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

田勝勝

1.凜冽寒風

漫天的飛雪，落地的雪花亮晶晶，明晃晃。

烏鴉爸爸笨拙地用身軀護著窩里的一枚蛋，烏鴉媽媽已經不在了，為了快要出世的孩子，他別無選擇。北風如刀割，烏鴉爸爸打了個冷戰，這寒風，簡直吹到骨頭里。

殼終于裂了，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惶恐地看著這個世界，她哆嗦著：

“爸爸……”

“哇哇哇……”烏鴉爸爸給她起名寒星。

北方的冬天寒冷徹骨，食物匱乏。天剛剛亮，一只漆黑的烏鴉就會唱著沙啞的調子，穿過結冰的小溪，穿過皚皚的原野，忙碌覓食，日復一日。

烏鴉爸爸的搖籃曲沙啞難聽，然而寒星每次都聽得很高興：

“爸爸，你的歌聲真動聽！……”

“哇哇哇……”

“我什么時候才能唱得和你一樣好呢？”

“哇哇哇……”

回答她的，依舊是那綿長沙啞的叫聲。爸爸的回答永遠都是這個調調。

2.春暖花開

小河的冰面破了，樹梢的積雪融了，春天的腳步越來越近。

寒星身上的絨毛開始一點點地脫落，然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寒星在窩里哭著，烏鴉爸爸很是納悶：“哇哇哇？”

寒星抽噎著，她的翅膀上長出來一根青綠色的羽毛，那羽毛在一片灰色的絨毛之中，像是雨后大地上的一支新筍，分外惹眼，烏鴉爸爸吃驚：“哇哇哇？”

“爸爸，我是不是生病了？”寒星惶恐。

在寒星出生前，烏鴉巢曾遭到一場洗劫，幾乎所有的蛋都落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唯獨寒星留在了窩里。

寒星幾乎是烏鴉爸爸的一切。女兒“生病”，烏鴉爸爸心都碎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寒星充滿惶恐，她身上綠色的羽毛越來越多，很快就蔓延到了大半個身軀。

可奇怪的是，她不疼不癢，很快身上那層灰色的舊羽毛完全褪去，滿身嶄新而鮮艷的新羽露了出來：寶石藍的額頭像是碧天的星星般耀眼，翠綠的翅膀如同吐出嫩芽的草地一樣嬌艷，金黃的肚皮配細長的尾巴，如同盛開的水仙花一樣夢幻。

寒星如同做夢一般，她以為自己生了重病要死了，可沒成想，她竟然變得如此美麗！

“寒星，你真是太美了！”所有見到寒星的動物都這么說。不過大家心中的嘀咕越來越多：這父女倆的差別實在太大了！

寒星開始變了。

她開始一遍遍地貼著水面飛過，只為欣賞自己美麗的身影，忽然有一天，她清了清嗓子：

“唧唧唧……”

林蛙驚訝地從水中探出了腦袋：

“好動聽的聲音！”

寒星的聲音清脆悅耳，像是經過譜曲的歌唱，她飛到哪里，便給哪里帶來一股活力，一分生機。

夜晚，寒星睡不著，依舊興致勃勃地唱著自己新編的歌兒，烏鴉爸爸忽然撲棱著翅膀：“哇哇哇……”

烏鴉爸爸想要寒星模仿他的叫聲。

她不愿意。

烏鴉爸爸見女兒沒動靜，又叫道：“哇！哇！哇！”

寒星用翅膀埋起了自己的小腦袋，遮住了她皺起的眉。

3.夏末黃昏

七月流火，天氣開始漸漸地轉涼。

寒星出落得亭亭玉立，烏鴉爸爸卻變得不怎么愛飛翔了。他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時常對著寒星吼叫：“哇哇哇！”這吼叫也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沙啞。

這天寒星依舊花枝招展地出門，沒成想居然撞見一只和她一模一樣的鳥兒！

那鳥兒驚喜地大叫一聲：“姐姐！”

寒星愣住了：“我不認識你！”

這鳥兒名叫玫瑰，她告訴寒星，杜鵑鳥常常會偷偷把其他鳥兒巢里的蛋換成自己的，這樣，她便省去了養育后代的麻煩。

玫瑰是杜鵑媽媽產在畫眉鳥家的窩里的，原先的那些畫眉蛋則被杜鵑媽媽啄破，丟到樹叢里了。

“寒星，等到秋天的時候，我們一起‘遷徙，飛到南方去吧！”

寒星第一次聽到“遷徙”這個詞，她驚呆了，她第一反應是：

“不行！我不能離開烏鴉爸爸！”

“你是杜鵑，他是烏鴉，你們本不是父女！”

“不！”

寒星撲棱著翅膀，一個勁兒地飛，飛了老半天，她轉頭看了看，確信已經把玫瑰甩開了，這才松了口氣。

黃昏如血，老烏鴉在窩里焦急地等著女兒回來。

終于，繁星滿天的時候，寒星一臉凄然、一臉疲憊地回來了。老烏鴉大叫著：“哇哇哇！”

寒星呆呆地望著烏鴉爸爸，沒說一句話。

4.秋風蕭瑟

干冷的秋風呼嘯。寒星和烏鴉爸爸忙著準備過冬的食物。然而今年大旱，野麥的長勢不好。遠處的林子倒有些野果，前些天失了火，什么也沒了。

玫瑰千方百計地找到了寒星，與她一同前來的還有好多的兄弟姐妹。

“哇哇哇！”烏鴉爸爸像是發了瘋一樣地追打著寒星的兄弟姐妹。玫瑰央求著：“讓寒星走吧！她應該去南方，那里有食物，有陽光?！?/p>

“哇哇哇?！?/p>

“她會回來的，她還會回來看你的?！?/p>

“哇哇哇！”烏鴉爸爸又是叫，又是跳，寒星的兄弟姐妹們狼狽不堪，只得落荒而逃。

然而玫瑰還在堅持：“寒星是候鳥，如果您堅持把寒星留在身邊……北方的冬天會凍死她！”

烏鴉爸爸愕然。玫瑰轉頭又看了一眼寒星，滿臉不舍地騰空飛走了。

天色又一次暗了下來，凜冽的北風呼號著，發出恐怖的聲音。

寒星有些害怕，她感覺渾身發冷，美麗而輕薄的羽毛對冷風的抵御顯得微不足道。烏鴉爸爸踱步過來，用自己厚重的翅膀包裹住寒星。

寒星說道：“爸爸，我冷?！?/p>

“哇哇哇！”

“爸爸，你別怕……”

老烏鴉不

叫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沉默。

5.離別

秋夜漸寒，天上孤獨的星星在眨眼，寒星在窩里睡不著，老烏鴉溫和地說道：“哇哇哇……”

寒星的內心起起伏伏。

遠處黑壓壓的一片，原來寒星的兄弟姐妹們不死心，再一次飛來了。

老烏鴉撲棱著翅膀：“哇哇哇！”

老烏鴉靜靜地注視著寒星，忽然他起身了，他將寒星一點點地往窩外推！

寒星哭著：“爸爸……”

老烏鴉對她又叫又抓，寒星一次次嘗試著回到窩里，都是徒勞。玫瑰催促著：“寒星，快走吧！”

雙方僵持著，糾纏著，忽然間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千萬只鳥兒從樹林里飛起來，大家轉頭一看，只見一股黑煙從林子的遠處升起。

夜鶯驚慌失措的呼喊響徹樹林：“不好了！著火了！”

杜鵑們一飛沖天，寒星也驚慌失措地升空，險些和玫瑰撞成一團，玫瑰嚇得臉都白了：“姐姐！看這風向，火勢怕是很快會蔓延整個林子！我們快走！”

玫瑰說得不錯，秋天草木干燥，正是林子火災的高發期，往往一個小火星，借著秋風一刮，就能變成一片大火。

寒星焦頭爛額，她驚叫一聲：“爸爸還在窩里！”

寒星作俯沖狀，想要再次一頭扎進林子里，玫瑰知道了她的意圖，沖上去攔住她：“姐姐！你不能去！大火如果燒過來，你會死的！”

“放開我！”

“老烏鴉不是你的親人！你的親人是我們??！”

寒星和玫瑰在空中糾纏著，寒星一把推開了玫瑰，扯著嗓子大叫一聲：“哇哇哇！”

玫瑰嚇得花容失色，寒星頭也不回，一頭扎進了林子里。

老烏鴉此刻驚恐地趴在窩里，林子里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呼喊，走獸奔逃，鳥飛沖天。濃煙已經彌散開來，寒星被濃霧沖得睜不開眼睛：

“爸爸！”

寒星心中太急了，她被煙霧迷了眼，翅膀撞上了一叢尖樹枝。她痛苦地叫了一聲，像是一枚落地的蘋果一般，重重地砸在繽紛的落葉上。

滾滾的黑煙襲來，火光也已經越來越近。

頭頂一個黑壓壓的影子壓下來，居然是烏鴉爸爸：“哇哇哇！”

老烏鴉急切地在寒星頭頂扇動著翅膀。然而寒星受了傷，飛不起來。

老烏鴉用雙爪鉗住寒星，想要拉起寒星沖出火海，他奮力飛到半空中，可他太老了，沒有力氣。他的身軀與寒星一起掉了下來。

再抓，再飛，再落，老烏鴉和寒星的身軀一次次地砸在枯樹葉上。

火光越來越近了，老烏鴉不飛了，他將寒星用羽毛緊緊包裹起來，他閉上眼睛：“哇哇哇……”

林火直到破曉才逐漸熄滅，原本金黃的林子變成了焦黑的地獄。

老烏鴉安詳地趴在焦黑的大地上。

杜鵑們飛到他的身邊，一個個落下了眼淚。

玫瑰忽然驚叫：“你們看，有什么東西在動！”

大家定睛一看，老烏鴉的身軀真的在動！在大家瞪大的雙眼注視下，一只小鳥從老烏鴉的身下爬出。寒星還活著，雖然已經筋疲力盡。

她轉頭望了一眼老烏鴉，接著便頭也不回地朝林子深處走去，玫瑰喊著：“寒星！寒星！”

一聲沙啞的悲鳴，寒星跌跌撞撞地飛了起來。沒有飛出多遠，便一頭栽在了黑黢黢的草木灰之中，她那嫩綠的羽毛，頃刻間染黑了大半。然而她又一次飛起。

杜鵑們默默地望著。

溫暖的翅膀、沙啞的歌聲、晶瑩的雪花……她飛翔在空中，眼前不住地浮現著許多的畫面，天上依稀可見的幾顆星星像晶瑩的眼淚，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