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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聯戰士的三種死法

2017-02-10 20:03盧連峰張鈞
中外書摘 2017年2期
關鍵詞:西征抗聯三江

盧連峰+張鈞

盧連峰,1922年出生,15歲參加東北抗日聯軍第十一軍??箲饎倮?,盧連峰任通河縣警備司令部副司令員。1960年任中南軍區空軍后勤部修建部副部長,1978年離休。

七七事變后,在偽三江省境內活躍著東北抗日聯軍第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軍的部隊,抗日組織十分活躍,駐守的偽滿軍普遍軍心動搖,時有嘩變,以致日偽將偽三江省稱為“共黨的樂土”。盧連峰參加的就是后來由獨立師改編而成的抗聯十一軍,前身是東北山林義勇隊,是抗聯中成立最晚的一個軍。

日偽為撲滅三江地區的抗日烽火,調集了包括關東軍第四師團,偽滿軍混成第十六、二十三、二十七、二十八旅,偽靖安軍四個團和偽興安軍支隊等,加上日本憲兵、特務、偽警察、自衛團,總兵力達到了五萬人。后來在1938年春還增派了關東軍第八師團一部。

解放戰爭時在哈爾濱,盧連峰和兒子

1942年岡村寧次針對冀中軍區的“五一大掃蕩”動用兵力也是五萬余人,針對的是冀中軍區的六萬三千人;而三江“大討伐”中,一萬九千人左右的抗聯同樣面對五萬余日偽軍。

1937年11月,日偽開始了偽三江省的“大討伐”,在連年推行“治安肅正”計劃的基礎上,日偽計劃到1939年止,完成偽三江省的“治安肅正”工作。早在1934年12月就開始了建設“集團部落”的行動,1937年更是對偽三江省地區重點開展了起來。在通河、湯原一帶,敵人在23天內就完成了“歸屯并戶”,將山邊村落和山中的獵戶陸續驅殺殆盡。在1938年3月15日日本憲特機關組織的大逮捕中,北滿臨時省委、吉東省委所屬的七個縣的黨組織被捕三百余人??谷沼螕魠^的地下組織被破壞后,抗聯的糧食、彈藥供應均出現了極大困難。

盧連峰老人所說的西征指的是1938年五六月間召開的北滿臨時省委的常委會所決定的,為沖破敵人的大討伐,北滿地區的抗聯第三、六、九、十一軍穿越小興安嶺,向今黑龍江西部的海倫一帶突圍西征,開辟新的抗日游擊區的行動。盧連峰參加的是1938年11月出發的第三批西征部隊,由抗聯第六軍教導團、第十一軍一師等三百余人組成,于12月中旬成功抵達海倫八道林子。

以下為盧連峰口述,訪談時間為2008年8月3日。

我們這個軍(抗聯十一軍)1937年打得很好??!印象最深的仗就在李金圍子,那離雙鴨山煤礦大概有幾十里路。

我們先在我家鄉南半拉打的,柳家大林子。打完我們三四百騎兵,夜間走,鬼子從東往西走,我們從北往南走,穿插到一起。一看鬼子都是大洋馬,都帶著洋刀,那馬靚得很。咱們是小笨馬。就在那邊,我們干上了!

抗聯那時候好處是什么?手槍多,我身上帶兩個駁殼槍。都打到一起去了。日本小馬槍,小馬蓋子,帶一個鉤。你看我左邊這手指頭,打白刃戰??!我就把他(鬼子)槍嘴子抓住了,使馬鞭子抽他,他手擋著,把槍往后一收,槍都有槍(準)星,一刮,把我手指這個皮一下擄起來,就血拉拉的,滿手都是血。團長說,小盧你是不是負傷了?!我說我手負傷,不要緊,就是這手麻。

鬼子是幾十人,我們三百來人。他們都把馬扔了,那馬跑到高粱地里去,我們得了些馬,得了些戰刀,得了兩挺機槍,還得了一個小擲彈筒——往膝蓋上一頂,小炮彈打地主院墻是最好的。那一仗打的是白刃戰,那真是嚇人哪。那時候都是小孩子,都知道啥?!就干唄,也不知道死啊,就這樣的。

1938年春天我家鄉那邊“青紗帳”起來了,那時候,我們那個軍打得很出名,有一支偽滿軍隊,叫我們打得直告饒。他就派人來聯系,說打起來槍一響你把那破馬破槍丟幾個,回去我們一報,說這就是抗聯扔下的馬、扔下的槍,之后我們供你們子彈,再給你們點槍。我們關系拉得很好,有什么情報他也給我們。

再一個就是第四教導隊(富錦縣屬偽滿第四軍管區三江警備司令部轄區),在別拉音山南頭,我們都了解好了,就在這個山上下了卡子,那邊就是荒甸。情報很準,蹲了兩天,他過來了。那一打,都是騎兵,一家伙沖下去,讓第四教導隊一百來人全部繳了械,四五個日本鬼子全部殺掉。后又把偽滿軍外邊衣服扒了,放他們回去,日本人以后還用他們。富錦縣那個日本人田野又組織上山北頭來了,又在山北頭李景蔭(1904—1968,1938 年西征前任抗聯第十一軍一師師長)家鄉那邊打。

這一打,都打出交道了。他一看我們團長(隋得勝,1911—1941,1936 年參加抗聯,任抗聯第十一軍一師三旅九團團長)騎的是花馬,他認得。哦!這是隋團長,趕快咱們別打了,投降吧。又投降,又繳了他一二百支槍。這是兩次戰斗,一個山南一個山北頭。我們村子像我這個年紀老百姓都知道,這抗聯十一軍真能打。

后來到了1938年,不行了,東北并大屯哪,四外里小村子全部并到這一個村子來,(四周)挖成溝。這樣我們就非常困難了。

我就在樺南、樺川家鄉附近活動,頭道林子、二道林子、漂筏河,就在那一帶活動。合了大屯以后,進不了村,晚上進哪,白天就在人搬走剩那房框子那兒住。晚上進村,你要吃飯哪,白天不敢走。

一路軍楊靖宇這個部隊在長白山靠近延邊那兒活動,我們三路軍就在雙鴨山煤礦、李金圍子,就在大葉溝那一段,二路軍周保中也在那邊活動,還有幾個縣,都是靠近東邊,我們實際是在中間。我們三大路軍,一個路軍大概也就是一兩萬人,據我知道,可能也就是不到六萬人吧。經常跟日本人干,反正我打不贏就跑。我們穿的衣服,那時候非常好的,大蓋帽子,褲子都是大褲囊子、馬褲。長白山七星砬子那是我這個師的被服廠,還能造槍!

我們團長就跟著軍部、師部活動。那時候十一軍管著一個師,大概也有千把人。我記得,我參軍以后,我們獨立一師還有青年團,不是咱們這共產主義青年團,都是十八九歲、十六七歲的小青年,跟著師部活動。

李兆麟(1910-1946,東北抗日聯軍創建人,1937年任東北抗日聯軍總政治部主任兼六軍政治委員)到大葉溝就說,中央決定咱們要牽制住日本的關東軍不能進關。關東軍幾十萬,都是呢子衣服、紅領章。所以我們要研究西征。1938年大概是七八月,東北有點冷了,想要西征,棉衣沒有,冬天東北是零下40多攝氏度。

1938年大概10月,天氣有點涼了。李兆麟帶著我們,西征兩千多公里,要過江北到老等山那兒,李兆麟的總指揮部在那兒,等著我們這個軍過去。

這個軍誰帶的?就由李景蔭代軍長。

那時候過江,那江寬啊,三百來米寬,你就得要整船,兩個風船并排著,一個船上可以坐幾百人。搞長繩子把馬連起來,叫它自己鳧水過去,把馬鞍子都拿起來。

我們團,就是隋得勝這個團,就留守在南岸,大部隊過去以后,我們再過。團里剛過去一部分,還有百把來人,打東邊就上來一個日本的炮筏子,西邊也上來一個炮筏子。我們過江是一個對子船,這一看過不了了,那船肯定要被鬼子打沉,咱們都得完蛋。江里正好有一個小島,方圓一里來路,我們就跑到小島上。

在小島上打了三天三夜,島子上泥巴、水都沒過那個島,人臉上都是泥巴,膝蓋以上都是老泥湯。打了三天三夜,沒吃的,有人提出來,能不能吃我們自己同志的肉,不能吃!

那真是苦??!人家炮筏子上都有小炮,往這里打,有老馬克辛機槍。那柳條子都是比茶缸子還細一點,都打得像齊刷刷的高粱似的。我們就在老泥巴里頭骨碌骨碌,馬都放到江北去了。軍部在那兒干瞪眼,他媽的這部隊得叫人消滅了!

以后就想辦法。那時我們這個軍有一門迫擊炮,繳獲日本鬼子的。但炮彈不多,就是十幾個炮彈。李景蔭代軍長一看不行,離那兒大概十幾公里有個叫牛耙亮子的地方,就在江北,他跑到那兒搞個對子船,兩個船綁在一起,就把迫擊炮架在對子船上,往那炮筏子上揳。一揳,小鬼子就把它拉開了,這不就打開一條路了嗎?那船就來了,把我們救出去了。

我們打得就剩了六七十個人,死在那里的人好多,那個地方都發臭了。人臉你都看不出來,都是老泥湯子,衣服也全部都是那樣的。

過去了以后,沒糧食,到牛耙亮子去籌劃。軍里總副官帶我們,十多個人,還有總指揮部的,二十幾個人,到夜里睡到半夜,嘁哩喀喳干起來了。

我們這個團有一個人叫王排長,他們可能研究,咱們不能西征,西征是死路一條,咱們家鄉在這兒,干脆另外拉個隊伍就在這兒干。

那個牛耙亮子有一道小河岔子,在西邊過到東邊,那都是好遠的老大草原——荒甸,他們就拉著人走了。我們離老等山還有幾十里,他把我們的馬打到河東去了,這怎么辦?有會水的,把馬又搞過來一些,就給李兆麟報告。二旅旅長高繼賢(1910—1940,時任東北抗日聯軍第十一軍一師二旅旅長)帶著部隊就來了。非打不可,到了半夜2點多鐘,嘩變的人在一個村子里頭吃晚飯,部隊摸上去,大概又把他們敲掉了七八個人,把槍弄回來一些,他們也跑了一些。

我記得西征的時候,已經到了11月,我們都是騎兵,還有一些牛,馱著糧食,又下大雪,雪都沒過膝蓋,那都是原始山林,還不敢靠近邊上走,走邊上日本鬼子來打呀。就是在原始老大山林里竄,一天頂多走二三十公里。

那苦可真是不得了。我們東北抗聯(戰士)有三種死法,第一是打死,第二是凍死,第三是餓死。棉衣、烏拉(東北地區冬天穿的一種鞋,用皮革制成,里面墊烏拉草)都沒法添加,走路都在老山林里,樹枝子把那棉衣都掛壞了。你要找,就看樹吧,樹枝子上都帶著棉花。

開始還有糧食吃,不行咱們殺殺牛,走了大概差不多一個月,就到了鶴崗那邊。沒糧食呀,你再走人都得凍死,你怎么辦?鶴崗那邊是個礦區,人家都有鐵絲網,師里就叫我們隋團長帶了一百來人,晚上爬進去,偷著搞了幾十頭放山往下拉木頭的老牛,還搞了一些棉衣。

有吃的了就繼續往前走。休息時候都籠火,沒有房子,“天大的房子,地大的炕”,一個火堆睡四個人,頭頂頭一邊兩個,籠那個塘火睡覺。咱沒有經驗,那個山上都是暴馬子樹,一燒“嘣嘣”崩那火星子,另外下雪烏拉(鞋)上沾那個雪,你要這樣烤,這雪也化了,把烏拉也烤焦了。我就是這樣把腳后跟露出來了,走走烏拉草沒了。這都凍到骨頭,走道得用腳尖,碾著那雪嘎吱嘎吱響。團長說你一定要堅持!

以后就把馬殺了,扒下馬皮,割弄一塊,穿上窟窿一綁,綁到腳上。那骨頭(腳凍傷處)疼得你鉆心。那你沒辦法,你得跟著走。

到了最后沒吃的了,馬殺完了,牛也殺完了,怎么辦?把松樹外面那層皮扒了,靠里頭有一層樹皮。走到那河沒凍的地方,把樹皮綁起來,一把一把就像北方的麻似的,用水沖,一泡一天兩天,那松樹油子你一擼就像糨糊似的。臉盆大個樹根子,把它中間燒成了一個洼子,搞鐮刀一挖,像咱北方的睡火炕一樣,完了個個坐那兒用木頭錘,把松樹皮錘了,把它炕焦了吃。吃那玩意還拉不下來大便,憋得你夠嗆。我給你摳,你給他摳。

再就是山野菜,燕子尾、老桑芹、山韭菜,啥都吃。他媽的那個叫狼毒花,發紫的,有一次我餓急了揪著它吃,結果中毒了,臉都是青的!后來團長說不行,趕快熬掃笤水,灌進去,哇哇吐。

有放山的老百姓,或者打皮子的,在深山老林里頭有那么一間小草房,一聽說我們去了,那老山把頭跑了。(隊伍中)不能走的(傷殘士兵)咋辦?好吧,就把你扔到這兒,等那老頭子回來你跟他說一說。你能養好了,能攆部隊就攆部隊,不能攆部隊就算了。

足足就那么兩千五百里西征,凍死好多,餓死好多,所以李兆麟編一個《露營之歌》,“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后寒”,什么“還我河山”,過去我們都會唱。

到1939年,走了兩個月,凍死的,餓死的,我們整個部隊加上其他幾批部隊,千把人大概就剩了四五百人,到了綏化、海倫、東興、鐵力、通河那一邊,在那兒見著王明貴(時任抗聯第三路軍六軍三師師長)了,王明貴那時候是我們三路軍六軍的。

到那兒就好了,他有糧食??!第一天到,還不叫吃多,要少喝點稀飯,吃多了一家伙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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