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桂
一
“大家不要睡了,快醒醒,馬上進入豐城地界了!”跟車的女售票員語氣急促語音略帶慌張地提醒著乘客。
這是1996年的秋天。這是一輛沿著105國道駛向省城南昌的長途臥鋪班車。我就斜躺在班車的上鋪中間一個靠窗的位置。
班車從吉安駛出,一路上我心里除了幾許期盼,還隱隱有幾絲忐忑。南昌于我而言,是個英雄的詞匯,是首文化浸淫的古韻。南昌起義,滕王閣,八大山人,這些從教科書里或電視里走出來的名詞,讓我敬重,敬畏,敬仰。而曾經出差南昌的同事,那些有關“南昌鬼子”“豐城拐子”的閑言碎語,亦讓此時的我緊張不安,心生怯意。這緊挨南昌的豐城,據說自古民風彪悍,“羅漢”甚多。尤其讓外地人膽戰心驚的是,傳聞豐城民間很多人身懷“點穴”絕技。如果惹毛了人家,可能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豐城的確有些與眾不同。班車一進豐城地界,在路邊停車的頻率就越來越高,按理,長途班車不進站是不會停車的。時不時地,兩個,三個,或四五個年輕人上了車,卻并不買票,直往車后面走。車上眾乘客皆高度緊張,提包一律是緊緊地抱在懷里的。也不知是覺著沒機會可趁,還是覺得明搶風險太大,這些年輕人往往只坐一段便呵斥司機停車,然后罵罵咧咧大搖大擺地下車走了。車停一次,乘客的心就懸一次,所幸有驚無險。
班車駛上南昌大橋,似乎車子都如釋重負,車內的氣氛頓時輕松了起來,眾乘客也一個個伸長脖子朝車窗外探頭探腦。我則暗自慶幸選了個上鋪靠窗位置,一者在豐城地界,自我感覺似乎更安全些,二者此時欣賞窗外風景,更是便利。
遠處,天空憂郁灰濛,江面并不清爽,隱約可見三三兩兩的船只蹣跚而行。江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房屋,間或冒出幾棟高樓幾座煙囪。班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自行車,三輪車,小貨車,小汽車,以及各色步履匆匆的人物,潮水似的,在路上涌過來擠開去。
二
“你站到!罰款5元。亂扔垃圾,曉得不?!”一位手臂上戴著紅袖箍的中年婦女緊緊地拉住了我的衣服。
上車檢票,下車驗票,我懂。但,南昌風大,我卻一時有些疏忽。在南昌長途汽車站的出站口驗完票后,我一手提著裝滿換洗衣服、洗漱用品、文件資料的人造革提包,一手捏著車票,往公交站臺的方向走。不曾想,手中的車票一時沒抓緊,風一吹,落到了地上,我有些狼狽地去追撿,那可是出差報銷的憑證。
車票掉到地上也要罰款5元,我是難以接受的,甚而有些憤怒。我據理力爭,反復大聲強調解釋,這是車票,是要回去報銷用的,是風不小心吹落的,不是當垃圾扔掉,而且我已經撿起來了。
這位紅袖箍卻根本不容我解釋,死命拖住我不讓走。隨著她音量的加大,我倆身邊一下子圍上來了幾個與他同樣裝扮的中年婦女:“你想做系里嘛?!”(你想干什么的意思)。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不得不乖乖地掏了5元。
平白無故罰了5元,心痛的很,畢竟每天出差補助才8元。一時,自己坐公交車的興致都沒了,恨恨地順著交通標志往八一廣場方向走,權當省兩塊坐公交的錢。
江西省煤炭廳在北京西路省政府大樓的四樓。省政府大院,武警站崗,戒備森嚴,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得里面的人到大門口來接。
在省政府大門對面馬路邊的一個小賣部,柜臺上擺放著一部電話,“一分鐘2元”的標價很顯目。我有些拘謹地拿起電話撥出了省煤炭廳紀檢組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第一次,占線,只好放下,估摸過了兩分鐘,再撥,通了。我放下電話摸出兩枚硬幣放在柜臺上準備走。那個守店的中年男人卻抬起了頭:“不夠,4元!”“不是每分鐘2元嗎?第一次又沒打通!”我忙解釋?!澳俏也还?,一分鐘2元,兩次算你兩分鐘,不管通與不通!”
辦完事,天已漸暗。自己急急忙忙闖進了丁公路上的省煤炭廳招待所(黑天鵝賓館)。
三
“四人間三人間沒有了,標間也沒有了。只有單間,每間80元!”服務員的語氣有點深秋的涼意,頭也沒抬一下。
我一下子心都寒了。單位規定,出差省城住宿費標準每天不高于40元,這可如何是好?
街上的路燈已經亮起來了,自己心里更慌得厲害。曾聽礦里的同事講,八一廣場附近有好些個單位的小招待所,價格比較便宜。自己轉身便往八一廣場方向匆匆小跑起來。
謝天謝地,終于在勝利路口省衛生廳招待所門前看到了一塊“有房,25元/晚”的牌子。走進房間,一股怪味撲鼻而來,房間里四個床鋪,三個已有人,只有靠近衛生間的那張床空著。我將手中的提包小心地放在床上,環視了一下房內。臨窗的兩張床,兩位大漢光著膀子靠著床頭柜,正剝著花生喝著啤酒,一口陌生的方言。而我旁邊的床上,一個年輕的小伙子,頭枕在折疊的被子上,正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這時,我聽到了自己肚子里的咕咕叫聲,便拿起提包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樓下旁邊的小巷子里,燈光昏暗卻人聲鼎沸。吃完一盤南昌炒粉,自己便在八一廣場紀念碑下轉來轉去,挨近11點才回招待所。房間里,電視機開著,小伙子已睡著了,而兩位大漢仍在閑扯。
臉未洗,衣未脫,直接上了床。與三個不知來歷的陌生人同房,很不適應,甚而有些恐懼,一夜未眠。
天剛泛亮,自己便悄悄起了床,此時,屋內鼾聲大作。
再坐長途班車,想想豐城,便有些心悸。思來想去,總覺得還是坐火車回吉安應該更安全些。
早餐原本想去火車站附近解決,但終究還是沒有這個勇氣。據說,曾有人在南昌火車站吃快餐,明明是標注“五元吃飽!”結果一結賬,5元變成了50元。店家的解釋是“一樣菜五元”,他共夾了10樣菜。他本想爭辯幾句,但身邊呼啦冒出了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嚇得他趕緊掏錢走人。
火車站售票廳人山人海,每一個窗口前的隊伍都排得長長的。擠悶出了一身的汗,才買到票,卻要上午11點多才開車。
離檢票時間尚早,剛想去附近轉轉打發下時間,冷不丁又想起了礦基建科的同事。他有次在火車站門口就碰到了一件好事,廠家搞活動,簽名免費送皮鞋。他好奇地站著看了一會,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便往他的懷里塞了一雙皮鞋,并和和氣氣的告訴他,這是廠家搞免費試穿活動,不要錢的,只要簽個名、填張問卷表就可以了。然后,這位小姑娘便領著他到旁邊的小巷子里去簽名。結果,簽完名后,幾個小伙子硬逼著他支付了160元的運費和稅費。這鞋,一打開盒子,人造革的,吉安也就賣個10元一雙。
如此一想,自己便硬是在候車室的長椅上呆坐了四五個小時。
四
第一次進南昌,有些小興奮,有些小惶恐,甚而也有些小后怕。
后來,我甚至與好些個真南昌人或假南昌人成了朋友。當然,那是后話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