劊子手

孫兆貴

夏一刀過去沒少殺豬，也沒少殺牛羊，可是他還從沒有殺過人。夏一刀很想殺人，他覺得殺人才叫過癮呢！殺人償命，夏一刀心里清楚。

不過，這殺人的念頭，像小蟲一樣驅不散、趕不走，讓夏一刀備受煎熬，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前去求助高人指點。大師看了看這個面無表情，有一雙蛇眼的年輕人，嘆息道，你殺業深重，去當劊子手吧，你這一生……要殺夠100人……

夏一刀不覺眼前一亮，對呀，劊子手既能殺人，又不必承擔法律責任，這職業對他來說再適合不過了。不過劊子手也不是那么好當的，砍人的腦袋不比廚師削蘿卜，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而且這跟其他行業一樣，必須得拜師學藝。師傅有名，弟子才能出名快一些。

夏一刀就去尋找本地名氣最大的劊子手金大殺。金大殺以刀技純熟，下刀果斷而聞名。夏一刀找到金大殺的時候，就見衣衫襤褸的金大殺正蹲在墻根下吃一碗討來的餿飯。

夏一刀撲通跪在了他的面前，我要拜您老為師！

金大殺看了他一眼，小子，三百六十行，干啥不好，為啥偏要吃這碗飯？

夏一刀說，我想試試殺人的感覺。

金大殺又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嗯，也好。不過要想成為一名合格的劊子手，不但要膽量過人，更要耐得住寂寞。

夏一刀說，這些我都懂。

金大殺道，祖師爺告訴我們，劊子手經常取人性命，這是一種缺德的職業，殺的盡管都是該殺之人，可是人殺多了還是會遭報應的。我殺了90人就封了刀，可到了晚年還是落得如此地步。

夏一刀說，我不怕報應！

金大殺道，看來你天生就是個劊子手。好吧，那我就收下你。他說著站起身，從一捆谷草里取出跟隨他多年的鬼頭大刀，把刀交給了夏一刀。

金大殺還找來了一堆冬瓜。他在冬瓜上畫上一條直線，每天都讓夏一刀堅持劈砍。一年下來，夏一刀哪怕被蒙上雙眼，一刀下去都分毫不差。

等到了刑場上，夏一刀面對死囚，他出刀之快，下刀之準都是一流的！每次行刑的時候，都有觀眾為他喝彩。

到了這節骨眼，死囚犯不圖別的，圖的就是一個痛快。有的家屬為了避免遭罪，私下里要給劊子手送紅包。這種錢，夏一刀一向分文不收。對于一個真正的劊子手，如果不能一刀結果犯人豈不讓人恥笑？后來，當死囚聽說送他走的是夏一刀的時候，就會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緊皺的眉頭馬上舒展開了。

每次行刑，夏一刀都會得到三兩銀子。夏一刀沒有妻兒，也沒什么朋友。像他這種專取人性命的人，又有誰愿意跟他交往呢？

有了錢，夏一刀就去酒館吃喝一頓，人們看見他那雙蛇眼，陰冷陰冷的，不寒而栗。 小孩子見了他就哭，就像見了惡魔。唯獨有一個孩子見了他不哭，又能讓他抱——隔壁的李小寶。

李小寶六歲了，長得白白凈凈的，嘴巴又甜，很是討人喜歡。有次夏一刀把他抱起來，李小寶摸了摸夏一刀的臉說：“我管你叫爸好嗎？”夏一刀說：“我不是你爸，我沒你爸歲數大?！崩钚氄f：“那我就管你叫小爸！”李小寶還把嘴貼到他的臉上親了親，這是夏一刀這輩子最開心的一件事。

夏一刀到了四十歲，砍了七十多人了。不知怎的，他從刑場上回來后，總覺得渾身酸痛酸痛的，咋都打不起精神來。找人一看，說是鬼魂附體。夏一刀就往衙門的凳子上一趴，讓衙役用板子打他，一打就是二十大板。雖說疼得齜牙咧嘴的，但據說這么做能把鬼魂給打跑了。

一日，夏一刀帶著酒肉去見師傅。

“你該收手了?！?金大殺抿了一口酒說。

“師傅，我還沒殺夠數呢！”

金大殺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1932年后，斬首在中國大地上被徹底廢除了。夏一刀從此也就失了業。他算了一下，這些年來他已經砍下了98顆人頭，離100只差兩顆了。夏一刀覺得很郁悶，為啥差兩顆就不讓砍了呢？犯人反正都是個死。

夏一刀干不了別的，也不會干別的了。無事可做就借酒消愁，長吁短嘆，日漸衰老。

幾年后的一天，突然有人來找夏一刀，讓他去殺一個人。夏一刀不解地問：“咋？又實行砍頭了？”

“不，現在都實行槍斃。不過這個人很特殊，日本皇軍想把他押到刑場上當眾斬首。說白了就是殺雞給猴看，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太君說了，事成之后會重重有賞！”來人不無神秘地說。

夏一刀聽了這話，像戰馬又聽到了嘹亮的軍號聲，顯得異常興奮。他立即找出那把鬼頭大刀，把刀磨了又磨。說實在的，他最看不上的就是小鬼子。日本鬼子自從占領東北后，到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沒有一個不恨的?？墒切」碜幽茏屗夭倥f業，過一把殺人癮，這很難得。

刑場上，憲兵司令土肥嘴下的小黑胡往起翹了翹，皮笑肉不笑地對夏一刀說：“你的，朋友大大的；他的，死了死了的有！”

夏一刀沒理這茬兒，徑直走到死囚犯的面前，他很想看看敢跟小鬼子斗的，究竟是個啥樣人。這一看，原來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眉清目秀的，好像一個秀才。夏一刀覺得這人挺面熟的，似乎在哪見過，他突然想了起來，低聲問道：“你是李……”

“不錯，正是我?！?/p>

“你為啥被抓？”

“我參加了抗聯?！?/p>

“那你……怕死嗎？”

“不怕?！?/p>

夏一刀瞄了眼土肥，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孩子，我救不了你，可我能陪你一同上路！”旋即雙手一抖，人們還沒等看明白咋回事兒，已行刑完畢。

土肥伸出了大拇指，連聲夸獎道：“好，大大的好！”

一道寒光閃過，土肥人頭落地。日本兵怔住了，還沒等舉槍射擊，夏一刀已將大刀揮向自己脖頸。

算上李小寶和他自己，夏一刀正好殺了100人。有人說，不是還有土肥嗎？可對于這雙手沾滿了中國人鮮血的侵略者來說，他又怎么能算個人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