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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省兩將軍”
——袁世凱身死前后倪嗣沖與張勛關系新探

2017-03-11 19:04郝天豪
歷史教學問題 2017年5期
關鍵詞:黎元洪督軍新報

郝天豪

“一省兩將軍”
——袁世凱身死前后倪嗣沖與張勛關系新探

郝天豪

袁世凱身死前后,倪嗣沖與張勛的關系經歷了從合作到對立的演變。袁世凱死前,改張為安徽將軍,倪為安徽巡按使,形成“一省兩將軍”格局。倪聯合張勛為“洪憲”帝制作了最后的努力,并在袁死后一度屈從張勛。為改變處境,倪在“府院之爭”中逐漸依附段祺瑞,與張日漸疏離。張勛策劃復辟,二人走向對立。隨著張勛兵敗,倪恢復了安徽統治權。倪、張博弈源在個人利益的爭奪,對北洋政局產生深刻影響,也彰顯出地方力量的崛起與割據。

一省兩將軍;倪嗣沖;張勛;北洋政局;軍閥政治

袁世凱身死前后的年余時間內,“洪憲”帝制、“府院之爭”、張勛復辟事件接連發生,對北洋政局和軍閥政治影響深刻。作為津浦鐵路線上和長江中下游地區的兩大地方實力派,倪嗣沖與張勛長期控制地方并對中央決策發生作用,其關系也隨著政局發展而經歷了從合作到對立的演變。長期以來,學界普遍認為二人交好,利益相連,共同策劃復辟,倪嗣沖騎墻應事。①據筆者查閱,著作方面主要有陶菊隱:《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史話》第三冊,三聯書店,1957年;來新夏等:《北洋軍閥史》上冊,南開大學出版社,2000年等。論文方面主要關注倪嗣沖與張勛復辟之間的關系,如夏侯敘五:《倪嗣沖在張勛復辟前后的表演》,《民國春秋》1996年第4期;王洪剛、謝大鵬:《再評張勛復辟中的倪嗣沖》,《阜陽師范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等。筆者以為,這種大歷史敘事忽略了小細節,不僅使人難以明晰二人關系的演變過程,而且不利于理解政局之發展。本文不揣淺陋,擬結合各種史料,對此問題進行新探。不當之處,祈請方家斧正。

一、“洪憲”帝制中有限合作

倪嗣沖,字丹忱,安徽阜陽人。晚清入仕,曾遭清政府罷黜,卻深受袁世凱賞識,民國后歷任安徽都督兼民政長、安武將軍督理安徽軍務。倪對袁也是知恩圖報,當時報章多稱其為“忠于袁氏者”,②鶚:《段芝貴與倪嗣沖》,《民國日報》1916年4月10日,第7版?!爸盍θ藛T”。③《倪張同抵南京》,《申報》1916年5月12日,第3版。張勛,字紹軒,江西奉新人。民國后歷任江蘇都督、長江巡閱使,官拜定武上將軍,惟“素以忠勇自命,隱然有復辟之志”。④白蕉:《宣統復辟》,《人文月刊》1935年第6卷第7期,第2頁。倪、張二人,清末時在山東和東北共事多年,過從甚密。民國后互相援引,關系較為融洽,甚至結為金蘭之好。⑤公孫訇編:《馮國璋年譜》,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3頁。然而,袁世凱對張勛始終放心不下,倪嗣沖由安慶遷署蚌埠,即有監視之意。⑥寧劍南:《我所知道倪嗣沖禍皖的情況》,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安徽省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軍閥禍皖》,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2頁。

1916年,袁世凱帝制自為,引發南北戰爭,最終陷于四面楚歌之境地,撤銷帝制亦難平危局,勸退文電仍紛致北京。4月6日,袁世凱擬任倪嗣沖為湖北將軍兼討伐軍總司令,以壯聲勢,同時補張勛為安徽將軍,使其效命。①《張倪改任之原因》,《大公報》1916年4月12日,第1版。倪、張二人均表示同意??擅钌形窗l布,廣東宣布獨立,袁世凱不便再派大員督師,又不敢隨意失信于張勛,結果只有權宜行事,特任張勛兼署督理安徽軍務,設長江巡閱副使以安置倪嗣沖。②《命令》,《政府公報》第96號,1916年4月11日。并經復核,“以徐州地方關系重要,必須坐鎮得人,已決定仍令該將軍暫駐原處,毋庸移動。至皖省防務,仍責成安武將軍切實辦理,以資完善”。③《張定武移節之緩辦》,《大公報》1916年4月16日,第1版。

對于張勛而言,自辛亥以來,累有戰功,雖任長江巡閱使,卻駐節徐州一隅,有名無實。因此,在得任安徽將軍一職后,即派兵馳赴安慶,以為履新之先聲。而倪嗣沖忠于袁世凱,受調奔赴前線,對抗護國軍,本義不容辭之事。但如果完全離開主政有年的安徽,怕是難再有立足之地,遂不肯輕易放棄安徽而就副巡閱使職。一方急于進駐,一方不愿退出,“兩方誤會,意見斯生”。④《倪段入京與倪張地位》,《申報》1916年4月22日,第6版。4月18日,雙方軍隊在安徽大通發生武裝沖突。袁世凱尋求處理辦法,22日改倪署理安徽巡按使。⑤《命令》,《政府公報》第108號,1916年4月23日。國務卿段祺瑞曾分電張、倪,建議“各辭兼職,仍復原任”,⑥《北京電》,《申報》1916年4月30日,第2版。但沒有結果。

5月6日,宣武上將軍督理江蘇軍務馮國璋聯合倪嗣沖、張勛電請未獨立各省各派代表至南京協商時局,并電勸袁世凱不要灰心退位,欲“效辛亥項城之故事”。⑦《南京會議有謂別有作用者》,《大公報》1916年5月18日,第1版。袁世凱識破馮計,密囑倪嗣沖、張勛予以阻撓,結果倪親自赴會與馮大唱反調,張則始終僅派代表與會。而當5月22日后南京會議陷入僵局時,袁又授意幕僚阮忠樞發動張勛、倪嗣沖另外召集徐州會議,以抵制馮國璋。25日阮致電張勛,“擬請尊處商同丹帥(倪嗣沖——引者注)迅約各省同志代表,匯集徐州,結成代表,預備各種抵制寧垣辦法”,“可以長江巡閱使、副使名義,另行召集沿江各省軍官代表,成一團體,發表宗旨”,并可聯盟簽約,推選盟長,“專以挽留元首,勿遽退位,為惟一之根本宗旨”,要求“元首即允退位,聯盟各省當正式發表意見,以大義相責。茍繼任未得適當之人,與善后種種辦法未經確認以前,不敢遽聽輕言高蹈”。⑧《阮忠樞函》(一九一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史華:《張勛藏札》,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35號,中華書局,1965年,第3-4頁。倪在感到無力挽回南京會議主張袁世凱退位的局勢后,致電張勛、阮忠樞“復往運動,電召各省代表至徐州會議,主張留任”。⑨《北京電》,《大公報》1916年5月31日,第1版。倪、張二人聯合,使南京會議無疾而終,為“洪憲”帝制作了最后的努力。

不過,在徐州會議召開之前,袁世凱猝然去世了,黎元洪繼任大總統。這令倪嗣沖“現一無所措手態度”,⑩《安慶通信》,《申報》1916年6月12日,第6版。開始盤算自身在安徽的地位和未來。國務總理段祺瑞急欲調和倪嗣沖、張勛、馮國璋三人意見,“以長江防務前準責成安武軍任上游、定武軍任下游,茲特擬將倪丹忱調署湖北巡按,庶安武軍可一律調出蘇省,俾馮得呈貫澈實力于江蘇全省治安,倪、張亦可實行分任長江上下防務”。[11]《馮張倪三將軍近況》,《申報》1916年6月16日,第3版。倪一面堅辭安徽巡按使一職,一面調軍會集蚌埠,以退為進,“意欲仍保其安武將軍職權,以為安穩下臺之計”。[12]《皖省政局之觀察》,《申報》1916年6月27日,第7版。7月6日,黎元洪重新任命張勛為安徽督軍,倪嗣沖為安徽省長。[13]《命令》,《政府公報》第182號,1916年7月7日?!耙皇蓪④姟备窬志痛诵纬?,陶菊隱對此曾有頗為精彩的描述:

那時候安徽的確是個奇特的省區:督軍張勛駐徐州,省長倪嗣沖駐蚌埠,而安慶以省會所在地祇留下督軍和省長的掛名辦事處,點綴著三五個衛兵和來去無定的副官。更奇的安徽省長也有兵,也是督軍團的重要角色,人稱為蚌帥,與胡帥、辮帥齊名。[14]陶菊隱:《督軍團傳》,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第16-17頁。

袁世凱在世時,倪嗣沖可以不計名利,繼續效力,官職尚有變動之可能。袁氏既歿,倪雖留任省長,可駐蚌埠而不駐省城安慶,并且節制安武軍,名不正言不順,容易淪為被攻擊對象;張勛又要求移駐安徽,名副其實,倪之處境自然十分尷尬。

具體來說,一是遷署安慶。自6月下旬開始,北京政府要求倪嗣沖離開其慘淡經營的蚌埠,遷署省城安慶,“而倪遲疑觀望如故,且一再辭巡按職,以表示其不肯離蚌之決心”。①《南京快信》,《申報》1916年6月27日,第3版。甚至借口患上重病,以求拖延。7月上旬曾一度無奈同意,隨后又因“乃弟毓棻由鄂歸來,頗不以倪回省為然,移省之舉遂又打消”。②《南京快信》,《申報》1916年7月9日,第3版??稍嵅≈暣似鸨朔?,遷署安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二是權限沖突。張勛人雖未到安徽,卻致力于擴大在安徽的軍政權限,不免與倪嗣沖起沖突。如二人在警察廳長人選上爭執不下,張勛支持的易乃謙最終獲任。③《南京快信》,《申報》1916年8月15日,第3版。類似的事情不少,如張勛未與倪妥商,下令撤換擔任利濟艦艦長、倪之親屬王濟適,要求倪同意之前多次批復不準的接濟留學生學費議案等。倪遇事多答以“從長計議”,“蓋倪自知勢力不敵,故暫以退讓為聯絡計也”。④《安徽政聞錄》,《申報》1916年9月9日,第6版。

三是裁編軍隊。倪嗣沖不做安徽將軍之后,并未移交兵權,而是在蚌埠、安慶兩地設立安武軍總司令部,自任總司令?!胺采婕败娛轮?,仍由倪以安武軍兼巡按名義行之,張勛終未與聞”。⑤《安徽張倪兩軍之近計》,《申報》1916年6月30日,第7版。張勛托病辭職,向北京政府施壓。8月中下旬,北京政府劃分軍民權限,飭倪將安武軍大部分撥歸張勛管轄,小部分改編為警備隊,自行統轄。倪視安武軍為安身立命的憑借,絕不容有失。然經過1個月的周旋,只取得一個“暫行打消”的結果。⑥《南京快信》,《申報》1916年8月24日,第3版;《皖省軍警近訊》,《申報》1916年9月15日,第6版。

受多重邊緣化的壓力所迫,倪嗣沖選擇唯張勛馬首是瞻,韜光養晦。9月下旬,張勛再次召集徐州會議,倪積極策劃于前,熱心參與于后,最終形成對張勛極為有利的結果。之后,在國家大事上,倪隨張勛一道反對外交總長唐紹儀、提議定孔教為國教、反對省制加入憲法及省長民選。在安徽軍政事務上,則向張勛讓步:不僅主動遷至安慶,允許張勛駐兵蚌埠;還經常遣派胞弟倪毓棻、長子倪道杰、心腹黃家杰、裴景福等赴徐會商,加強與張勛的聯系。⑦李良玉等:《倪嗣沖年譜》,黃山書社,2010年,第132、134-135、138、140、143頁。倪嗣沖的屈從換來了張勛的積極回應。1917年1月第三次徐州會議后,倪曾致電某親信幕僚:“此次在徐蒙張督軍特別優待,彼此意見業已消除盡凈,將來皖中一切事務可由予一人為政,必無掣肘之虞云云?!雹唷栋矐c短簡》,《民國日報》1917年1月16日,第7版。

二、“府院之爭”中日漸疏離

1917年2月,在中國是否參加一戰這個外交問題上,以黎元洪與段祺瑞為首的“府院之爭”愈演愈烈。3月10日、11日,國會參、眾兩院通過對德絕交案,段祺瑞略占上風。對此,倪嗣沖和張勛均表示反對。張勛主張“嚴守中立”,⑨《唐寶鍔函》(一九一七年三月四日),史華:《張勛藏札》,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35號,第24頁。實際上“頗不以我國加入協約為然”。⑩《南京快信》,《中華新報》1917年3月13日,第3版。倪也表示既已抗議,且待回復,若無強硬之詞,則不必與之絕交?!爸良尤霊饒F,則期期以為不可,仍應守局外中立為自全之策”。[11]《為中德問題致黎元洪等電》(1917年3月15日),李良玉、陳雷主編:《倪嗣沖函電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297頁。既然主張一致,則取統一行動。3月下旬,二人密電政府,“痛陳與德絕交非計,并責難段總理”。[12]《南京快信》,《中華新報》1917年3月25日,第3版。

段祺瑞“怵于各方面之扦挌”,惟有“乞援于實力派”。[13]張國淦:《中華民國內閣篇》,杜春和、林斌生、丘權政編:《北洋軍閥史料選輯》上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207頁。段向以北洋正統自居,鄙薄張勛之流。辛亥革命時期,段就“以張部軍紀太壞,分子復雜,且與新軍編制不合,對張亦素所不滿”。段主議和,“張竟抗命主戰,恐將來難以駕馭,亦密電袁設法殺張”。①張達驤:《我所知道的徐世昌》,杜春和、林斌生、丘權政編:《北洋軍閥史料選輯》下冊,第274頁。袁世凱死前曾計劃瞞著段祺瑞召張勛入京,令段大為不快。張勛主張武力討伐西南,內閣遭到輿論的痛責,段憤而宣布“如果必須作戰,所有各項計劃當然經過國務會議,始能認為有效,此外他方面暗中之主張,內閣斷不能承認”。②《專電》,《大公報》1916年6月7日,第1版。而倪嗣沖雖然忠于袁世凱,但卻在袁死之后陷入安徽的尷尬格局之中,亟思尋求突破。所以在段看來,張勛僅僅是需要團結的對象,倪嗣沖則是打破僵局的人選。

4月初,段祺瑞急召倪嗣沖等入京會商要事。5日倪乘車北上,沿途往訪張勛等人。7日下午到京之后,在段的勸誘之下,倪建議召開會議以決定外交政策,并自薦勸徐州張勛、南京馮國璋等與會,“一致助段君解決外交”。③《徐州快信》,《中華新報》1917年4月26日,第3版。25日軍事會議召開,倪首先請段宣布政策,并謂“軍人職在服從命令,總理政策當然贊同,侯政府、國會決定后,遵令照辦,但內容必隨時詳示,以便布置”。④《軍事會議之開議詳情》,《中華新報》1917年4月27日,第2版。對德宣戰案通過,“以倪嗣沖最為盡力”。⑤章宗祥:《東京之三年》,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38號,中華書局,1979年,第39頁。5月1日,倪列席國務會議,力主宣戰。2日、3日晉見黎元洪,請求對德宣戰,措詞激烈,甚至與黎發生沖突。4日宴請國會議員,運動對德宣戰。10日段祺瑞部屬擅自操縱“公民團”逼迫眾議院通過對德宣戰案的事件發生后,倪又竭力為段洗脫。倪之態度發生變化后,迅速進入段祺瑞陣營,并成為核心人物,以至于調停者也不得不“奔走于府、院、倪嗣沖之間”。⑥《北京電》,《申報》1917年5月19日,第2版。

而張勛于4月16日由徐赴津,17日忽又折返,僅派徐海道尹李慶璋與會,且也只是參與了4月25日的會議,次日即回徐州。當黎元洪要求各省督軍離京時,張曾說明:“此次軍事會議,彼之代表李慶璋自開會第二日即已撤回,以后一切越軌主張,彼未與聞。即政府迭次派人來此征求意見,彼亦未有切實表示?!雹摺缎熘菘煨拧?,《中華新報》1917年5月23日,第2版。張勛反對段祺瑞的對德外交政策,不愿為其張目,同時也不愿給府方留下口實,為免作難,便采納阮忠樞的建言:“何如置身局外,作壁上觀,派一代表周旋其間,則各方面之形形色色,均歸我公(張勛——引者注)籠照之中,而回翔自有余地?!雹唷度钪覙泻罚ㄒ痪乓黄吣晁脑率湃眨?,史華:《張勛藏札》,中國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35號,第64頁。

倪嗣沖發起全國軍事會議,通過對德宣戰案,疏通“公民團事件”,張勛大為不滿。據張勛親信語:“張勛對于宣戰問題始終未置可否,惟對于倪嗣沖之在京活動深不謂然。日前董翥軒過徐北上,張曾囑董促倪早日回蚌,勿過為越分之行為,自求陷入危險漩渦中?!雹帷缎熘菘煨拧?,《中華新報》1917年5月18日,第2版。據徐州知曉內幕者言:“張勛近對于倪嗣沖頗不滿意,傳聞張將電請政府嚴懲倪氏以謝天下?!雹狻缎熘菘煨拧?,《中華新報》1917年5月22日,第3版。至于原因,“聞因倪在京自稱能為張之全權代表”。[11]《徐州快信》,《中華新報》1917年 5月 24日,第 3版。倪、張二人政治主張背道而馳,當然也就不愿對方打著自己的旗號行事了。也由此始,“段、倪與張之交惡日甚”。[12]葉恭綽:《討伐張勛復辟之回憶》,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50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第177頁。

5月19日,各省督軍、省長等正式呈請解散國會,在京督軍等并“承段意旨,應張勛之邀”,[13]《李江秋輯張勛復辟史料》,第35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案,檔案號:三四(1)/1384。21日出京,22日至津,23日至徐舉行第四次徐州會議。正在會談時,黎元洪罷免段祺瑞內閣總理職務的命令送到,各督軍不能自已。倪嗣沖首先“來津謁段”,[14]張國淦:《中華民國內閣篇》,杜春和、林斌生、丘權政編:《北洋軍閥史料選輯》上冊,第211頁。暗中聯絡各督軍,準備一俟各督軍回任,即宣布與中央脫離關系。張勛希望充任調人,不主張激烈行動,極力爭取黎元洪的信任。24日雖應倪等之請,致電黎元洪,“謂各軍以中央破壞法律,群情激憤,惟有自由行動”。[15]《中華民國史事紀要》一九一七年,臺灣中華民國史料研究中心,1976年,第378頁??呻S后又向黎發了一封私電,以安其心:“督軍團曾經勛以電報拒絕,詎仍來徐,然勛維持時局,尊重國會之意,與前毫無所異?!雹佟侗本╇姟?,《申報》1917年5月25日,第3版。當25日倪擬成針對黎元洪的激烈電稿,“主張聯名拍發,推張領銜,張未許可”。②《南京特別通信》,《中華新報》1917年5月31日,第3版。

5月29日,倪嗣沖在蚌埠宣布“獨立”,扣留津浦鐵路火車,打算與奉天、山東、河南等省共同進兵北京。③李良玉等:《倪嗣沖年譜》,第157頁。6月2日,“獨立”各省在天津設立“各省軍務總參謀處”,大有與黎元洪分庭抗禮之勢。黎電請北洋元老、社會名流從中調和,卻無人有意愿或有能力負此重任。恰巧此時應張勛邀請赴徐商議的李盛鐸回京,向黎傳達了張勛愿入京調停的意思,黎即令張勛迅速來京。

三、張勛復辟中走向對立

在第四次徐州會議上,倪嗣沖等公舉張勛推倒黎元洪、推舉馮國璋、恢復段祺瑞,張勛不以為然,乘機提出“不如請宣統帝復辟”,與會者也沒有答應。最后由張勛參謀長萬繩栻出來圓場,謂“諸公一面進行,留大帥作一調停之人甚好,至不得已時,大帥無有不起而扶植者”。④《徐州特別通信》,《中華新報》1917年6月1日,第2版。倪嗣沖、徐樹錚等雖表示贊同,但只是假意迎合而已。⑤蘇錫麟:《我在復辟之役中的親身經歷》,杜春和、林斌生、丘權政編:《北洋軍閥史料選輯》上冊,第295頁。

6月4日,倪嗣沖與上?!洞箨憟蟆吩L員晤談,表達了自己對于解散國會、督軍團意愿和總理人選等問題的看法,指出“張勛進京,將推倒黎元洪,以圖復辟”。⑥郭廷以編著:《中華民國史事日志》第一冊,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9年,第305頁?!洞箨憟蟆芳从⑽膱蠹圱he China Press。這篇報道被多家中文報紙譯載,參見《蚌埠電》,《申報》1917年6月7日,第2版;《倪嗣沖之供狀》,《中華新報》1917年6月7日,第2版;《倪嗣沖與大陸報訪員談話》,《順天時報》1917年6月8日,第7版等。次日,張勛作出回應,“否認帝制,黎元洪已允解散國會,段祺瑞不必復職”。⑦郭廷以編著:《中華民國史事日志》第一冊,第306頁。另參見《徐州電》,《申報》1917年6月8日,第2版;《張勛睥睨一切》,《中華新報》1917年6月8日,第3版;《張勛與大陸報訪員之談話》,《順天時報》1917年6月8日,第7版等。5日凌晨,倪至徐州,“聞將隨張赴津”。⑧《徐州快信》,《中華新報》1917年6月6日,第3版??蓞s在當晚獨自赴津,并向黎元洪示好:“但求政府有解決之法,無不如命,且力言不贊成復辟派之言論?!雹帷侗本┨貏e通訊》,《中華新報》1917年6月10日,第2版。6日,張勛在徐州設宴招待徐世昌、李經羲等人,“聞席間所談多詆毀元首語”。⑩《徐州快信》,《中華新報》1917年6月8日,第3版。由此可見,張勛策劃復辟,倪嗣沖不惟予以公開,而且背道而馳。

7日張勛由徐州北上,8日至天津,通電“以解散國會,重訂憲法,組織責任內閣,芟除府中群小為宗旨”,[11]《馮國璋關于張勛入京條件告劉顯世電稿》(1917年6月10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三輯《政治》二,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243頁。并聲言:“不解散國會,即行返徐,各省督軍自由行動,不能勸止?!盵12]《李江秋輯張勛復辟史料》,第60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案,檔案號:三四(1)/1384。黎元洪束手無策,12日頒布解散國會令。張勛的要求得到滿足,便以此為理由,要求各省取消“獨立”名義,撤回軍隊。倪嗣沖本擬13日晚從蚌埠“乘專車赴津,與紹帥面商一切”,[13]《為赴津與張勛面商致閻錫山電》(1917年6月13日),李良玉、陳雷主編:《倪嗣沖函電集》,第318頁??纱?4日到津時,張勛已攜被任命為內閣總理的李經羲(字仲仙,安徽合肥人,李鴻章之侄)赴京。

李經羲與張勛同行赴京,是希望借張之勢坐實內閣總理一職。孰知“李本淮軍系,張利其恭順,閣員、省長可聽候分配,并可合以排馮(國璋),為爭南京之地”?!岸闻扇酥^李九入閣,元首權限又大擴充,繼任者將難著手,再種府院問題之果。此次興師為無益,且徐州廣植勢力,權侔府院,段尤不易出山”。[14]《李慶芳電閻錫山李經羲組閣閣員省長聽候張勛分配段祺瑞更不易出山》(1917年6月15日),何智霖編注:《閻錫山檔案:要電錄存》第二冊,臺灣“國史館”,2003年,第239頁。張勛包辦內閣,大權在握,若假令以行,“拒之則有違法抗命之嫌,受之則有切近剝膚之痛,進退失據,何以自存?”[15]《李純咸電》(六月十五日),吉迪輯:《馮國璋往來函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40號,中華書局,1979年,第87頁。因此,“仲仙內閣,聞已有數省反對,丹意亦不謂然”。①《王克敏等刪電》(六月十五日),吉迪輯:《馮國璋往來函電》,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組編:《近代史資料》總40號,第88頁。6月16日,倪嗣沖致電閻錫山,聲稱:“仲仙深巧善宦,絕非擔當時局之人;且與嗣沖素存意見,是以前有李朝上臺我夕辭職之誓?!雹凇稙榉磳罱涺私M閣致閻錫山電》(1917年6月16日),李良玉、陳雷主編:《倪嗣沖函電集》,第320-321頁。同日張勛致電倪嗣沖,“求其同意李經羲內閣”。③《張勛求助倪嗣沖》,《中華新報》1917年6月17日,第2版。倪復電謝絕,“謂嗣沖與仲老同鄉,應當避嫌,且須與各省一致,未便獨異”。④《倪嗣沖謝絕疏通》,《中華新報》1917年6月19日,第2版。事實上,經張勛等人疏通,此時大多數省份對李經羲組閣不再堅持反對。參見《北京特別通訊》,《中華新報》1917年6月21日,第2版。

倪嗣沖誓言反對李經羲到底,與張勛慢慢走向對立。據《申報》所載:“倪嗣沖近與張勛意見極深,倪與天津偽參謀處極力攻擊張勛,破壞李經羲內閣?!雹荨赌暇┛煨拧?,《申報》1917年6月18日,第3版。倪自己也委婉承認,與張勛“電商各事情形,亦頗隔膜”。⑥《為組織內閣事致閻錫山電》(1917年6月17日),李良玉、陳雷主編:《倪嗣沖函電集》,第321頁。6月下旬,張勛邀倪入京協商,倪僅派代表晤談,并繼續反對李經羲,張勛變色而叱:“倪君反覆無常,殆難窺其真意。從前來電謂其并不反對李內閣,茲又說須排斥李仲軒,予茫于從違。汝速行歸津,告倪君曰:‘反對宜正正堂堂反對,贊成亦然,然若朝贊成而夕反對,非丈夫之行為?!雹摺稄垊状罅R倪嗣沖》,《中華新報》1917年6月25日,第2版。張勛對倪生出惡感,欲調其離開安徽。倪因此更斷了入京的念頭,26日晚由天津回蚌埠,途徑濟南時向山東督軍張懷芝怒稱:“五尺童子尚不可欺,乃欲以玩弄吾輩?彼所恃者,定武軍耳!橫豎我不離安徽,我尚有四十營兵,可以保護地方,彼要如何便如何耳!”⑧懷瑾:《魯聞擷要》,《申報》1917年7月5日,第6版。

倪嗣沖何以為了阻止李經羲組閣而不惜與張勛鬧翻?應該說,倪不滿的并不是李經羲,而是張勛?!澳呒茸哉J首禍為首義,而此次解散國會之面子又為張紹軒做去,欲至津趕上李仲軒,先接洽一番,以分張少軒擁護之功,又落了后塵。再加以天津派之挑撥,故倪氏竟無悔禍之意”。⑨《北京特別通信》,《中華新報》1917年6月19日,第2版。而據李經羲觀察,“津中此時仇視定武,不減于羲。為此疊開會議,城北(徐世昌——原注)常私臨倪宅,意在藉詞留難,停緩撤兵,取消名目,激動南方舉動,以固結其團體。而且忌恨定武,獨居其名,不敢顯與為難,欲為無形阻掣”。⑩《李經羲致黎元洪函》(1917年6月19日),來新夏主編:《北洋軍閥史》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85頁。不過,張勛并未與之糾纏,而是遍訪各國公使,私會康有為,與劉廷琛、陳寶琛等聚會于清宮,宴請王士珍、江朝宗等,似乎另有所圖。

7月1日,張勛擁清廢帝溥儀復辟。段祺瑞當晚即離開天津,趕赴馬廠,策劃反復辟行動。2日黎元洪準李經羲辭職,特任段為國務總理,便宜處理,并電請副總統馮國璋暫代大總統之職。在張勛復辟之前,段曾派徐樹錚到蚌埠征詢倪嗣沖意見,“倪復電表示決不參加”。事發之后,“徐樹錚則留守蚌埠,意在牽制辮子軍北上”。[11]曾毓雋:《憶語隨筆》,杜春和、林斌生、丘權政編:《北洋軍閥史料選輯》上冊,第276頁。馮也“與倪省長信使往還,共籌監視,并作進剿之備”。[12]《馮國璋通電討逆軍東路已達廊坊西路已達盧溝橋京師逆氛不難掃蕩》(1917年7月6日),何智霖編注:《閻錫山檔案:要電錄存》第二冊,第549頁。3日段“派人向倪嗣沖接洽摧毀勛在徐海一帶之根據”,[13]《李江秋輯張勛復辟史料》,第114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案,檔案號:三四(1)/1384。以絕腹背受敵之患。當晚,倪秘密赴寧與馮會議辦法。4日段誓師討伐張勛,以“討逆軍總司令”名義委任倪為“皖魯豫三省聯軍總司令”。[14]《李江秋輯張勛復辟史料》,第117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案,檔案號:三四(1)/1384。5日倪通電表示:“隨我副總統、段總理之后,一致進行?!盵15]《為反對復辟致馮國璋段祺瑞電》(1917年7月5日),李良玉、陳雷主編:《倪嗣沖函電集》,第328頁。6日馮在南京就任代理大總統,與段聯合任命倪為“討逆軍南路總司令”,滬、浙、贛各軍均歸其統制,一為鉗制張勛的徐州定武軍,二為防止南方勢力乘虛而入。[16]胡曉編著:《段祺瑞年譜》,安徽大學出版社,2007 年,第 131 頁。

復辟遇到了太多太大阻力,倪嗣沖等鉗制徐州定武軍北上增援,段祺瑞“討逆軍”入京,張勛不敵,迅速兵敗。7月8日,馮國璋頒令褫去張勛本職并軍職、勛章、勛位,特令倪嗣沖兼署安徽督軍。①《命令》,《政府公報》第530號,1917年7月8日。9日頒令“著將該軍隊改歸倪嗣沖節制并著察看情形”。②《命令》,《政府公報》第531號,1917年7月9日。9月8日,北京政府免去倪嗣沖省長本職,特任為安徽督軍兼長江巡閱使。③《命令》,《政府公報》第592號,1917年9月8日。13日倪允兼長江巡閱使職,并將使署遷回蚌埠。隨著張勛兵敗,倪嗣沖大為獲益,不僅恢復了在安徽的統治權,而且接收了張勛的官職和軍隊,“一省兩將軍”格局消亡。在段祺瑞皖系政權的支持下,倪嗣沖成為當時實力最為雄厚的地方力量之一,在長江中下游地區開始享有極其重要的號召力和話語權。

四、結 語

政治人物之間的關系變動不居,往往受制于多種因素,取決于政治利益。袁世凱死前,改張勛為安徽將軍,倪嗣沖為安徽巡按使,前者要求實權,后者不愿就范,形成“一省兩將軍”格局。倪聯合張勛為“洪憲”帝制作了最后的努力,并在袁世凱死后一度屈從張勛。為改變被邊緣化的處境,倪開始依附段祺瑞,并在“府院之爭”中予以鼎力支持,與張勛日漸疏離。張勛策劃復辟,倪披露于前,反對于后,二人走向對立。張勛兵敗,倪獲益頗多,恢復了在安徽的統治權。簡而言之,奇詭的格局造成二人尤其是倪嗣沖在安徽的尷尬地位,具有很大的不穩定性。倪希望打破這種格局,與張勛從利益共同體變成利益競爭者,走向對立實屬必然。

“一省兩將軍”格局始見于袁世凱,形成于黎元洪,消亡于馮國璋,正是北洋政局之過渡在地方上的一種反映。在政局與格局之中,倪嗣沖與張勛以實力為基礎,爭奪個人利益。倪之所作所為,“其情意固在于本身地位,而一切為國為民,攻國會,訐憲法,皆非其根本之問題”。④《倪嗣沖與北洋團體》,《申報》1917年6月8日,第6版。不過需要指出的是,這種個人利益爭奪并不是個人之間的你死我活。倪在張勛兵敗后并未采取過激措施,而是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不僅將張勛眷屬由徐州送至天津,還電請北京政府赦免張勛。顯然,并非倪一人如此,否則張勛眷屬不可能安全到達天津,張勛也不可能在復辟失敗一年后就被特赦!

倪嗣沖與張勛的關系隨著北洋政局的發展而演變,反過來也對政局產生深刻影響。袁世凱死后,北洋政權失去唯一有資望與能力統攝全局的人物,倪嗣沖、張勛與段祺瑞、黎元洪、馮國璋等各政治要人之間時而合作,時而疏離,逐漸形成派系。倪、張領銜的督軍團起而干政,彰顯出地方力量的崛起與割據,以至于“1916-1917年間,沒有督軍們的同意就無法制定國家政策”。⑤齊錫生:《中國的軍閥政治(1916-1928)》,楊云若、蕭延中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7頁。張勛復辟失敗后,淡出政治場域,黎元洪下野;段祺瑞頂著“三造共和”的光環,繼續擔任國務總理,倪嗣沖成為其最重要的地方力量;馮國璋入京就任大總統,特調親信李純繼任江蘇督軍。派系勢力的重組,預示著新一輪府、院之爭的到來。

(責任編輯:李孝遷)

郝天豪,南京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郵編21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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