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成
龐眾望成為新聞人物,仿佛就在一夜之間。
這個炎熱的夏天,剛剛完成高考的河北省吳橋縣農村少年龐眾望,不僅成了朋友圈里涌動的一股清流,也成為媒體熱捧的焦點。
2017年高考,龐眾望以684分(理科裸分)通過了清華大學“自強計劃”,獲得該校60分(最高)的優惠加分。目前,龐眾望已確認被清華大學錄取。
而耀眼的光環背后是:父親患有精神分裂癥,母親癱瘓在床。這位18歲男孩面對命運所表現出的堅強和陽光,令無數人感動。
“這個家庭,不能不努力”
2014年,龐眾望考入了吳橋中學。在班主任李瑩印象里,高一新入學時的龐眾望比較瘦小,像個小學生,但這位從農村來的孩子特別愛笑,很陽光也很開朗,跟其他孩子并沒有任何區別。
龐眾望出生于1999年2月,他承載了這個家庭太多的希望,母親龐志芹給他取名龐眾望。當其他家庭四五個家長照顧一個孩子的時候,童年的小眾望卻扛起了一個家,幫媽媽打理家里的一切。
龐志芹因幼年患脊柱裂致使下肢發育不全,行動不便,因爬行太多,腿部嚴重發炎,不得不將雙腿截去。父親患精神分裂癥,需要家人照料。姥爺得過兩次腦梗,姥姥有嚴重的關節炎。全家五口人的生活僅靠年過七旬的爺爺奶奶來維持。他們全家所住的這間房子還是龐家的親戚借的。
李瑩說,本以為龐眾望會比較自卑,沒想到他特別陽光,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家里的情況,誰也不會想到他來自這樣的家庭。
當別家的孩子尚在甜甜的夢鄉時,小眾望已早早起床,掃地、燒水、收拾房間,照顧媽媽洗漱、方便、清洗便盆……
平時,他很少外面嬉戲玩耍,而是靜靜地陪在媽媽身邊,同媽媽聊天,打理媽媽的日常生活。
老天爺似乎有意考驗這個孩子,就連這樣簡簡單單的幸福也吝于給他。
龐眾望5歲時,開始在村里上學前班,但嘴唇莫名發紫,胸前有腫塊突出,而且稍微奔跑,就會哮喘,龐眾望外公經??磮蠹?,感覺孩子的癥狀像極了先天性心臟病。于是,他將眾望帶去吳橋二院檢查。結果,正如所料——孩子得了先心病。
此時,一家人只能勉強糊口,根本無力承擔眾望高昂的醫療費。于是,龐志芹坐在輪椅上,讓6歲的兒子推著,挨家挨戶借錢,村里的父老鄉親含著眼淚給她湊上了為孩子看病的錢?!白吡?0多戶親朋,借了4萬多元?!彼f。
眾望要去外地做手術了,龐志芹卻不能陪著孩子去醫院。臨行時,她把小眾望摟在懷里,默默地祈禱上蒼保佑多難的眾望。
2005年,龐眾望在河北省第四人民醫院進行手術。住院8天后,好消息傳來,眾望痊愈了。他的病是治好了,家里卻欠下了一大筆外債。盡管村里的鄉親沒有一個人來要賬,但他跟媽媽都希望能盡快把賬還上。
即使如此,龐志芹還是決意要將孩子送去上學,“我羨慕有文化的人,真的羨慕,所以就盡最大可能讓孩子上學?!薄斑@個家庭,不能不努力?!?/p>
“為什么咱家是我哄你呀?”
“手術前,我已經在做些家務,不過,沒有意識。但是,當媽媽讓我推著她的輪椅,挨家挨戶借錢的時候,我受到了觸動。尤其是手術以后,為了還錢,媽媽每天熬夜給人家做針線活,手經常被扎破。我看著很心疼,就感覺,我應該為家里做點什么?!饼嫳娡貞浾f。
于是,眾望開始不斷將廢鐵、塑料瓶、紙板……撿回家中。
為了不影響上課,他一般都是利用課間或放學的時候去撿。很多時候,撿回的廢品只能賣幾毛錢,但是這也足夠令龐志芹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有一天,眾望發現一家工廠附近有許多碎鐵片,他欣喜若狂,不顧一切地把碎鐵收集起來。
鐵片很鋒利,割得他的手傷痕累累,他害怕被媽媽發現,等到天黑了才回家。當他拿出賣廢品積攢的十幾元零錢時,媽媽臉上帶著笑,卻心疼地背過身擦眼淚……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2011年。2011年下半年,眾望要去鄰村馬奇中學讀初中了。
初中時,眾望和媽媽的距離是15里地。平時住校,周末回家。
三年里,眾望每周的生活費只有20元,但龐志芹說,“他經常會把生活費攢下來,再給我。然后說,媽媽,這是我給你攢的錢?!?/p>
在他上初二時,龐志芹因嚴重貧血住院,爸爸無能為力,到醫院照顧媽媽的任務就落在了眾望的肩上,為了省錢,他在醫院旁邊的小飯店打一些零工,每天都去菜市場撿爛菜葉,順便給媽媽買一些便宜的菜,然后,借用店里的鍋炒一下……
即使這樣,龐眾望也沒有放松學業。在他一貧如洗的家中,唯一引人矚目的是他那一張張貼滿墻壁的獎狀。他知道,媽媽最開心最驕傲的,是他考的優異成績,是他拿回家的獎狀。
媽媽希望他能有學問有知識,不忙的時候,他會給媽媽聊聊社會上的熱點新聞,或給媽媽背上幾首古詩;天氣晴朗的日子,他會推著媽媽在村里轉轉,與鄉親們聊聊天。
龐志芹說,“人們說我堅強,但其實不是,我經常背地里哭。但兩三歲時,眾望就開始哄我?!?/p>
有一次,眾望問龐志芹,“媽媽,為什么人家都是,媽媽哄孩子,咱家是,我哄你呀?”
龐志芹淚眼朦朧,無法回答。
2014年,眾望要去50里外的吳橋上高中了,龐志芹有些悵然若失。父母在一百米外的鄰屋,丈夫跟著親戚在外打工。她守著一張床、一把輪椅,聽著收音機里的熱鬧,看著電視里的喧囂,有些空空落落。
眾望又何嘗不是。他回憶說,“感覺只留她在家中,心里難受?!?/p>
暑假期間,眾望突然想到,給媽媽寫信吧,“每天寫一點,一共寫了30封。上學前,都交給姥爺(外公),讓他每天念一封給媽媽聽?!眅ndprint
龐志芹被暖到了。她說,在信里,她被兒子“教訓”了,讓她舍得吃,讓她別喝生水……
“堅持了這么多年,孩子不容易”
高中時,龐眾望參加了清華大學的“自強計劃”,通過一系列的審核和筆試面試,獲得了60分的降分錄取政策?!白詮娪媱潯笔乔迦A大學自主選拔“新百年計劃”三個組成部分之一,其主要面向長期學習、生活在農村地區、邊遠貧困地區,自強不息、德才兼備的高中畢業生。根據材料審核、筆試、面試和實地考察的綜合情況給予通過者高考降分錄取的優惠政策。
2017年6月23日凌晨,河北高考成績公布。當時,眾望查到了自己的分數——684分。
出成績前,眾望感覺自己沒有發揮好。但成績出了,這么高分,他還是不滿意,“如果能多考10分,就不用清華的分了?!?/p>
眾望就要進入清華。他是近十多年來吳橋首個考入清華的學生,也成了全縣的驕傲。眾望沉默寡言的父親知道后,很高興,一圈一圈地轉,見人就不斷重復,我兒考上清華了,我兒考上清華了。
滿墻的獎狀也被打包起來,放在一角。龐志芹說,不準備再往上去貼了,“眾望又有了新的起點?!?/p>
眾望很快便沉沉睡去。但是龐志芹卻一宿無眠,“我很知足了。經??措娨?,我知道,這個分不低了。堅持了這么多年,孩子不容易?!?/p>
但龐志芹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擔憂,“之前是,學習學習再學習,但上大學后,還要處理那么多關系,怕他走歪路,怕他不上進?!?/p>
眾望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讓人們再次看到了堅韌的力量。他們紛紛表達了捐助的愿望,但是被龐家一一婉拒。
龐眾望說:“其實,大家沒有必要資助我。從這樣的家庭成長起來,我知道,每個人賺錢都不容易。我們自己能過得下去,為什么要欠別人的人情。人情這種東西不怎么好還。
再說,欠別人的,總是不太好的。其實,他們說是給的,但自己心里總感覺是欠的。高中時,已經欠了很多?,F在,家里的欠款還清了,我又高中畢業了,自己可以解決學費?!?/p>
高考結束后,龐眾望住在縣城親戚家里,又開始為賺學費而奔忙,每天做6個小時的家教。
提及上大學后的打算,龐眾望說:“清華已經答應給我勤工儉學的崗位。我會一邊學習,一邊做好工作,解決生活問題?!?/p>
“既然苦難選擇了你,你可以把背影留給苦難,把笑容交給陽光?!边@是龐眾望在日記里的一句話。他知道,命運可能有時無法選擇,但微笑是可以選擇的,微笑時,苦難便會逃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