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國傳統元素與西方現代主義美術對張光宇作品的影響

高 潔 （浙江工業大學藝術學院 310023）

試論中國傳統元素與西方現代主義美術對張光宇作品的影響

高 潔 （浙江工業大學藝術學院 310023）

20世紀30年代的繁華都市上海，是西方與東方文化交流的重鎮，新型的美術風格影響了不少上海畫家，張光宇也是其中之一。他將中國的版畫、年畫、戲曲等民間傳統藝術植入到自己的創作中，增強作品的表現力，這種充滿民族特色的創作風格還融入了西方現代主義繪畫手法，張光宇在吸收各類藝術的養分中不斷豐富自己的作品。

張光宇；民間藝術；傳統元素；現代主義

談到中國裝飾藝術的奠基者之一張光宇先生，當代人較為熟悉的是他的動畫作品《大鬧天宮》，而對他早期藝術活動了解不多。他喜愛從民間年畫、版畫、石刻等藝術中汲取養分，作品充滿民族色彩和民族感情。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受西方現代主義美術思潮的影響，現代主義逐漸興起，在上海求學的張光宇這時期的作品也呈現出現代主義特征，他借鑒了一些外國畫家的藝術方法，將其融入于自己的創作之中，使作品在具有中國傳統藝術的特色下又兼備西方現代主義藝術氣息。

一、中國傳統元素在張光宇作品中的應用

裝飾畫中，黑白裝飾畫最見功力，張光宇借鑒了民間木刻和明清版畫對線條的處理方式，加之平時的書法鍛煉，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具有鮮明的時代氣息。然而張光宇沒有從中國傳統繪畫中吸取淡雅設色，而是從民間年畫中尋找靈感，作品色彩絢麗，色調對比強烈。身為上?！靶挛枧_”的布景師，這期間戲曲對他的影響也頗深，無論其造型還是色彩，他的作品中都有所體現。

1.明清木刻版畫對其作品線條和構圖的影響

明清是中國版畫的黃金時期，木刻版畫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表現形式，與其他繪畫的區別在于線條的表現技法，其線條充滿了獨特的韻味，黑白對比強烈，有力的線條已不僅僅只是勾勒出物象的外觀，而是著重表達內在情感和精神，根據作品內容和題材的不同線條表現方式也不同。張光宇的《民間情歌》受到明清戲曲小說版畫線條特點的影響，這種木刻版畫有兩種鏤刻特點，一是線條較為粗糙，粗獷奔放，呈現出樸拙的趣味；二是線條纖細精美、細致?！睹耖g情歌》主要表現江南一帶民間兒女的真摯感情和追求幸福的美好生活。如圖1，人物和背景線條較為粗糙，粗獷，刻意用樸拙的線條表現出該男人質樸單純的性格特點。圖2中的線條截然不同，人物線條細勻，形態豐滿，唐韻猶存，把女人嫵媚嬌柔的一面展現得淋淋盡致。兩幅插圖線條特征充分體現了根據不同的題材和內容，畫面線條和情感要表達一致的特點。

明代木刻版畫在構圖上趨于多樣化，善用窗門洞開和房間剖面圖的手法把窗里窗外、門里門外、山前山后的景物與人的行為活動等情節拓開描繪，對主題內容作充分的交代。張光宇的傳記插圖作品《杜甫傳》就借鑒了此手法?！抖鸥鳌凡鍒D之五、《杜甫傳》插圖之十一中的場景，通過窗和門，可以看到窗內和窗外、門內和門外兩個不同的場景，讓畫面看起來更加整體，故事情節敘述更加充分。

圖2

2.民間年畫對其作品色彩的影響

民間木版年畫是我國美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最早的形式是“門神”，經過幾千年的發展演變，逐漸形成了獨特的造型特點和色彩體系。年畫追求的是裝飾色彩而并非真實色彩，以三原色紅、黃、藍為基礎，再加上黑、金、白。主要色彩有：紅、黃、藍、綠、紫、金、黑、白。其中，紅色在年畫中的應用最為普遍，對人的視覺刺激較強。在色彩搭配上講究“軟靠硬，色不楞”的原則，硬色即純度較高的色彩，軟色即純度較低的色彩，軟色和硬色搭配使用更恰當，明度上形成對比。

中國傳統藝術精神一直是張光宇漫畫藝術的來源，他將民間年畫藝術色彩上的特點融入到他的漫畫作品《西游漫記》中，別具一格?！段饔温洝肥菑埞庥钤?945年秋完成的一部較為成熟的漫畫作品，此漫畫意在諷刺當時國民黨政府的黑暗統治，以神話故事為主線，廣泛吸收了傳統民間藝術元素。作為他的第一部長篇彩色漫畫，其用色考究，借鑒了民間年畫的色彩風格，裝飾性較強?！段饔温洝芬约t色和橙色為主，用補色對比、冷暖色對比、純度對比的色彩搭配方式，但在對比色的基礎上進行了相互間的調和，降低了畫面色彩的飽和度，使畫面更加柔和，增加視覺沖擊力。如圖3所示，大面積的黑色增加了畫面的重量感，人物的用色上以紅色和黃色為主，加入藍色和綠色這兩種對比色。通過色彩強化形象的性格特征，濃重的色彩在黑色的底上更加突出、醒目。

3.戲曲元素在其作品人物造型中的應用

中國歷史上諸多動畫片都以借鑒和改造戲曲中的元素獲得成功，如20世紀40年代的動畫長片《鐵扇公主》，20世紀50年代的動畫片《驕傲的將軍》，而1964年制作完成的動畫片《大鬧天宮》被人們稱作是最為成熟的“中國學派”動畫作品。該動畫片中人物造型設計是動畫借鑒和改造戲曲人物扮相造型的典型例子。

《大鬧天宮》中的人物造型設計幾乎都出自張光宇的筆下。在人物體形姿態上，張氏從我國傳統的舞臺戲曲表演中提煉出優美的動姿，突出人物性格的民族化特點。戲曲人物常常與其性格、時代背景緊密聯系，造型夸張，形象生動，這同樣符合動畫的人物造型原則?！洞篝[天宮》中孫悟空形象借鑒了京劇臉譜中孫悟空的形象。白色的臉，眼睛周圍一圈平涂黃色，從眼睛處到鼻子下面呈紅色心型，紅色在京劇臉譜中代表忠勇，突出了孫悟空人物的性格。但張光宇把京劇中孫悟空的臉譜形象做了簡化，去除了額頭以及臉頰和嘴巴周圍繁復的圖案，使得孫悟空的面貌不僅有京劇臉譜的視覺美感，同樣具有現代審美的簡潔風格。這樣有利于動畫的制作，如圖4是《大鬧天空》和京劇中孫悟空形象的對比。這一簡化既保留了傳統京劇的“離形神似”的韻味，又突破了基于民族文化的程式化特點?！洞篝[天空》中除了孫悟空的造型設計能看出京劇臉譜的影子外，玉皇大帝、二郎神等天宮諸神的人物形象都借鑒了京劇臉譜元素。

圖3

圖4

《大鬧天空》在音樂上借鑒了京劇鑼鼓點和民族音樂，具有獨特的民族特色。如影片剛開始，孫悟空在花果山第一次亮相，伴隨著鑼鼓聲的背景音樂顯示了他的威嚴。孫悟空在天庭與諸神打斗時的背景音樂也出自京劇中的武打音樂，這種鼓點性很強的音樂不僅有利于表達出人物的心情與情緒，還可以表現故事的情節、矛盾的發展。有人說“影片在某種程度上有京劇表演動畫化之感?！?/p>

張光宇作品中這些特有風格的源泉，來自我國傳統藝術的裝飾精神。其藝術作品吸收了中國傳統藝術的特點，張光宇的作品中不僅充滿了民族色彩和民族感情，在一些作品的表現手法上還可以看到西方現代主義美術的影子。20世紀30年代，國內現代主義逐漸興起，這一時期的上海受西方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張光宇的作品也不可避免受到立體主義、構成主義等西方美術流派的影響。

二、西方現代主義美術思潮對張光宇作品的影響

現代主義美術，即20世紀以來具有前衛特色、與傳統文藝截然不同的各種美術流派的總稱，又稱現代派。它包括野獸主義、立體主義、構成主義、超現實主義等?，F代主義可以追溯到法國的印象主義，他們崇尚“繪畫不做自然的仆從”“藝術語言自身的獨立價值”“為藝術而藝術”的觀念。這種現代主義美術思潮在20世紀30年代影響著中國一批畫家，也影響著張光宇。

1.立體主義表現形式在張光宇作品中的應用

1908年立體主義始于法國，立體主義的藝術家們追求碎裂、解析、重新組合的形式，即打破焦點透視規律，把物體形象進行有意識的破壞和解體，然后加以主觀的有序重組，把抽象的線、面、體進行分離和組合。將人的正面和側面同時反映在二維的平面畫布上，把對象的上、下、左、右、前、后等各方面進行重新排列組合。代表人物有畢加索、布拉克等。畢加索的油畫《亞威農少女》，被稱為第一幅包含立體主義元素的作品。畢加索把這五個人的不同部位的側面都呈現在同一個平面中，正面的臉上會出現側面的鼻子，把不同角度的人物進行結構上的組合。將五個人的身體先分解成了單純的幾何形體和層次分明的色塊，然后在畫布上重新組合。

圖5

張光宇作品的繪畫形式受到了畢加索等人的影響，并對這種形式和內容頗有偏愛。如圖5，此插圖是張光宇于1936年為《二十歲人》雜志創作的封面，該圖將不同視角的同一個人物的各部分組合于同一畫面中，經過碎裂、解析后進行重新組合，輪廓由直線和曲線構成，塊面堆積交錯，頗具情調，立意深刻，充分體現了立體主義的非傳統透視法的特點，在平面上展現二維和三維空間的結合。

2.構成主義在張光宇作品中的應用

構成主義產生于1913年的帝俄時代，活躍于十月革命后的早期蘇聯。主要人物有馬列維奇、康定斯基、李西斯基等，從構成主義的諸多作品可以看出，構成主義重視形式，簡單明確，以簡潔的幾何形體或縱橫結構進行平面裝飾。由構成主義代表人物李西斯基設計的海報《紅色楔子攻打白軍》，元素簡單，但處理時使用的技巧獨特，視覺的主體由紅色三角形和周圍分散的小的幾何形體組成，紅黑白三色強化了視覺效果，加入一些字體設計，構成感極強。

這種構成主義藝術風格傳到中國后，對剛興起的書籍設計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張光宇一些漫畫的封面和插圖吸收了這種形式，如圖6，張光宇在1930年為《上海漫畫》創作的封面《甜蜜的上?！?，圖中的人物由幾何形體拼湊而成，加入音符和縱橫線條作裝飾，右下角的樂譜和文字的搭配增添了趣味，“上海漫畫”這四個字以線元素設計，和下方主視覺畫面的版塊狀形成對比。這種點、線、面的排列組合構成了輕松愉快的畫面?！睹窀琛凡鍒D：印染工（1959年），人物服飾上的花紋可看做是點的排列，與畫面上方及兩側的黑色版塊結合，增強了插圖的表現力。從這些插圖中可以看出張光宇構圖上的現代感。

圖6

三、西方現代主義美術與中國傳統元素在張光宇作品中的融合

張光宇在創作中融入了不少西方繪畫的形式來豐富自己的技法，他吸收西方的繪畫技巧和構思后，又回歸到民族性。其作品富有濃厚的民族和民間色彩。如圖7（《房屋的故事》貴州水家族故事插圖），從畫面中可以看出濃郁的民族特色，這種以線為主的裝飾風格，借鑒了民間木刻及明清版畫等其他中國傳統民間藝術形式，其中海水和山等事物的形象都來自中國傳統繪畫，人物造型也極具民族特色。在構圖的空間布局處理上吸收了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的表現手法，老虎和山安排在同一平面上，刻意二維平面化的構圖方式弱化了縱深感，各物體簡潔符號化。張光宇把西方現代的設計手法與中國古老的樣式“化合”起來，這種獨特又自然，千變萬化又能和諧統一，不得不承認這是新的、現代的，又是符合中國民族欣賞口味的。

圖7

四、總結

張光宇是在一個特別多樣化的文化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勤奮、睿智，善于吸收來自各種不同文化的營養豐富自己的藝術。4他的作品扎根于中國土壤，不斷向民族民間藝術學習，把中國傳統元素運用到自己的創作中，同時也汲取西方各種繪畫形式，是位藝術消化力極強的畫家。他是一位站在時代前列、創新的藝術家，一位“集大成”者，對中西文化的交流、中西藝術的融合做出了貢獻，并潛移默化的影響著后人。

[1]唐薇，黃大剛.《瞻望張光宇：回憶與研究》—（《大鬧天空動畫片造型設計》小引.李克弱）[M].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

[2]唐薇，黃大剛.《瞻望張光宇：回憶與研究》—（張光宇的藝術.喬喬）[W].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

[3]唐薇.《張光宇文集》—（辟新路者.廖冰兄.）[M].山東美術出版社，2011.

[4]唐薇.《張光宇文集》—（黃苗子談張光宇.唐薇.）[M].山東美術出版社，2011.

高潔（199105）女浙江工業大學藝術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動畫設計與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