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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所至,手亦至焉

2017-09-18 04:38莊大軍
青春 2017年8期
關鍵詞:金圣嘆文學創作境界

莊大軍

我這個人沒什么天賦,又不夠聰明,所以從未想過要做出比較出人頭地的事情。不過,狗急了還會跳墻,一旦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任何人都有可能激發潛能,創造出人意料的成就。上世紀80年代,作家這個稱呼很是令人崇拜,很多人是不敢妄想寫小說當作家的。

然而,失明讓我一落千丈,讓我在人們面前拾不起頭。這無疑是虛榮心在作怪,可回過頭想想,虛榮心或許反而幫了我,否則我絕不敢貿然提筆,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一直走到今天。

但虛榮心絕不是成功的理由,不是誰都能當作家,躋身這個行列,必須具備以下幾個基本條件。首先,搞文學創作一定要熱愛文學,若沒有熱愛,就無法激發創作熱情,絕寫不出真正令讀者心動的好文章。其次,還需要一點點天分,寫小說散文與簡單地寫字不可相提并論,否則文學創作就跟抄書背書差不多了。再有,作家的肚里一定要有貨,所謂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說的就是要有豐富的學識與見識。然而,很多聰明人都具備以上這些條件,但成功總與他們失之交臂。偶爾發表一二篇作品或許能做到,但長此以往就難說了。

我之所以能堅持到今天,除了以上幾條,應該說還有一定的毅力和定力。風雨飄搖中堅持不懈奮筆勤耕幾十載,挫折感始終如影隨形伴隨著我,我必須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兒。最后,要想寫出流芳百世的精品,除了上面所說,必須具有很高的境界。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才能讓作品超越時空,成為真正的曠世之作。

金圣嘆先生在《讀批水滸》序言中對文學創作有一段絕妙的論述,引用如下:

凌云蔽日之姿,其初本于破核分莢;于破核分莢之時,具有凌云蔽日之勢;于凌云蔽日之時,不出破核分莢之勢,此所謂材之說也。又才之為言裁也。有全錦在手,無全錦在目;無全衣在目,有全衣在心;見其領,知其袖;見其襟,知其帔也。夫領則非袖,而襟則非帔,然左右相就,前后相合,離然各異,而宛然共成者,此所謂裁之說也……心之所至,手亦至焉;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圣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文章之化境也。夫文章至于心手皆不至,則是其紙上無字、無句、無局、無思者也。

文中字字句句均揭示出文學創作之美妙境界。讀過不少關于寫作的論述,然而無論文筆之優美,還是論述之精辟,皆無出其右。如此說來,要想當個絕代作家,只有鞠躬盡瘁,方能死而后已。美國作家杰克·倫敦也明白這道理,他曾親身體驗死亡,幾乎丟了性命,所以他寫出的小說雖近百年,仍暢銷不衰。

當然,這是對有天分的作家而言,一般人即便死上幾百次,怕也寫不出什么值得一讀的東西?,F在想起我當時的狀況,也有些類似精神的死亡,先前所有的快樂都隨著失明灰飛煙滅了。要想重新塑造一個嶄新的自我,除非有一次鳳凰涅槃,而文學創作就是我精神重生的涅槃。痛苦出哲學,痛苦同樣可以出文學,文學創作讓我獲得了無窮的快樂,讓我找到了一片屬于自己的新天地。

尼采說文學猶如母雞下蛋,在痛苦中終于將蛋掙出來了,那種叫聲仿佛重生般的快樂。就生物學意義而論,母雞下蛋與女人生孩子有的一拼,由此類推,文學創作也就跟女人生孩子同樣痛苦并幸福著了。痛苦為快樂之母,沒有經歷過痛苦的快樂絕非真正的快樂。

除非天才作家,我想大多數與我水平相仿的文學作者都經歷過痛苦,那種嘔心瀝血寢食難安的感覺伴隨著創作,始終糾纏得我們生不如死。然而,當你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卻忽然靈光閃現,一段美妙的文字終于在苦思冥想中誕生了。每當這時,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回報,快樂流淌在全身的每個細胞。雖然與痛苦相比,快樂顯得短暫,可為了這一短暫的快樂,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與上世紀的寫作熱相比,現如今多如牛毛的作家泛濫成災,想承認是個作家還真需要一點勇氣!即便如此,我仍為作家這個稱號自豪,愿用自己的文字為社會增添微不足道的光。換一種比喻,我覺得作家就像一面篩子或一張濾網,將偽劣粗糙骯臟的一一篩過,將真善美奉獻給我們的讀者,奉獻給這個容得下所有人的世界。

與一開始文學創作所遭遇寫作工具以及失明所帶來的不便相比,隨著寫作技術的不斷改進,現在最困擾我的卻是如何用最簡練的文字表述復雜深刻的內容。這個困難其實包含著三個層次,其一是語言文字功力的提高;其二是思想方法的提高;其三就是人格境界的提高。

誠如金圣嘆先生所說:“故依世人之所謂才,則是文成于易者,才子也;依古人之所謂才,則必文成于難者,才子也。依文成于易之說,則是迅疾揮掃,神氣揚揚者,才子也。依文成于難之說,則必心絕氣盡,面猶死人者,才子也。故若莊周、屈平、司馬遷、杜甫,以及施耐庵、董解元之書,是皆所謂心絕氣盡,面猶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繚繞,得成一書者也?!?/p>

所謂天才作家,是說他們天賦異稟,哪怕肚里只有六分,經過努力,也能寫出十分精彩的作品。而一般作者,哪怕肚里有十分,也只能勉強寫出五六分而已。而另一類作家,他們的寫作始于良心,所以必須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精力,也就是如金圣嘆先生所描述的,“是皆所謂心絕氣盡,面猶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繚繞,得成一書者”。這樣的作家寫就的作品,可以從字里行間讀出他們頑強的意志,每個字每句話都顯得那么執著堅定。經深思熟慮研磨出的文字,仿佛一塊經年累月精心雕琢而成的美玉,令人嘆為觀止。

運筆如神著作等身的天才作家固然令人艷羨,但那些埋頭勤耕精益求精的作家更令人敬佩。反觀經典名著,字字句句浸透了作者的心血,用心血鍛造出的作品自然經得起歲月的考證。所以,真正的天才絕非只靠聰明和運氣,那些既天資聰明又刻苦努力的作家,才配得上天才這個稱號。

我雖然只是個不知名的小作家,但所寫出的作品也算嘔心瀝血,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如第一部長篇小說《石砣砣的風》,我足足寫了四年有余,其中全盤推翻重新寫過不下數十遍之多。忽然想起《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遙,他的文學創作簡直是在玩命。雖說這種拼命三郎的做法并不可取,但無論讀者還是我們這些作者,無不對路遙這樣為文學赴湯蹈火的獻身精神折服。近看陳忠實的《白鹿原》亦是如此。順帶說句多余的話,路遙小說的宗旨是珍視生命熱愛生活,可他對自己生命的態度真讓人不知說什么才好。endprint

寫作幾十年,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命不凡急功近利是文學創作的大忌。其實每次我的書出版之后重新讀,總覺得遺憾不已,字里行間總存在著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每當這時,我就會懊惱萬分,決心下部作品無論如何要冷靜處理,不到盡善盡美絕不交付出版。

然而事與愿違,第二本、第三本依然如故,急于求成出風頭的欲望使我一而再、再而三在懊悔的漩渦里難以自拔。這顯然與前文所說的三個層次的提高有關。文字的功底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字斟句酌反復推敲對文學創作是必須的,真正優秀作品多是修改出來的。

仔細想想,其實駕馭文字的能力與思想方法不可分離,你對事物的認識愈深刻,斟酌字句的能力自然愈強。窮其根底,無論駕馭文字還是思想方法,關鍵還在于境界的高低上下。雖說都在奮筆耕耘,若不將功名利祿置之腦后,急功近利文過飾非必然在所難免。很多大作家,他們生前窮困潦倒默默無聞,夜以繼日苦苦創作出的作品根本無人問津,直至死后才被讀者認可。而許多流行小說雖風光一時,卻少有持久,很快便曇花一現銷聲匿跡了。將二者對比,我們不難發現,前者才真正屬于金圣嘆先生稱道的為了文學鞠躬盡瘁的作家。

前不久,與一位作家朋友相聚,相談甚歡,席間不免聊到關于各自的寫作體會。他說,時至今日,忽然有了一種新的感覺,一旦將故事寫到不像故事,作品也就圓滿完成了。起先我對此說不以為然,認為故事一定要有時間人物地點開始過程結尾,否則何談故事呢?

可朋友這句話卻始終繚繞在我心間,不像故事的故事與像故事的故事,到底哪個更能吸引讀者呀?文學創作走到今天,我們一直被固定的模式套牢,似乎時間地點人物開頭發展結尾缺一不可,否則所書所寫就不能成立。

我想所有作者應該都渴望達到文學創作的這樣三個境界,勝境、神境、化境,作家畢生理想莫過如此了。一旦到達這樣的境界,就如同跨出寫作模式的牢籠,像不像故事都不重要,你的筆盡可以天馬行空任意揮灑,將讀者帶入另一番美妙的天地。

剛開始寫作,我們都竭力想討好讀者,每個字每句話都希望符合讀者的要求,得到讀者的贊揚??呻S著寫作經驗的積累,隨著逐漸了解自己所寫文字并非完全為了討好讀者,我們的筆端漸漸開始變向,開始圍繞著自己的意識運轉。當你意識到所思所想其實僅僅是為了自我實現,是為了讓讀者了解你,你的文字便會自覺地面向自我,讀者喜歡不喜歡似乎沒那么重要了。一旦擺脫向讀者邀寵獻媚,你每個字每句話會變得自信堅定,文字的內涵和魅力從此就顯現出來了。前面所說的勝境、神境、化境這三種境界,便自然而然會在你的筆下凸顯,讀者便會不由自主被你的文筆吸引,你當然就成為你作品的真正主人了。

最后,寫作者的心態直接關系到作品,若不及時調整心態,作品絕對達不到你所期望的結果,更無法滿足讀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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