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態勢下的工藝美術行業發展與思考
——中國工藝美術協會副會長馬達訪談

□ TEXT PHOTO 徐飛（南京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

新態勢下的工藝美術行業發展與思考
——中國工藝美術協會副會長馬達訪談

□ TEXT PHOTO 徐飛（南京大學中華文化研究院）

江蘇省工藝美術行業歷史悠久、技藝精湛，在全國工藝美術領域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刺繡、玉雕、刻石、牙雕、紫砂、云錦、印染等品種門類繁盛豐富，各類技藝百花齊放，其工藝水平之高超、產業規模之宏大、人才數量之眾多在全國范圍內都可謂首屈一指。

在過去的十幾年里，江蘇工藝美術行業的各個門類都有了較大的發展，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一些困難和問題依然存在。為了提出應對這些問題的新思路，抓住當前經濟轉型時期的發展機遇，實現新態勢下工藝美術行業的新一輪發展，我們采訪了江蘇工藝美術界的專家——中國工藝美術協會副會長、江蘇省工藝美術行業協會常務副會長馬達先生。

中國工藝美術協會副會長、江蘇省工藝美術行業協會常務副會長馬達先生

鮑志強 紫砂《龍香提梁壺》

呂兆臣 紫砂《小石冷泉》

邢偉中 沉香、檀香大宮扇《九龍》

生存環境—“老問題”與“新機遇”

馬達會長首先追溯到：由計劃經濟轉變為市場經濟的初期，由于多種原因，工藝美術產業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1993年，江蘇率先出臺了《江蘇省傳統工藝美術保護條例》的地方性法規，為江蘇省工藝美術創造了一個“以法護業”、“以法興業”的良好發展環境。此后，省政府及部分市、縣政府又針對工藝美術行業的發展，紛紛出臺了眾多保護、扶持政策，在法律條例和經濟政策的雙重作用之下，江蘇地區傳統的工藝美術獲得了應對市場沖擊強有力的盾牌，在平和安定的環境中穩步發展，經歷了一個門類齊全、品種繁盛、增長迅速、大師輩出的恢復、發展黃金期。尤其是2004年到2013年，工藝美術行業步入了最輝煌的十年，各種工藝美術技藝爭奇斗艷，工藝美術市場也是興旺發達。

在度過了工藝美術市場銷售繁榮的十多年后，近兩年工藝美術高檔禮品、奢侈產品的市場下滑嚴重。工藝美術行業存在的一些“老問題”日益凸顯，諸如：作品重技巧、缺內涵，手工藝人們過多追求作品形式層的技巧、方法，而忽略了更深層次的作品文化內涵；重傳承、輕創新，從業者強調了保護，輕視了創新，多少年來創作主題、內容一直是老一套，缺乏符合時代審美的新內涵；重欣賞、輕實用，藝術來源于生活，使用功能是工藝美術品最本質的屬性，而現在的很多手工藝品價格偏高，只余欣賞、收藏價值，離百姓生活需要越來越遠。

對此，他提出：在新的歷史轉換期，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文化需求的多元，工藝美術傳承和發展的環境和條件已經不同于以往，既有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也面臨著更多的困難和挑戰。從宏觀形勢看，當前我國經濟、文化大發展、大繁榮方興未艾，黨的十八大以來，進一步明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文化建設的戰略地位、發展方向、目標任務及實現途徑，提出要推動社會主義經濟和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因此，工藝美術無論從經濟層面或文化層面的發展需求將是空前的，這是利好的大局勢。

呂存 正則繡《銀飾與青花瓷》

陳亞先 亂針繡《戴安娜》

從行業自身看，工藝美術屬綠色經濟，符合現代可持續發展產業的要求；以天然原材料和手工制作為主的特點，符合現代人們“回歸自然”的心理需求；具鮮明的地域特征和地方特色，各級政府視其為“城市文化名片”；有自主知識產權和比較優勢，所以政府大力提倡發展。同時，各類政策保護扶持力度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到位。

但我們也必須看到嚴峻的競爭形勢，當前的全球化經濟競爭，已由傳統的物質經濟競爭轉為文化產業等軟實力的競爭。工藝美術產業是重要的文化產業，所以，可以預見工藝美術將會迎來一個新的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傳統工藝美術自娛自樂的創作形式已無法適應發展潮流，現代工藝美術發展速度之快將是空前的，時代賦予了工藝美術更大的社會性責任和經濟性責任，這就要求我們的工藝美術必須加快前進的步伐。創作題材多元化、生產手段現代化、產業發展規?；?、工藝技術科學化將成為未來工藝美術發展的“四化”。工藝美術與經濟社會發展進步的關聯度越來越高已成定勢，與市場發展需求的關聯度越來越大已是現實。行業認識的不清晰、人才結構的不完善、創新意識的不到位、資源使用的不科學，這些瓶頸和困難極大地阻礙了行業的進一步發展，所有從業人員必須認清形勢、把握方向、捕捉機遇、順勢而上，使行業在新一輪經濟調整中有新的提升、新的作為。

呂存 正則繡《狂熱之人》

陳亞先 亂針繡《幸福老人》

發展趨勢—“觸網、出?！?，做大做強

當今，互聯網終端已經改變了中國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費模式，其在未來或將產生更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在“互聯網+”的大環境下，作坊式的生產、提籃式的經營、單一線型的發展模式已然不適應時代潮流，傳統工藝美術行業只有把握大好趨勢，奮身迎上去，主動“觸網”才能贏得更廣闊的發展天地，屹立于現代市場而不倒，才能實現從工藝美術作品到工藝美術產業，從單個的藝術創作到普遍的產業經濟的全新轉變。

馬達會長認為：工藝美術行業的設計、生產、銷售不能關起門來，以自我為主體，而要充分利用互聯網這一載體獲得成熟、系統且長遠的發展?！肮に嚸佬g+互聯網”這一思維要廣泛應用到產品的每一環節之中。在創作構思上，可以利用網絡平臺征集各類創意和新的想法，擴展創新設計的來源，通過嫁接不同類型的互聯網平臺，對接用戶需求和產品創意。高端、特需產品采用私人訂制的方式，將用戶的喜好與需求融合進產品的創作過程當中，實現傳統工藝美術資源的當代轉化。

在銷售經營上，藝術精品可采取互聯網銷售和實體店相結合的方式，線下實體店作為體驗店，用戶在線下看中任何商品，可以掃描二維碼進入線上商城下單購買，全方位地對產品及服務進行模式更新，實現網絡與實體服務的一體化。日用品、禮品、紀念品、生活美化品等普通產品則直接以天貓、淘寶等網站作為銷售平臺，擴大銷售范圍，形成聯動效應。

在品牌宣傳上，可通過網絡傳播，全方位、多角度地宣傳工藝美術作品，如利用影像資料、明星代言、熱門IP開發等方式，對作品進行一系列的包裝，以互聯網思維探索根據自己的特色，與各類不同的網站進行深度合作，并通過線上官網、微博、微信公眾號等平臺，讓用戶對于作品有全面的了解和認識，達到品牌宣傳力度的最大化，真正實現藝術品生活化、創意生活化。

金文 麒麟補《元青地織金銀孔雀羽妝花》

吳元新 藍印桌布《鳳戲牡丹》

在發展思維上，可利用“大數據”平臺獲取各類信息，通過大數據的分析和運用，結合自身的特長、能力，推進工藝創新、材料更新、優化結構、產業鏈條，推進科學決策、有效發展。還可利用網絡數據系統，積極打造工藝產品專屬的“名片”、“身份識別證明”，保證質量、保證真實，為藝術品的再次、多次流通保駕護航，真正實現工藝美術產業與市場的無縫對接，在引領消費者認知的同時，幫助提升藝術鑒賞力，進而推進消費增長?？傊?，互聯網思維與現代化產業模式的結合，將會使得工藝美術行業快速地完成重組和重構，使得行業整體的影響力、滲透力持續加大，使得工藝美術在經濟轉型新時期獲得可持續的發展。

另一方面，工藝美術行業要主動“走出去”。工藝美術行業從業者應該積極參與到國內外重大行業和相關組織的活動中去，利用一切機會宣傳江蘇工藝美術，擴大影響。行業協會要助力工藝美術創新步伐，引領中青年工藝美術從業者走向國際市場，拓展江蘇工藝美術作品在國際工藝美術品市場上的影響力。工藝美術企業要學會通過網絡平臺成功將產品銷售到海外市場，致力于同國際接軌，將蘊藏在工藝美術中的中國傳統文化在海外發揚光大。相信通過國家的統籌推動，行業自身的不懈努力，網絡平臺的助力拓展，在多種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必定會形成強大的集聚效應，實現強有力的品牌輸出，真正把行業做大做強。

金文 云錦織金妝花《喜相逢》

人才培養— “產、學、研相結合，培養高素質人才”

馬達會長十分看重人才的培養問題，對此，他說道：目前，工藝美術行業在技藝傳承上更多還慣性于師傅帶徒弟、父親教兒子的傳統傳承方式上。部分從業人員存在學養不深、思維不廣、眼界不寬等問題，亟須更新觀念，吸收新的思想，開拓新的視野，提高自身綜合素質。行業內要多多舉辦教育培訓，建立起中青年專業人員承傳技藝、交流思想、展示才華、實現理想的有效平臺。

為了更好地實現“繼承和弘揚傳統文化藝術，進一步保護和發展傳統工藝美術”的宗旨，按照著眼人才隊伍建設的戰略性要求，促進江蘇工藝美術產業創新和發展，江蘇省工藝美術協會長期來一直認真協助和配合省政府有關部門，在工藝美術行業人才隊伍的建設和培養上下功夫，努力落實人才政策，建立溝通渠道，進行高端人才的推介和各級人才的提升。協會協助省經貿委開展省大師、省名人榮譽稱號的評定，協助省經貿委、人社廳開展高級專業職稱的認定，配合政府按制度選拔人才、照規范提升人才。此外，還積極推進與國內外知名院校合作，讓中青年技藝骨干走出企業、車間，得到更寬闊的學習空間，著力培養走向國際舞臺的能力，不斷地為行業培養新生力量。

另外，馬達認為，還必須拓寬現有的人才培養模式，除了父子傳承、師徒傳承、地域傳承之外，更要注重培養科班出身的專業人才。藝術院校應積極承擔起培養專業工藝美術人才的重任，構建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新一輩工藝美術從業人才隊伍。還要特別注重 “產、學、研”結合，依靠院校的人才優勢，聯合社會的“創客”力量，對接自己的車間、工作室，豐富自我、發展產業。

創新變革—“設計當隨時代”

任何一個行業要想獲得長遠發展，都無法避開創新這一話題。馬達會長在創新這一問題上頗具戰略性眼光。他認為，傳統工藝在傳承與創新之間往往偏重前者，而弱視了后者。在設計創新、技術創新、材料創新等方面，傳統工藝與現代技術的融合、工藝技術與文化精神的融合不足，是目前江蘇工藝美術行業亟待解決的問題。天然原材料供應越加匱乏，有些種類甚至面臨限制采伐，而替代材料的研發仍然是短板，行業內一些以天然材料為主的品種，存在生存的困難。放眼國外，著名水晶品牌施華洛世奇就是值得我們學習的榜樣，他們利用人造水晶同樣能創作出商業價值和藝術價值雙高的上乘作品，我們的工藝美術行業也應放開目光，把對于材料的依賴轉接到提升工藝及材料的更新運用上，著眼于研發代替天然材料的新型材料，將物質材料的價值升華為設計、構思等精神層面的價值。

當然，創新不是一朝一夕的靈光乍現，而是基于行業深度研究基礎上的對作品形式、內容、價值的全新闡釋。這一過程是艱難而漫長的，首先需要政府和市場的雙重推動。國家的重視和政策扶持對于工藝美術行業來說至關重要，以相鄰國家為例，有些國家為保護本國工藝品的發展，制定了傳統工藝品的振興法規,并能與時俱進地結合本國行業發展實際，經過分析、研究，多次重新修訂，其對于我國在制定推進工藝品發展的法律法規、保障制度的方面有諸多可供借鑒的地方。

蕭劍波 象牙淺刻《溪山煙云圖》

邢偉中 黑檀描金折扇《貴妃出巡圖》

高毅進 青玉雕《爐》

政府層面的創新扶持是工藝美術行業實現創新變革的強大后盾。有的國家設立了專門針對保護、傳承、發展傳統手工藝的振興研究院，這些研究院利用現代技術對傳統工藝進行科學分析，從而達到用數據記錄分析、挖掘改良技藝的雙重效果。此外，振興研究院致力于研發可替代天然材料的人造材料，研究推廣新技藝，并結合調研進行產品的市場推廣，從科學的層面為本國手工藝行業的廣大中小企業，提供了便利的技術服務和創新支持，切實地促進了行業的整體發展。

市場需求亦是推動工藝美術行業創新的強大動力。只有設計出符合當代市場要求的新作品，才能在經濟轉型過程中、經濟發展新態勢下獲得長久而有力的發展。在崇尚個性化、時尚化的當今社會，新生代消費群體的審美需求已然不同于往日，當代的工藝美術作品，既要立足于傳統基礎，又要縱觀時代，追求新意上的不斷深化；既要繼承傳統特色，更要衍生出傳達時代審美的視覺形象。一方面，要注重挖掘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內在精神，精心提煉傳統文化的獨特內涵，另一方面，要積極賦予其新的時代氣息，使工藝美術作品既適合中國傳統文化氛圍中的傳統文人審美情趣，又符合現代文明熏陶下的當代人的審美眼光。只有注重品質，不斷提升作品質量，才能直擊消費者內心，從而贏得市場。

其次，創新主要依靠手工藝人自主創新。變革的內因主要在于行業自身的發展張力，不能光喊創新的口號，而要真正實際行動起來。要主動與院校、科研機構、研發機構對接，借智突破、借力發力、借船出海、借光增輝，以此來加強創新步伐，用更多符合時代精神、百姓需求的新產品，提升市場的覆蓋率、占有度和影響力。

大師評選—“德藝雙馨，促進門類發展是關鍵”

近幾年，工藝美術行業的各類評獎和榮譽稱號名目繁多、魚龍混雜。在馬達會長看來，大師評選的首要準則是“德藝雙馨”。第一，道德品質、業界口碑要好，對行業發展和進步要有杰出貢獻，對傳人培養和提升要有顯著成績；第二，技藝水平、創作能力要高，是所從事專業的學科帶頭人、產業領軍者，取得了行業內公認的、卓越的業績和成就。

馬達會長始終認為大師的評選不僅是對個人優異成就的肯定，更要綜合考量評選是否能帶動這一門類、這個行業的崛起與發展，評選出一位真正能夠給行業帶來提升的大師才是功德無量的事情。藝隨人走，與時俱進，面對現在形形色色的評選組織與單位，我們應當持辯證的態度，不能一味批判，也不能一味贊揚，馬達會長先生堅信，就現階段來說，政府評選最具公允性、公信力和權威性，評選出的大師也最有分量。

趙紅育 雙面精微繡《絲綢之路》

趙紅育 雙面精微繡《阿房宮》

高毅進 白玉雕《三足鏈爐》

每一位工藝美術行業從業者要將國家所提倡的“工匠精神”落實到自己的創作當中，立志于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做到講誠信、不趨利，更不能把假的說成是真的，次的說成是好的，他人的說成是自己的，一切以利益驅動的行為都是在毀自己、毀行業、毀消費者。評選上大師以后，亦不能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更應該經受住名利的考驗，以作品說話，理智地看待榮譽和成就，真正考慮行業的提升與發展。

綜上，馬達會長主要圍繞經濟產業與文化事業關系、創新與傳承、人員素養和人才培養、市場管理和品牌建設四個重要方面系統分析了江蘇省工藝美術行業的發展現狀與未來趨向，他對江蘇工藝美術行業的未來發展充滿信心，希冀通過政府、市場以及行業自身等多個方面的綜合努力，為江蘇乃至全國工藝美術行業制定出清晰明確的發展戰略，從而實現振興傳統工藝美術行業的偉大理想。

王金山 緙絲《觀音像》

徐飛，博士，中國玉雕藝術評論家，中國寶玉石30年優秀作家?，F任中國玉雕文化研究會副會長，《中國寶玉石》雜志編委，江蘇省收藏家協會常務理事。主要從事傳統工藝美術、玉石文化、大數據文化分析等方面的研究和傳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