能說我們自身修養不夠,是我們的境界達不到,和他對不上話。像黃賓虹,現代人肯定和他對不上話。

Q:只能是圖解,非常表面的圖解。

A:越對不上話,越學表面,越走下坡路。大師的作品是很自然的流露,和他的文化背景有關,包括他用什么紙都和他的畫是協調的。

Q:作品是大師生命的一部分,那是自然流露,隨手一畫就這樣。

A:有的人學黃賓虹,把黃賓虹不好的東西學出來了。我記得有一個畫家畫了一大批學黃賓虹的畫,幾乎是一個圖形、一個模式。黃賓虹的畫是有變化的,不在這個畫的表面上,我真沒見過這么笨的。

Q:這和喝酒一樣,喝酒的姿勢、舉杯的方法、把它灌下嘴的形式,你學這些沒用,你要先覺得酒香,你懂酒,這杯酒下去才能體會到它的內在之美。如果你不愛酒,完全就是學那個做派。

我們從《詩經》以及中國古代的經典里找營養,把它表達出來,一定是要具有當代性的。如果再用古人的圖像去表達是有問題的,這個時代本身是個錯亂的時代、時空倒置的時代,用速度消解了空間距離,用不斷的重現、不斷的信息擠壓你,事實上我們處在了一個不同的圖像空間和語境里。古人的生活是線性的,你騎匹馬騎一年到下一個地方,你是一個沒有時空交錯的、是一個單純的空間,而我們當代的生活已經完全不是這個概念了。我倒覺得你是真誠面對這個時代的畫家,沒有用古漢語來表達感受,努力用這個時代的語言來表達,而且優美、有感情,讓自己能夠沉浸其中。

A:有人學黃賓虹,再往后可能學朱新建,朱新建也學不了,畫如其人,分不開。阿炳也是很散淡、很荒唐的人。你看劉文西畫了大量的毛主席像,又像又漂亮還很傳神,這是一般畫家做不到的。

Q:說到劉文西,讓我想起另一個人——關良?,F在所有不會畫的都學關良,可關良的不會畫是最高級的繪畫。

A:老干部學關良的多。還有很荒唐的是一些書法家學關良,他覺得用毛筆寫字,造型不像畫畫那么嚴謹,就學關良。這可能走了一個捷徑,回避了很多東西,可是他骨子里的修養達不到。

Q:關良是內功極高的人,你沒有那個內功學他就很荒謬。他可以把拳打得不像拳,把拳全解構了,這是一個更高的難度,它比造型準確更難。很多人是因為沒有造型能力就學關良。

A:就好比你喝涼水和涼開水是不一樣的,涼開水是熱水涼起來的,現在很多人拿生水硬喝,道理是一樣的。畫畫還需要世界觀和方法論,有時候畫畫還真得動腦子,是聰明人干的事,不是說走個捷徑就行的。

Q:聽說你家里新添了一個小生命,你是個特喜歡孩子的人,這無形中會影響到你的生活狀態。

A:現在我學了很多兒歌。

Q:你都會唱?

A:她聽我就跟著聽,耳濡目染,不會也會了。

Q:唱著唱著就會了。

A:畫家和他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有的表面上反差很大,骨子里還是扭結在一起的。

Q:畫畫和寫作離世俗生活很遠,有人問,你的孩子是否對你的繪畫有影響,實際上生活是一回事,畫畫是另一回事。

A:孩子會影響我的作息習慣、飲食習慣,影響不到我的繪畫。

李 勇

1963年生于山東濟南,1985年畢業于山東藝術學院,1987年進修于中央美術學院?,F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中國畫學會副會長,山東省美術家協會人物畫藝委會副主任,山東工藝美術學院造型藝術學院副院長、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山東畫院藝術委員會委員、院聘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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