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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美國人在中國的游歷

2017-02-10 20:08胡子華
中外書摘 2017年2期
關鍵詞:貢嘎木里納西

胡子華

約瑟夫·洛克(1884—1962),美籍奧地利人,曾以美國農業部專員、美國《國家地理》撰稿人和攝影師身份先后六次來到中國探險游歷。從1922年一直到1949年,在中國停留時間長達二十七年,行旅遍及滇川藏一帶。

洛克在華期間,一共收集了60000件植物標本、1600件鳥類標本和60件哺乳動物標本,并買下了大約8000冊東巴經書,如今這些經書分別收藏在歐美的各大圖書館。1976年國內曾油印了洛克著作《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的中文版,前言中明確表示洛克是美帝國主義特務,以“勘探資源”“搜集標本”為借口在中國實施間諜活動。這個論斷雖頗具時代特色,但事實上,大多數19世紀至20世紀來華的外來旅行者,他們的身份和動機確實有疑。諸如英國人斯坦因、俄羅斯人勃奧魯切夫、日本人吉川小一郎等,已然是中國近代史上文化掠奪者的典型。

但縱觀洛克的一生,他幾乎算不上是一個國家主義者,就像從奧地利選擇入美國籍一樣,洛克其實并沒有什么國家意識,他念念不忘的只是他個人的機會和成功。在20世紀,中國是世界上少有的一個留給外來者的富礦,洛克選擇來中國就像一個躍躍欲試的旅行淘金者,鼓動他的是濃厚的虛榮心和功利追求。而在中國西南這片幾近空白的土地上,洛克敏銳地嗅到了成功的可能,他為此留下的大量文字、照片和影像資料。

自我加冕

1962年,洛克去世的時候,在他的墓碑上只刻著這樣簡單的幾行字:

約瑟夫·F·洛克博士

植物學家

探險家

1884—1962

在這幾個頭銜中,作為植物學家和探險家的洛克是毋庸置疑的,美國農業部專員和美國地理學會赴中國云南探險隊隊長這兩個身份是其有力的證明。然而,有意思的是洛克為什么要把“約瑟夫·F·洛克博士”放在首位,要知道,洛克幾乎算是自學成才,18歲就開始在歐洲各地流浪,并沒有受過完整的大學教育,更談不上具備博士頭銜。

而在長達二十七年的中國旅行中,洛克卻一直自稱博士,而且逢人便強調這一點。這是洛克狡黠的一面,這狡黠甚至也是他為自己謀得來中國機會的一個重要因素。但這個稱謂除了能給他帶來社交上的便利之外,更重要的源頭還在于洛克有著強烈的高高在上的文化優越者心態和精英意識。所以,與其說洛克拿著一張假的博士文憑四處招搖撞騙,不如說這是他一次重要的自我加冕。

自我加冕總是會產生一些儀式化的表現。在洛克身上,這更接近于一種古老歐洲的貴族派頭。在中國旅行時,洛克總是帶著由持槍的納西人隊伍和攜帶大量物質的騾群組成聲勢浩大的隊伍,這當然不只是簡單的實用考量。就像他自己,即使在荒山野嶺,也從來不改換他的裝束,一律是西裝革履,襯衫和領帶,任何時候都一絲不茍。唯一有改變的就是因為騎馬需要,不得不在筆挺的西褲上打了綁腿。而且,無論去哪里,他永遠會帶著他那漂亮的高腳杯,時不時用它喝上一杯從美國本土空運來的葡萄酒。

1930年,與洛克在云南同行過一段行程的斯諾回憶道:“用餐時,地上鋪著豹皮地毯,上面安放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面上鋪有亞麻桌布,銀質餐具和餐巾安放其上。我們到達時飯已快做好了。晚餐后,通常是用茶,然后飲烈性甜酒。洛克教會了他的廚師們燒地道的奧地利菜。他時常接受當地官員或鄉紳們的宴請,嘗夠了中國式的美味佳肴。他吩咐侍從用轎子把自己抬著進入陌生的城鎮,以顯示他這個人的重要地位,許多圍觀的民眾還以為他是一位外國王子?!?/p>

探險中國

洛克的使命感,絕不是國家層面的任務忠誠,而是一種對世界歷史的當代敏感。在19世紀至20世紀,全球開始席卷新一輪的地理大發現。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場以西方人為主導的探險史,以及以西方視角為中心的對世界二度的文化地理測繪。

對這一點,洛克從一開始就有著充分的自覺。早在1926年,洛克面對神秘的西南山區就寫道:“我第一次來到阿尼瑪卿山脈和位于青海湖南部的黃河峽谷一帶,在我從青海湖返回并前往阿諾德植物園時,我與《國家地理》雜志約定,將對這一鮮為人知的山區進行探險,以填補地圖上的空白?!?/p>

而事實上,這片區域并不像洛克想象的那么空白,早在洛克之前,在藏彝走廊中穿梭的西方人已經不在少數,很多人還出版了相關論著。1879年英國探險家吉爾寫下《金沙江》;匈牙利伯爵澤切尼依據自己在這一帶兩年的旅行,在1880年寫成了《東亞旅行的科學成就》;1900年,在康區一帶活動的英國人H·R·戴維斯寫出了《云南、印度和揚子江之鏈》;法國東方學家大衛·妮爾早在1916年就進入中國,并著有《一個巴黎女子的拉薩歷險記》;1924年,維也納人韓代爾以《在華植物采集、中國及藏植物探險史》著稱,此外還包括先于洛克到達滇西北的英國植物學家金頓·沃德、喬治·弗瑞斯特和冒險家亨利·奧爾良等。

盡管如此,洛克還是察覺到這是一次巨大的機會。他瞄準了貢嘎雪山。然而,這一地區處于無政府狀態已長達二十多年,貢嘎嶺早已成了匪幫據點,而且根據藏族的宗教,這三座雪山是貢嘎嶺周圍山民的山神。如果哪個外鄉人膽敢進入這個地區,就會被搶掠一空然后殺掉。為了成行,洛克千方百計結交木里國王。在木里土司衙署的舊檔案《洋員文書卷宗》里,我們可以看到洛克和木里國王的來往信件多達一百多封,意圖都或隱或顯地指向貢嘎雪山。

1928年6月,洛克在木里國王的支持下,帶著36頭騾子,還有21個納西幫手,踏上了前往雪山的亞丁之旅。木里國王不僅修書當地匪首,讓其以禮相待,還委派了一名寺廟住持相隨,因為在那個窮困饑荒的地帶,只有借助住持的聲望才能為他們獲取食物。同年8月,迫不及待的洛克第二次進入亞丁,為期十余天。這使得洛克成為了歷史上第一個到亞丁境內進行探險的西方人,洛克不僅搜集了許多不知名的動植物標本,并撰寫了《貢嘎嶺香巴拉,世外桃源圣地》。這篇文章長達65頁,在文章開頭他激動地寫道:“在整個世界里,有什么地方還能有如此的景色等待著攝影者和探險者?!?

1929年春,洛克又進行了第三次亞丁之旅,他試圖為每一座雪山拍照,繪制地圖。完成測量后,洛克激動不已,因為他認為自己發現了世界最高峰,從而將名正言順地進入歷史席位。1930年,他在電文中這樣描述:“貢嘎山是地球上最高的山峰,它的海拔30250英尺。發現和測量者——洛克?!笨墒聦嵣?,貢嘎山的海拔只有24790英尺(7556米)。洛克因為過于想要成功,導致他的錯誤,測量誤差將近5500英尺。

如果說洛克最初來到中國,還帶著一種對西南地區自然和原住民的獵奇心態,那么到了20世紀30年代,他已明確認識到當地地理和民族文化的重要性。在完成對木里地區的撰寫之后,洛克請求《國家地理》雜志資助對納西東巴文獻的研究,但并未得到應允,而且隨著植物采集的完備,他與美國農業部、哈佛植物園的合作關系也相繼結束。

但洛克相信自己能成功,他變賣家產只身來到中國,潛心研究納西文化長達十余年,其中包括對納西族歷史、宗教儀式的記述,對手抄本《東巴經書》的翻譯以及兩卷《納西-英語百科詞典》手稿。然而在1944年,載有洛克全部研究的“理查德號”郵輪在前往美國時,被一枚日本魚雷擊中,資料全毀。這個消息第一次擊垮了洛克成功的信心。此時,他積蓄耗盡,而艱難的山地環境對一個60歲的老人也已顯得過于殘酷。為了防止自殺,他甚至緊張到要把手槍交給旁人保管。直到1946年,他在哈佛大學植物學家伊爾·D·默里爾的安排和贊助下返回麗江,重新完成《納西-英語百科詞典》,才走出這次心理危機。

理想生活

在1930年,洛克給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編輯寫信時一直在描述這種在中國的生活:“我們不知道什么叫作壓抑,這里的人們靠種田生活,莊稼長得很好,謀生很容易。這里不缺什么,沒有乞丐,我從來沒見過納西乞丐,人們所需購買的東西甚少,很少有現金交易,無論銀價高低,農產品和自織的麻布價格卻不變。這里沒有工廠,沒有汽車,沒有人像工業社會那樣為生活而奔波勞碌;這里沒有經濟蕭條,也沒有中國東部沿海及上海的動蕩和戰亂,我們就像生活在月球上,吃自己種的菜,吃自己飼養的禽肉,這里的人不知道中原地區的洪水。他們不看報紙,一是沒有,二是不會讀,即便能讀也根本對混亂不堪的外部世界不感興趣?!?/p>

直到1937年,戰爭已經蔓延到中國西南邊陲,面對美國駐云南領事館的催促,洛克仍然拒絕離開麗江。

1962年,在夏威夷的醫院里,洛克曾寫信給朋友:“我將在來年視局勢的發展,如果一切正常,將返回麗江去完成我的工作。與其躺在醫院凄涼的病床上,我寧愿死在那玉龍雪山的鮮花叢中……”然而,這一切并未如愿,1962年,洛克在夏威夷去世。葬禮簡單而冷清,因為他的成功也比他想象的來得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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