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那邊有線泉

王培慶

沙漠邊的一個小村因為一場輕微的地震，村里的水井漸漸干涸。

沙璇發現了一線清澈的泉水從砂石縫隙里浸出。那線泉水令人難以置信，間斷地噴射出一條又一條水線，晶亮的水粒落到火燙的沙上便倏然不見了蹤影，消散在干燥的空氣中。沙璇一邊看著泉水一邊想，村里人要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這孩子一定是渴瘋了，出現了幻覺?！甭牭缴宠瘹g欣的呼喊，正在準備搬家的老安這么說?！吧宠?，你過來，這桶里還剩一點水，你喝了吧，我帶夠了?！?/p>

沙璇沒有喝水一直跑回了家，他看見爸爸正整理水桶，打算從百里外運最后一次水?！吧城鸬哪沁呌芯€泉水！”沙璇興奮地喊道。

父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沙璇正在講述的是一個天方夜譚般的神話。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他已經習慣了，人們總是把他當成一個愛說謊的孩子，盡管他在十四年里只說過一次，盡管他已經十四歲了。

“爸爸，你得去看看，我發現了一股泉水。雖然水流很小，但只要我們挖一挖就一定會流出更多的水?！鄙宠囍尭赣H相信他，想讓他別再像平時那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澳銣蕚湟幌?，跟我去拉水，一來一回得一整天?！备赣H一邊說著一邊往三輪車上放水桶。

“爸，你跟我來一下吧，不遠，就一會兒?！鄙宠蟮?。

但這是徒勞的，父親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一把將他拽上了三輪車。

晚飯時，沙璇再次哀求著父親到泉邊看看?！拔医裉鞆哪阏f的那個地方路過了，根本沒有你所說的泉水，沙地上連一點水痕都沒有?！苯憬懵唤浶牡囊痪湓拸氐追庾×松宠┼┎恍莸淖?。

慘白的月光照在沙石上，泛著冷艷的白光。在這個令沙璇失眠的夜，他決定再次到那個發現泉水的地方看看。他很快就找到了它，在沙丘的那邊，從砂石縫隙里不緊不慢地噴射出一條又一條水線，不再間或地噴出。沙璇看了它一會兒，又向天上望去，月亮的臉龐仿佛柔和了許多，這時，他想到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碰過那線泉水，就決定碰碰看，好證明那線泉水是真實地存在的，而不是他的幻覺，或是在沙漠里他所見過的海市蜃樓。

沙璇怯怯地將手伸過去，可能是護泉獨狼的傳說讓他產生了一絲恐懼，他將手縮了回來?？紤]了幾秒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氣，將手向前伸出了一點，然后，又一點，又一點，直到清涼的水滴落到他的掌心?！笆撬?！”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很快，沙璇忘掉了那令人恐懼的傳說，決定喝一口泉水。他將雙手捧成碗狀，一滴滴地接著，直到一捧，沉甸甸的，幾乎需要用盡他全部力氣，于是他一下將泉水掬入口中，甘甜涼爽像閃電一般傳遍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沙璇在小村里總是被人嘲笑譏諷，說他是個非常愛說謊的孩子，喜歡憑空想象一些事情?，F在沙璇可以給村里還沒有搬離的人一個證明了，在他眼前真的出現了一線泉水，這可能使村里人不用背井離鄉，他又由此聯想到自己又能和伙伴們一起嬉戲玩耍的場景。他決定在這里做一個標記，好讓大人們來看看能不能從這里挖出能流出好多水的泉眼。

沙璇一溜煙似的跑回到村邊，從一棵快要枯死的胡楊上折下很長的一枝。他拖著樹枝返回時，似乎聽到了一聲悠長的狼嘯，他猛然打了個寒顫，手里死死地抓住樹枝，腳步并沒有半刻停留。

泉水依舊從砂石的縫隙噴射著，此刻已然不再間斷，連成了線，泉水落下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洼。沙璇將樹枝的一端在一塊大石頭上磨尖，插進泉水旁邊的沙中，又用石頭用力地將樹枝砸進地里。做完這些，沙璇用了好長時間，汗水浸透了他兩層衣服，他坐下來想歇歇酸麻的肢體……早晨的陽光將沙璇晃醒，他急匆匆跑回了家，那時父親已經開始飲家畜了。

“這么早到哪里瘋去了？”父親不想聽沙璇的解釋，一頓懲罰之后，他接替了父親照看家畜。一整天，家人、村里人都忙碌著各自的事情，沒有一個人理他，也沒有人有興趣聽他的發現。第二天沙璇起得很早，想再到那泉水邊看看，看泉水是不是流出了更多，胡楊枝的標記是否還在那里。然而，一場罕見的大沙塵暴不期而至，整個大地都在陰暗中顫抖，誰也不敢出門。

父親還在生他的氣，他那關于發現泉水的謊言讓窩在屋里的家人更加惱火。沙塵暴過了好久才停下，沙璇的父親決定提前搬離這個地方。沙璇無法再去看那線泉水和那條胡楊枝，全家人都在忙碌，不允許他有片刻偷閑，似乎所有的家人都認為他應當多做些活兒去贖說謊的罪過……

在胡楊枝標記的地方，泉水越流越多，在旁邊的低地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洼；隨著時間的流逝，胡楊枝生根發芽，長得越來越粗壯。

十年后，那個被人們拋棄遺忘的村子里來了一支水文勘測隊，在海碗粗的胡楊樹下，隊長問一個隊員，他怎么知道這個地方有水。

“我沒有撒謊，這是我發現的泉水?！蹦莻€隊員回答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