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人間詞話》中王國維對柳永的評價

姚湘依

河南大學

摘要：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有五處論及柳永，可以窺察出王國維對柳永其人和創作的評價共包含三個層面：在本質上對柳永詞品的肯定；對柳永人品的否定和以人品代全部詞品從而對柳永的全盤否定。王國維貶抑柳永，有失之偏頗之處。

關鍵詞：《人間詞話》；柳永；評價

縱觀王國維《人間詞話》全書，有五處提及柳永和柳詞。分別是定稿六十四則中第二十六則“三境”說，未刊稿五十則中第十六則“詞家多以景寓情?！蔽纯宓谑邉t“長調自以周、柳、蘇、辛為最工?！蔽纯宓谒氖齽t“屯田，輕薄子，只能道‘奶奶蘭心蕙性耳?！焙偷谒氖膭t“（龔自珍）其人涼薄無行，躍然紙墨間。余輩讀耆卿、伯可詞，亦有此感?！逼渲邪H二。而“三境”說和“以景寓情”說以柳永《蝶戀花》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為論據，實為誤引。王國維張冠李戴，認為這兩句為歐陽修所作。其原因見于未刊稿第四十三則，他認定柳永“輕薄”，無法作出此種佳句。綜上種種，我們可以將王國維對柳永的評價歸為三類，一本質上肯定柳永的詞作，二否定柳永的人品，三以人品代全部詞品，全盤否定柳永。

一、本質上肯定柳永的詞品

三境說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北煌鯂S用來形容“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的第二種境界。后代學者多闡釋為追尋人生理想過程中鍥而不舍，雖敗不餒的精神。柳永本人可能并不表此意，但正如王國維所說“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蹦軌蜃屪x者在讀到詞句時有高遠的啟發與聯想，進而脫離詞句本意領悟更闊大的境界，柳永的詞作功力是不容忽視的。

“以景寓情”說中，柳永此句也被重復提及?！皝幸形秋L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鼻霸娭械木拔?，無一不浸染了作者強烈的情思。每一筆都為最后感情的抒發做了力量的積蓄。

除此之外，王國維也曾肯定過柳永的長調，說“長調自以周、柳、蘇、辛為最工?！彼x取了柳永所作《八聲甘州》作為論據?！皩t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绷缹⒀酃夥旁谔?、地、江之間，意象高遠，著筆宏大，氣勢磅礴。欲表哀情必見哀景，而這幾句寫景又脫離了個人的狹隘的愁思。此刻的柳永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古今來人共歷一時。就連蘇東坡也加以稱贊“高處不減唐人?！?/p>

王國維縱是對柳永的人品不滿，也不能完全抹殺他在詞史上的貢獻。

二、否定柳永的人品

王國維說柳永是“輕薄子，只能道‘奶奶蘭心蕙性耳?！边@種帶有主觀色彩的評價或許來源于王國維對柳永放蕩不羈生活經歷的認識。

柳永出身儒宦世家，幼年被譽為“神童”，然而科考不利，屢遭打擊。又由于當時文人尋樂于風月場所的風氣，其流連妓館，與娼妓為伴。至四十八歲始中進士，青年幾十載光陰都在煙花巷陌，歌樓舞榭中度過，創作通俗歌詞。后雖踏上仕途，卻屢失機會，道路坎坷，六十余歲悄然辭世?？v觀柳永一生，與下層貧賤人民接觸尤為密切，故所行所作流于平俗，古今評論家多有詬病，王國維嘲諷他為“輕薄子”也不足為奇。

三、以人品代全部詞品，否定柳永

懷著對柳永人品的偏見，王國維理所當然地認同了柳詞中俗艷的成分，以偏概全，否定了柳永全部的詞作。

柳永其詞今存二百一十二首，因其生平遭際，描寫歌舞娼妓男女情感的創作居多。這些創作具有以下特點：

首先是題材內容的浮艷。詞本就是交給歌女演唱的曲子，故內容上多涉及男女情愛和美女形態。而柳永專力詞作，雖在前人基礎上開創了詞“應社”的風氣：詠妓女之色藝，描寫妓女的情感和生活狀態，寫自己與妓女之間的戀情等。感情真摯的同時傳達出為下層人民發聲的積極意義。但其大量詞作詞風輕佻。王國維說“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倡伎之別?！逼犯穸?，“品”指作品應達到的高品位，“格”指作品應具備的高格調。而柳永之詞，從“品”或“格”看，都無法達到“雅”的效果。

其次是形式用語的通俗。柳永其詞，為了市井而作，而且是“緣事而發”，直抒胸臆，大量運用白描和鋪排的寫法，淺近平實。如《樂章集》中的許多成功之作便是以俗為骨。即如被稱為柳永壓卷之作的《雨霖鈴》，無一字不俗，卻別有一種暢快淋漓的風情，“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备乔泄莻魃?。因為這種“俗”，柳永的詞久享盛名，受到了廣大民眾的喜愛，以至于“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钡怯伤纹?，詞家多病其俗，好古雅、講意境的王國維也不例外。王國維鐘愛馮延巳的深美閎約，南唐后主的貴氣神秀，也贊頌歐陽修的豪放曠達，秦觀的婉約清新，但無法欣賞柳詞的俚俗淺切。

詞由詞人所作，詞品與人品卻不可混為一談。詞人限于其所生活的歷史時代與社會境遇，在其藝術創作中不免有所流露。評價一位詞人，應考慮其所生活的時代背景與個人經歷，知人論世，方不失偏頗。王國維以人品蓋詞品，如此貶抑柳永，實有失偏頗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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