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的不二情書

◎文/青檸

六十年的不二情書

◎文/青檸

最好的愛情，是為你寫一輩子的情書。

幾乎每一個站在青空書房門口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這就是大阪最出名的書店？”如果不是當地人，沒人會相信這家位于天神橋筋六丁目商業街旁邊的13平方米的小店竟如此有名。

而真正讓書店變得不平凡的，是書店老板寫了60年的情書：“人生不能重來，相逢只有一次，可是我和你，打從出生之前，直至步入黃泉之后，都會在一起。雖然有點吃不消，可是你一直是最讓我安心的伴侶?！薄?/p>

這些暖心的情話不僅寫在夫妻兩人的信中，還寫在書店隨處可見的便簽和公休日的海報上。

因為懂得，所以相守

時間回到1950年。戰后的大阪一片狼藉，物價飆升，失業人員也越來越多。23歲的坂本健一已失業半年，靠典當家里一些值錢的東西度日，直到山窮水盡。

萬般無奈下，他和妻子商量，將兩人視若珍寶的藏書拿到集市上碰碰運氣，誰知書很快就賣光了。一來二去，夫妻倆發現，周圍的人都像他們一樣喜歡看書，于是索性開了家二手書店，取名為青空書店。

開始時總是格外艱辛。他們用光從親戚那里借來的錢，也只租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店面。書店非常簡陋，店內用一排書架隔出兩塊狹小的空間，客人多時只能側著身子通過，但書架上的舊書都非常整潔，那都是夫妻倆一本本收回來，仔細修補、擦拭后才擺上去的。

慢慢地，書店也影響了他們的婚姻生活，成了他們的另一個家。書店墻上貼滿了夫妻倆的合照和坂本健一畫的妻子的漫畫像，還寫了很多愛的小箴言，貼在墻上、書架上。

考慮到很多人買不起書，妻子說：“我們要加倍努力工作，賣得比別人便宜?！边@句話成了青空書房60年不變的經營理念。

但現實的問題來了，因為利潤太低，青空書房必須全年無休止地營業，他們經常沒時間吃飯，也沒時間上廁所……年紀大了，才不得不將禮拜日設為“公休日”。

夫妻倆非常淳樸，為了對禮拜天上門會撲個空的客人們有所交代，前一天晚上，坂本健一會認真畫一幅“今日公休”的海報，貼在大門口。

每一張手繪都是他的即興創作，有對婚姻生活的小領悟，或是對書本的熱愛。因為海報太可愛，原本只是休店通知，也有很多人慕名前來。

可惜，這樣歲月靜好的日子并未持續多久。年紀大了，難免有個三病兩痛，坂本健一早已習以為常。但沒想到，這一次，妻子進了醫院后，再也沒有出來，他開始慌了。

他第一次任性地在工作日關掉書店，也第一次掛上沒有任何繪畫的公休海報，朝醫院趕去。海報上寫道：“本店休息。對不起，我最親愛的人正跟生命搏斗，我要陪伴她，請原諒我的任性?！?/p>

說不完的情話

在趕往醫院的途中，坂本健一腦海中閃現出無數個念頭，“要是妻子離開我怎么辦？青空書店該何去何從？”但他及時制止了腦海中那些最壞的想法，只想著即使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可以到醫院為妻子按腳，讓病痛中的她舒服一點。

醫院里，等待妻子做手術的坂本健一腦袋里一片空白，和妻子過去的一幕幕仿佛電影般在他眼前閃過。

成年后他一直被家里安排相親，原本他是拒絕的，卻沒想到在相親27次后，遇到了一生摯愛，并認定了她。

結婚后，因為經濟窘迫，他們從沒出門旅行過，甚至結婚幾十年惟一送給妻子的禮物只是一顆珍珠。但妻子不僅不抱怨，還像其他主婦一樣在家相夫教子，照顧老人，陪他守著這間小小的青空書店，一過就是60年。

窮是窮了點，但懷著對妻子濃烈的愛，他不僅老老實實地做一名妻管嚴，還開始寫起了情書。

生活中木訥的他竟然在信中叫她“親愛的人”，說“我愛你”，并寫道：

“妻子，我最親愛的人啊，今夜請睡個好覺。星星、月亮和太陽，全都在為你閃耀，為你歌唱?！?/p>

“妻子的皺紋刻畫出共同承受的勞苦，雪白的發絲隱沒在她冬夜衣物中，我牽著腳步蹣跚的她，走在煙雨朦朧的山徑中?！?/p>

朋友看過這些信后都笑他肉麻，他卻一本正經地說：“這個人和你沒有任何淵源，卻愿意和你結婚，還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關心你。不把這樣的人生伴侶當一回事，除了傲慢，還能用什么詞來形容？”

自從妻子生病后，曾經兩個人的書店變成了一個人的，工作也更忙了。但即使如此，情書也從沒斷過。與之前不同，這回他只能趁店里不忙時，掏出紙筆寫好，趕緊出門郵寄再回到店里，再也不能寫完后藏在家里的各個角落，給妻子驚喜了。

關店后，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里，他滿心牽掛在醫院的妻子。雖然兒子從醫院打來電話說，路途太遠，不用去醫院探望，但他仍決定只要地鐵尚未停運，哪怕風雨兼程，也要去見她。

沒想到，收了幾十年情書的妻子在住院期間，破天荒地給坂本健一回了信，“請等我下次回家?！?/p>

這是她回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但這個回家的承諾，終究沒有履行。

守著兩個人的夢想

妻子去世后，經常光顧青空書店的人發現，幾乎常年無休的青空書店一周內都緊閉大門，公休海報上只有短短幾行字：“青空書房誕生60年，嫁給我61年的妻子，在細雪紛飛的日子離開人世。她是個溫柔而堅強的女性，也是悲傷而溫暖的妻子，以后也請繼續支持青空書房?！?/p>

很多人被夫妻倆的愛情感動，慕名而來買書、留影。書店的生意更好了，坂本健一卻更加寂寞了。

他終日窩在店里，和那些書在一起，一個人繼續守著他和妻子兩個人的夢想。

他明明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卻一直覺得妻子還在自己身邊。好像一推開門，妻子還坐在那里，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堅持手寫了幾十年的情書，最愛的那個人已經看不到了，他也就不再寫了。但公休時的海報卻從此換了個畫風，全是對妻子深深的思念。

他畫綠油油的荷葉，那是他們曾一起看過的風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無數次重新描繪的夢和浪漫?！?/p>

他畫源源不絕的往下漏的金沙，是對妻子永無止境的思念，“只要生命還在，就會與親愛的她共存?！?/p>

在妻子過世后的第三個冬天，他寫了最后一張海報：“今年寒冷時孤獨與寂寥的暴風雪，老婆是沒有方向感的人，再過一會兒，等我把事情做完，就去牽她回來?！睆拇饲嗫諘暝僖矝]有公休過。

他拖著生病的身體支撐著青空書店，仿佛要將他和妻子的夢想永遠延續下去。直到第二年的7月2日，他被人們發現倒在了這家他照看了60年的店里，長眠不醒。

對于那些經常路過青空書店的人來說，這個世界又少了一個美好的角落；但一想起那些貼在門上的海報，又會覺得溫暖起來。

因為最會寫情書的他，是世界上最專一的人；而他的妻子也值得被愛，值得他寫一輩子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