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紀錄片還原真實的瑣碎和真切的美好
——《我只認識你》導演手記

文/趙 青

用紀錄片還原真實的瑣碎和真切的美好
——《我只認識你》導演手記

文/趙 青

2016年12月15日，紀錄片《我只認識你》在2016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上獲得了“年度最佳紀錄片”“最佳紀錄長片”以及“最佳國際傳播中國紀錄片”三項大獎。感謝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對這部紀錄片的肯定。評委會主席、中央電視臺高級編輯劉效禮將軍說：“全世界的男女老少都應認真地看一看《我只認識你》，以應對人類老齡化的到來?！痹@得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的知名導演、制片、編劇柯文思說：“本片拋出了一個已成為全球問題的話題。當我們從越來越長壽的生命中受益時，也必須面對一個嚴峻的事實，我們的精神狀況跟不上身體狀況。這種令人心碎的情感旅程進入一種需要密切觀察的狀態時，教會我們所有的人，要相信堅持和愛的力量，相信夫妻關系可以經得住最艱難的考驗?！碑斎桓鼞摳兄x的是這部紀錄片的兩位主人公——我的叔公樹鋒和叔婆味芳，是他們的愛觸動我們想做這部紀錄片，是他們的愛成就了這部紀錄片，也是他們的愛讓更多的人擁有和傳播愛的力量。

用紀錄片還原真實的瑣碎

《我只認識你》講述的是我叔公樹鋒和叔婆味芳的愛情故事。這對相識于20世紀50年代，在時代的浪潮中經歷悲歡離合的老人，卻在邁入古稀之年的時候遭遇了“空巢”與“阿爾茨海默癥”的雙重困境。如何在衰老、病痛、孤獨的情況下守住愛與尊嚴？對叔公叔婆來說，將近半個世紀的相伴相守，愛已經變得淡然純粹、深入骨髓。而在經歷了一生的波瀾之后，叔公叔婆那種平靜、樂觀卻又不乏尊嚴的生活態度，深深地感染著我們。

2012年4月，我和制片人馮都決定拍攝一部關于他們倆的紀錄片，想要記錄下這對老人當下的生活以及他們的過往。沒曾想這部影片的拍攝、制作前后耗費了三年多的時間。而影片主要的記錄素材是那段生活中最日常不過的瑣碎細節：患病的叔婆味芳不認識身邊其他人，卻唯獨認識她的愛人樹鋒；幾乎不記得自己的過往，卻記得她曾經是名化學老師、教育學院院長；不再能生活自理，卻依然愛美，喜歡梳頭、別發卡、帶手帕。而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的叔公樹鋒，妻子出門前會幫她準備衣服；偷偷藏著發卡，在需要時拿給她；如常人般帶著她吃飯、看戲、逛街、賞花。

著名紀錄片導演陳曉卿在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那天的頒獎晚會上問我：“紀錄片的導演和拍攝人物之間往往需要保持一種疏離感，叔公叔婆畢竟是你的親人，你怎么處理和他們之間的拍攝關系？”

我覺得紀錄片的創作，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之間最應該建立的是彼此的尊重和信賴。但是要建立這種關系并不容易，需要時間，需要心性相通。

盡管他們是我的叔公叔婆，是我的長輩，比一般的拍攝對象有一種天然的親近。但是，畢竟這是拿著攝像機對著他們，記錄他們日常的生活，記錄他們彼此的親密，記錄他們在社會中遇見的各色人事，記錄他們對過往的回憶。叔公開始并不適應，比較矜持含蓄，攝像機對著他時，他會不自覺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小時候曾待我和善可親的叔婆早已忘了我是誰，有時把我當客人、當親戚，有時又把我當她學生。拍攝時，經常以為我是拿照相機在拍照，笑容可掬的擺出各種姿勢，有時還要去梳妝打扮一番再站到攝像機前……這種可愛卻又非常態的拍攝狀況一開始很是困擾我。

于是我調整了拍攝方案，現場的攝制只有我一個人，有事沒事的陪著他們，讓我和攝像機漸漸地變成他們生活中的常態。真正的拍攝也從對叔公的采訪開始，聽他講述我們家族的故事、回憶他個人的經歷、他和前后兩任妻子之間曾經的美好、磨難、傷悲、幸?！骞谥v述中打開了自己的記憶閘門，也放開了面對鏡頭時的矜持和拘束。

隨著時間的流逝，叔公叔婆對我的信賴感也逐漸增強，尤其是叔公。原本生活中諸事都是叔公在處理，我的經常性出現，無形中讓他有了可以商量、可以分擔的人。但我牢牢的掌握著一些原則，尊重叔公的任何決定和選擇；尊重叔公他們的日常生活規律；尊重他們的隱私，絕不強求拍攝。漸漸地，我的拍攝也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選擇什么樣的養老方式，可以說是這部紀錄片的另一條重要線索。拍攝的兩年多時間里，我陪他們看過不下十家養老院。在尋找、選擇、放棄、再選擇的過程中，我一直秉承著尊重叔公叔婆的選擇和決定。第一次他們去一家養老院試住，當你看到一個平時慈祥和藹的老太太，在養老院不明就里地對著老先生喋喋不休，而老先生從耐心解釋，直至無奈沉默時，作為拍攝者的我內心五味雜陳、酸楚難忍。拍攝過程中，曾經有兩次我端著攝像機淚流滿面、無法釋懷……但冷靜下來想想，把這種過程真實地記錄、呈現出來，可能比你試圖去介入他們的生活、去改變他們的狀態和選擇，來得更有意義。無論這種狀態和選擇有多么殘酷，多么不堪，可這就是他們的真實生活。你要做的不是介入，不是控制，不是改變，而只是記錄！

陳曉卿曾在分析中國（廣州）紀錄片節影片的一篇文章中提到：“《我只認識你》紀實風格明顯，創作者自始至終保持了一種對生命的尊重，人物情感的把握恰到好處?！边@種克制內斂的處理，也許受到了該片監制之一，著名紀錄片剪輯師錢孝貞（Jean Tsien）的影響，她有一個著名的論點，在紀錄片里，“情感，不是由主人公和導演表演出來的，而是由觀眾從故事里得到的”。的確，紀錄片最大的魅力在于故事的起承轉合，人物的多舛命運往往是你無法掌控，無法預料的。不是由導演和主人公演繹的，它有時會讓你失望，有時也會給你驚喜。你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的等待、記錄、還原、呈現。

用紀錄片還原真切的美好

2013年10月初，影片還在拍攝階段，我們有幸在臺北參加了一場提案會——好提案（Good Pitch）。他們不是把紀錄片提案和電視臺或市場買家結合，而是和相關的公益組織、社會組織、企業相連接，“好提案”也邀請了國內的一些NGO組織。他們認為紀錄片應該發揮它更大的社會價值和影響力。所以《我只認識你》那次就像做了一個試點，之后也申請到了Good Pitch所屬的Britdoc BBC Connect Fund一部分專門的啟動資金。

影片完成之后，我們和上海的幾家關注失智老人的公益機構合作，在社區、街道、醫院、藥廠、養老院、護理學校等做了近百場線下的公益放映活動。2016年3月的上海市民文化節上，《我只認識你》在上海半淞園路街道做了第一場社區公益放映活動，引起了社會、媒體等各方對失能失智老人“專業照護”的關注。樹鋒和味芳的故事，不再單純是一對老人的愛情故事，而是中國深度老齡化后不得不直面的課題——高齡老人的居家照護、醫養結合，養老制度等的探索和完善。之后我們還在研究阿爾茨海默癥的醫療機構和藥廠做公益放映。有一家藥廠專門研發治療阿爾茨海默癥的藥物，放映之后在座的不少科學家的反應讓我們特別感動，他們覺得自己多年來的研發很艱難、很困苦，但這個影片讓他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病人家庭的絕望和無助，也意識到他們執著而努力的工作是多么有價值。

影片在社區、街道放映時，很多觀眾會問如何預防阿爾茨海默癥，怎么尋求醫療和護理的幫助？放映之后我們將相關的醫護人員和社會資源提供給社區居民。讓社會上已有的資源和有需求的人群，通過這部影片得到了很好的溝通和連接。在上海大學社會工作專業放映時，在場的都是社工系的研究生們，他們會討論作為社工未來能為這樣的人群做些什么、有什么創業機會，等等。

記得在拍攝時，叔公經常問我，覺得他們是平凡之人，生活經歷也太過平常，為什么要拍攝他們的故事？盡管記錄的是兩位老人最為平常的生活，但更是他們倆相扶相持的那些平凡、掙扎、苦楚、未知和美好的呈現。而把這些真實、真切的故事還原出來、支撐起來的，就是讓人們總能不屈不撓、不卑不亢、繁衍生息下去的愛和尊嚴！

《我只認識你》如同一個石子扔進湖面，激起了很多漣漪、很多對話。一部紀錄片的真切呈現能引發社會不同層面、不同人群的思考，能帶給更多人愛的溫暖和力量，是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腦力激蕩的紀錄片提案會

2016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特別創立了“中國故事”國際提案大會，全球20家最權威的節展、機構、買家在現場聆聽和討論了27個紀錄片的提案。紀錄片人以特有的呈現方式，向人們講述和探討了題材多元、風格迥異的故事。相信在廣州紀錄片節這樣腦力激蕩的提案現場，這些紀錄片人也一定收獲滿滿。

《我只認識你》在拍攝過程中參加了多個紀錄片提案會，受益良多。從CCDF（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ASD（亞洲陽光紀錄片提案大會）、HAF（香港亞洲電影投資會）到Good Pitch（好提案）等。我認為參加提案會對正在拍攝制作的紀錄片來說是非常好的提升平臺。國際紀錄片提案大會邀請國際上權威的節展和紀錄片專家，他們會對紀錄片人的提案提出不少有針對性和建設性的意見，使其理清影片正確的走向以及提供更多的發展可能性。導演在拍攝的過程中會遇到各種狀況，很容易迷失自己，會質疑自己到底應該從什么點繼續往下走，存在著很多的不確定性。比如《我只認識你》這部影片之前討論過多種主題走向，可以是叔公叔婆的愛情故事，可以涉及社會養老問題，涉及失智老人的護理，甚至涉及留守老人的話題。但在參加了多個提案會之后，我逐漸厘清了思路，主線就應該是叔公叔婆的愛情故事，其他的都可以作為副線自然穿插。影片的主題呈現是最有力的，但副線的隱性話題也能讓紀錄片帶給社會更多的思考。通過提案會這樣腦力激蕩的平臺，我們會得到更多更專業的建議，慢慢修正自己，找到繼續走下去的方向。

另外，捉襟見肘的拍攝制作資金，也一直是讓很多紀錄片人無法支撐到最后的緣由。而參加提案會可以使紀錄片人在影片還未完成之前，讓國際上的專業紀錄片節展和基金會了解這個項目，有利于項目在國內外的資金申請?！段抑徽J識你》正是得益于之前參加的幾個提案大會，后來才能順利申請到Sundance Institute Doc Film Program Fund、IDFA Bertha Fund、Britdoc BBC Connect Fund的資金。此外，對于國內的紀錄片創作者來說，如果疑惑你的影片是否會有國際市場，提案會就是很好的試金石。

中國著名的女性紀錄片導演季丹曾經說過：“紀錄片就是你活生生地和時間相遇，活生生地和命運相遇?！焙芏嗍虑槟銢]有刻意地想要去記錄，只是你遇到了，記錄下來，呈現出來，真的就意義非凡。愿中國有更多優秀的紀錄片人，有更多像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這樣好的平臺，幫助大家記錄、呈現更多的好故事。

作者系紀錄片《我只認識你》導演

相關鏈接

《我只認識你》獲獎情況

2012年第三屆華人紀錄片提案大會最佳提案獎（CCDF）

2013年度亞洲紀錄片提案大會最佳提案獎(ASD)

入圍2013年度香港亞洲電影節電影創投會項目（HAF）

入圍2013年度MIDA導演計劃

入圍2013年Good Pitch 好提案計劃

2015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IDFA）世界首映

2016舊金山亞美國際電影節（CAAMFEST）

2016香港第40屆國際電影節(HKIFF)

2016中國女性影展閉幕影片

2016新澤西燈塔電影節（Lighthouse Film Festival）評委會大獎

2016華盛頓華語電影節 最佳紀錄長片提名獎

2016紐約紀錄片電影節（DOC NYC）國際視角單元

2016臺灣華語電影展-“人道X生態X農創”

2016首屆足榮村方言電影節 最佳紀錄片

2016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年度最佳紀錄片、最佳紀錄長片、最佳國際傳播中國紀錄片

2016中國紀錄片學院獎 最佳紀錄長片提名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