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卡什維利：“革命家”·“白眼狼”

李劉欽

2017年7月26日，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簽署命令取消格魯吉亞前總統薩卡什維利的烏克蘭國籍，理由是后者在當年申請烏克蘭國籍時向烏克蘭移民局提供了虛假資料。

這不是薩卡什維利第一次被取消國籍，上一次是在他的祖國，2015年，格魯吉亞總統馬爾格韋拉什維利以薩卡什維利已獲得烏克蘭國籍為由將他的格魯吉亞國籍注銷。

至此，這位曾經在環黑海政治圈一時風頭無兩的政治家徹底成了“黑戶”，地球上首位沒有國籍的前總統——這樣的頭銜讓他受到的關注幾乎趕上了他政治生涯的巔峰時期。

“顏色革命”上位

1967年12月21日，薩卡什維利出生于前蘇聯格魯吉亞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第比利斯市（現格魯吉亞首都）的一個中產之家，父母分別是醫生和歷史學家。他和“蘇聯人民之父”斯大林同一天生日，巧的是，斯大林也是格魯吉亞人。但斯大林并不怎么認同他的祖國，他憎恨格魯吉亞人是出了名的，曾在莫斯科逮捕自己的格魯吉亞同鄉，并將他們稱作“格魯吉亞酒鬼和胡作非為之徒”。而格魯吉亞人對斯大林也是由愛轉恨，開始他們親切地稱斯大林為“索索大帝”，后來他們覺得斯大林“在格魯吉亞也就是個鞋匠，但在俄羅斯他卻成了大人物”。最后蘇聯面臨解體時，格魯吉亞是第一個獨立出去的國家。

最巧的是，格魯吉亞人對斯大林的感情變化，如今也在薩卡什維利身上得到了再現。然而和斯大林從小在格魯吉亞飽受欺凌不同的是，薩卡什維利從小生活在優渥的環境中，受著良好的教育，以致后來他得以走出國門，到烏克蘭首都的基輔大學留學。他當時學習的國際法與國際關系專業，不僅是烏克蘭社會的熱門專業，還是權貴們的特權專業。

在烏克蘭基輔大學，薩卡什維利結識了他政治生涯的第一個貴人，如今的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后者當時的身份除了是基輔大學的杰出校友外，還是烏克蘭衛生部副部長的女婿，以及烏克蘭唯一的可可豆進口商，人稱“烏克蘭巧克力大王”。

從基輔大學畢業后，薩卡什維利繼續留學鍍金，遠走法國、意大利、美利堅等國。在美國，他先后入讀哥倫比亞大學和喬治·華盛頓大學，分別獲得法學碩士和博士學位。期間他結識了他政治生涯的第二位貴人——有著“顏色革命精神教父”之稱的著名政治家吉恩·夏普，吉恩·夏普總結了198種“非暴力抗爭、顛覆政權”的方法，上個世紀末地球上發生的所有世界矚目的“顏色革命”中，幾乎都可以看到吉恩·夏普的身影。

此時的薩卡什維利不僅刻苦學習，還廣結善緣，后來美國政壇的精英人物，有不少都是他的私交好友。

1995年，學成歸國的薩卡什維利從格魯吉亞議員這樣的高級段位開始了他的政治生涯。由于深得格魯吉亞時任總統謝瓦爾德納澤的賞識，他僅用了5年便當上了格魯吉亞司法部長。但司法部長的位子還沒坐熱，2001年薩卡什維利因對政府內存在的腐敗現象不滿而辭職，隨后組建了“統一民族運動黨”，開始了與老領導謝瓦爾德納澤公開叫板的政治生涯，并以革命先驅的身份自居。

經過兩年多的發育，“統一民族運動黨”成長為當時格魯吉亞政壇的第一大反對黨，薩卡什維利終于等到機會實踐應用在美國學到的“顏色革命”那一套。從2003年11月開始，薩卡什維利每次在公開場合露面都手持玫瑰，以此示意他用非暴力的方式向腐敗當局表示不滿，同時他號召支持者們也這么做，對謝瓦爾德納澤及執政黨施壓。那時，謝瓦爾德納澤正不顧公憤四處物色豪華別墅，而薩卡什維利親力親為幫貧困市民修補破陋屋頂的形象在新聞中反復出現。11月22日，成千上萬的示威者高呼著“受夠了”沖進格魯吉亞議會大樓，直接逼宮謝瓦爾德納澤，次日，后者主動宣布辭職下臺，而薩卡什維利在第二年的總統大選中以96.27%的得票率當選格魯吉亞總統。

就這樣，薩卡什維利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個足以載入史冊的政治壯舉，“玫瑰革命”。此時他不過36歲，有媒體報道他的事跡時甚至親昵地稱呼他為“娃娃臉總統”。

戰爭讓他“名揚天下”

美國人不僅為薩卡什維利提供了政治斗爭的精神武器，還為他提供了強大的物質支持，“玫瑰革命”是美國“支持新生獨立國家”計劃（針對獨聯體國家）的樣板工程。在這樣的背景下，薩卡什維利帶領下的格魯吉亞在政治建設上走的自然也是親歐親美的西方路線。

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薩卡什維利上臺后除了把罵普京當做自己的日常工作之外，還將他的革命熱情傾注到格魯吉亞政壇的每個角落，他組建了一個全是“新面孔”的內閣，有些人甚至從未在國家機關干過。后來他還“借調”法國駐格魯吉亞大使出任格魯吉亞的外交部長，同時把俄羅斯七大金融寡頭之一卡哈·貝恩杜吉特茲放到經濟部長的位置。這樣看來，后來薩卡什維利以格魯吉亞前總統的身份跑到烏克蘭當一個州長也算不上什么破天荒的大事了。

在薩卡什維利大刀闊斧的改革和西方的幫助下，格魯吉亞的經濟出現了短暫的好轉。在薩卡什維利執政的前兩年，該國GDP的增長率達到了10%左右，但具體到民生方面就沒那么和諧了。到薩卡什維利第一個總統任期的后半段，格魯吉亞物價飛漲，主要社會服務（氣、電等）費用成倍增長，社會底層的收入卻處于十分可憐的境地，失業率高居不下。當時殘疾人每月的補貼只有45拉里（約30美元），退休人員提高之后的退休金也只有52拉里（不到40美元），這點收入只夠吃面包度日，而政府官員的月工資高達數千拉里。這造成社會大眾和精英層之間的嚴重對立，以及前者對政府的不滿。

但這沒有阻止薩卡什維利在2008年那場充滿陰謀、提前發動的總統大選中以53.47%的得票率再次當選格魯吉亞總統，畢竟他曾經也是格魯吉亞人心目中的“第二個斯大林”，而且在他第一任期努力不懈的清洗下，當時的格魯吉亞政府幾乎找不到一個能成氣候的反對派。

在內憂不斷的社會現狀下，薩卡什維利仍舊沒忘記積極推動格魯吉亞向歐盟和北約靠攏。為了解決內部分裂問題（這是加入北約的先決條件），2008年奧運會期間薩卡什維利在得到美國政府的口頭支持后向格魯吉亞北部一直有獨立傾向的南奧塞梯地區發起軍事突襲，后者與鄰國俄羅斯有非比尋常的軍事協約關系。受到挑釁的俄羅斯人迅速出兵幫助南奧塞梯武裝部隊反擊，5天時間便解決了戰斗，最后還打到了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附近。endprint

后來，美國政府口頭承諾的援助最終只停留在口頭上，美國和一些支持薩卡什維利的西方國家除了口頭強烈譴責俄羅斯外并沒有更多實際行動。在打電話向西方政客求助時，薩卡什維利甚至在媒體的鏡頭前像個孩子一樣緊張地拿起自己的領帶猛嚼。當第比利斯空中傳來直升機的聲音時，他第一個撲倒在保鏢身下。薩卡什維利的狼狽表現一時間火遍全球，成為政治八卦愛好者們的日常談資。格魯吉亞國內人民對他也是失望至極，批評反對的聲音不斷，甚至有反對派政要用“懦夫”來稱呼他。

這場戰爭讓格魯吉亞失去了12.5%的領土和200公里的黑海海岸線控制權，格魯吉亞的經濟也出現了負增長，再加上當時全球性的經濟危機，老百姓紛紛抱怨日子比斯大林時代還難過。薩卡什維利通過“顏色革命”累積的民意資本也被他透支得差不多了，2013年格魯吉亞總統選舉，格魯吉亞人民把選票投給了薩卡什維利的對手。薩卡什維利在成為俄羅斯最討厭的人后，又成了格魯吉亞人的全民公敵。

這一年，薩卡什維利46歲，人們都覺得他還是太年輕，太魯莽。

換個地方繼續“革命”

薩卡什維利的后來者馬爾格韋拉什維利接手格魯吉亞后的第一件大事是將這個國家的外交路線從親歐美轉變成親俄，第二件大事便是秘密清算薩卡什維利執政期間的種種過失。2014年7月28日，格魯吉亞新政府以“越權”罪正式起訴前總統，司法部對外發表聲明稱，薩卡什維利在下令鎮壓民眾示威活動、關閉批評政府的電視臺等過程中，有越權的犯罪行為。此后，新政府又指控薩卡什維利濫用納稅人款項達800多萬格魯吉亞拉里（約合457萬美元），以及涉嫌謀殺他任期內的一位總理。

薩卡什維利大概也提前預料到會遭此一劫，所以他在2013年卸任后不久便離開了格魯吉亞，先是在美國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來輾轉到因“顏色革命”而變得無比動蕩的烏克蘭。當格魯吉亞新政府向他提出指控時，他正以“顏色革命”先驅者的身份在基輔為還沒上臺的烏克蘭親西方反對派傳授經驗加油鼓勁。

2014年5月底，烏克蘭親西方反對派上臺執政，薩卡什維利早年結識的忘年之交波羅申科當選總統。波羅申科立即將老朋友安插到總統顧問的位置，同時至少兩次拒絕格魯吉亞向烏克蘭發出的引渡薩卡什維利回國受審的申請。一年后的5月29日，薩卡什維利獲得烏克蘭國籍，成為烏克蘭人還不到24小時，他當上了烏克蘭邊塞要地敖德薩州州長，那是波羅申科的故鄉，同時也是烏克蘭最腐敗的地區之一。

雖是封疆大吏又是反腐重臣，但薩卡什維利的俸祿卻少得可憐——月薪267美元。不過想想那位多年前被薩卡什維利趕下臺，有“外高加索銀狐”美譽的謝瓦爾德納澤，當過蘇聯的外交部長，又當過格魯吉亞總統，下臺后只能靠寫書為生，最窮時連水電費都交不起……薩卡什維利是何其幸運，可惜他仍不知足。

2015年12月的一天，烏克蘭最高拉達（議會）上，內閣部長阿瓦科夫當眾指責薩卡什維利腐敗，后者反擊稱“阿瓦科夫和總理亞采紐克才是（竊取國家財產的）小偷，整個內閣就是個腐敗窩?！彪p方在總統波羅申科面前互爆粗口，火冒三丈的阿瓦科夫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就朝薩卡什維利砸去……這樣的爭吵甚至打斗在素有“民主肉搏場”之稱的烏克蘭議會可以說是見怪不怪了，烏克蘭高官的政見分歧大多數時候都是靠拳頭來解決的。

但這一架在飽受貪腐荼毒的烏克蘭百姓看來又是不一樣的，至少這個沒把自己當“外人”的薩卡什維利是打出了反貪明星的姿態。再加上薩卡什維利在當上州長后到處公開給烏克蘭政府抹黑，說政府內部腐敗且當局沒有改革的意愿，自己則以救世主的身份自居。一些烏克蘭人以為自己的國家迎來了一位救世主，隨后，讓薩卡什維利取代亞采紐克總理之位的呼聲在烏克蘭漸漸變高。

雖然這是薩卡什維利當年在格魯吉亞“顏色革命”時玩的老套路，但也可以看出他審時度世的能力不一般，他明白當時的烏克蘭人對本土政壇上的老面孔已經失望，急需一個跟傳統勢力沒什么瓜葛的新人來開展暴風驟雨般的改革，薩卡什維利在烏克蘭政壇勢單力薄的處境就從他的劣勢變成了優勢，再加上他在格魯吉亞執政初期開展的“地毯式”政壇洗牌，他幾乎滿足了烏克蘭人對一個反腐急先鋒的所有幻想。

2016年4月，亞采紐克在官憤民怨中下臺，但出乎薩卡什維利意料的是，他沒能接替亞采紐克的位置，雖然他早在不同場合多次表明自己已經做好當烏克蘭總理的準備了。眼見謀求總理之位無果，薩卡什維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總統波羅申科發起挑戰，又開始了和老領導公開叫板的日子。

2016年11月，薩卡什維利辭去敖德薩州州長職位，稱此舉是因為當局沒有反腐意愿，他不愿再同流合污。稍后，他又成立了一個新黨派……這套路，真是教科書式的“顏色革命”。但他似乎忘了波羅申科也是通過“顏色革命”上臺的人，怎會對反對勢力掉以輕心？而且能把議會變成格斗場的烏克蘭人在日復一日的政治斗爭中早已失去了底線，比如薩卡什維利在2015年取得的烏克蘭國籍是波羅申科給予的，現在說收回就收回，還倒打一耙說薩卡什維利向移民局造假。在外人看來波羅申科此舉也是在打自己的臉，但他可能并不在乎，只要能除掉薩卡什維利這個“白眼狼”就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