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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暮之年的周揚與陳伯達

2017-02-09 14:09葉永烈
領導文萃 2017年1期
關鍵詞:陳伯達阜平周揚

葉永烈

陳伯達晚年所寫的《求知難》一文,居然在1982年第10期的《讀書》雜志上公開發表——盡管署筆名“紀訓”而未署“陳伯達”——這在當時也是一個奇跡!

(一)

事情要從1982年4月22日說起。那天,有兩位陳伯達的老朋友經過公安部門的批準,前去看望陳伯達。在這兩位老朋友中,有一位跟周揚很熟悉。這位老朋友前些日子去看過周揚,跟周揚說起陳伯達。周揚說,如果可能,希望一晤陳伯達。周揚本人當時不便直接找陳伯達,就請這位朋友傳達這一意思。

周揚,比陳伯達小4歲。新中國成立前,周揚曾在上海從事文學界的中共地下工作,而陳伯達也曾在北平做中共地下工作。他們曾于1937年春在上海相識,又先后來到延安,在延安有過交往。

新中國成立后,周揚一直是中國文學界的領導人,擔任過中央文化部副部長、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而陳伯達雖然不算是他的“頂頭上司”,職務卻總是高于周揚。他們曾一度都住在北京中南海,而且是鄰居。不過,他們各自忙于各自的工作,彼此來往并不多。

“文革”一開始,周揚作為“四條漢子”之首,受到重炮猛轟。陳伯達作為“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也曾抨擊過周揚。周揚在“文革”之初,便身陷囹圄。此后,陳伯達進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成為“第四號人物”,處于一生的巔峰。在1970年8月的中共九屆二中全會上,陳伯達遭到批判,從此下臺。不久,也身陷囹圄,與周揚一樣。

遲暮的周揚,從有關部門了解到陳伯達的一些情況,決定與陳伯達一晤——這在當時是需要相當勇氣的。在周揚看來,即便像陳伯達這樣的“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主犯之一,在他悔悟之后,也值得關心。

面對周揚的主動約晤,陳伯達當即答應了。在陳伯達的遲暮之年,還沒有一位像周揚這樣高級別的人物,以朋友的身份主動約晤他。

(二)

陳伯達之子陳曉農記得,那天傍晚6時20分,公安部門派出兩位工作人員和一輛轎車,前來接陳伯達。陳曉農想陪父親一道去,公安人員告知,他不能一起去。

本來,估計見面之后,談一兩個小時也就差不多了。不料,直到深夜11時15分,陳伯達才在公安人員陪同下回到家中。原來,兩位老人闊別16年,一見面,談得非常融洽,話就多了,竟然談了4個小時!

以下是陳曉農當時所記陳伯達回憶與周揚的談話部分內容:

周揚:我被關起來后,在監獄里聽廣播,開始還能聽到你的名字,后來再聽不到有你的名字,知道你倒了。我也很難過?!拔母铩敝心愕拿弊哟鞯米疃嗔?,是首屈一指的。這次討論歷史問題決議(指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所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有幾位同志為你講了話,我也講了幾句,但主要是那幾位同志講的?,F在采取了區別,對你有些優待。

陳伯達:我自己以為優待我是因為我在阜平救過毛主席。1948年春天國民黨飛機轟炸阜平,那天早上我聽到飛機響,趕緊跑到毛主席那里,他正在猶豫,我說飛機就在頭頂上,要趕快走,他聽我一說,就走了。他繞過一道墻,聽警衛員說我還未走,回頭喊了我,我催他快走……看到他已走到安全地方,我趕快離開,剛跑到院子外,炸彈就已經投下來了,正好炸在院子當中,房子玻璃全被彈片打碎了……

周揚:那時我也在阜平,聽說毛主席那次很危險,但不知道是你救了毛主席?!拔母铩遍_始時,你為什么把給別人的題字都收回去了?是不是怕別人連累你?

陳伯達:那倒不是,那時我實際上也是隨時可能倒的人,也怕牽連別人。所以運動開始以后,我就把散在下面的題字收回了。有些人并沒有什么事,我也把題字收回了么。

周揚:可是我這里就還有一幅,怎么沒有收呢?

陳伯達:漏掉的也有吧,我跟你不熟么,不記得你是哪里的,當然就漏掉了。

周揚:你現在寫些什么東西?

陳伯達:主要搞點經濟問題的材料,也寫了幾篇與文藝有關系的文字,不知你看到了沒有(陳提到幾篇文章題目)?

周揚:我沒有看到。

陳伯達:那我可以向上面提一下,把和文藝有關的文章交給你看。將來如果能放我的話,你看能不能讓我在你領導的文聯做點小事情,比如搞點材料,我可能還做得來。進你們文聯的門,也需要有點東西(指作品)吧,這幾篇文藝的文章也算是我的一點東西。

周揚:這到時候再說吧。

陳伯達:你現在看些什么書?

周揚:我有時候看些文學史方面的書(指指客廳桌上的書,陳看到有不少是外國文學史方面的書)。

陳伯達:你對俄國文學史很熟悉了,我最近看了一本《巴納耶娃回憶錄》,你看過沒有?

周揚:沒有看過。巴納耶娃是個什么人物?過去好像沒聽說過(陳做了介紹,周讓秘書記下了書名。該書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

陳伯達:這本書值得看一看,作者很熟悉19世紀俄國文學界的情況,接觸過很多作家。書里講了屠格涅夫很多事情,也有其他文學家的事情。

周揚:我現在準備出版自己的文集,很多時間都用在這件事上。

陳伯達:你的書出來以后可不可以送給我一本?

周揚:可以。

以上的談話記錄,當然很簡短。4個小時的談話,不可能只這么幾句。很遺憾,當時陳曉農未被準許同去。不過,他能夠在事后馬上請陳伯達作了回憶,并做了這樣的記錄,終究是很不錯的了。

(三)

在這次談話中,陳伯達跟周揚說及“寫了幾篇與文藝有關系的文字,不知你看到了沒有?”陳伯達提到幾篇文章題目,其中就有那篇《求知難》。周揚說:“我沒有看到?!庇谑?,陳伯達便說:“那我可以向上面提一下,把和文藝有關的文章交給你看?!?/p>

陳伯達果然“向上面提一下”。于是,陳伯達所寫的幾篇“與文藝有關系的文字”,便交到了周揚手中。

據陳曉農回憶,1982年11月的一天,那兩位曾經來訪過的老朋友,經過公安部門的同意,再度前來看望陳伯達。他們剛剛入座,那位與周揚相熟的朋友,便從包里拿出一本雜志,送給陳伯達。

這是上月10日出版的第10期《讀書》雜志,上面刊登了《求知難》,署名“紀訓”。

那位朋友只是很簡單地告訴他,《求知難》是經過周揚閱后發表的。

又過了一個月,這兩位老朋友又一次來訪,才把《求知難》發表的內情詳細告訴陳伯達:自從陳伯達向“上面”提出之后,《求知難》等文章由“上面”轉到了周揚手中,周揚頗為贊賞。

對于《求知難》的發表,陳伯達十分感動。確實,在陳伯達晚年,長期處于極度孤獨之中,周揚不避嫌,向他伸出友誼之手,使陳伯達為之動容。

1989年的到來,把周揚夫婦和陳伯達都帶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年7月31日,周揚辭世。這年9月20日,陳伯達去世。又過了一個月,周揚夫人蘇靈揚也走了。

(摘自《陳伯達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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