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努力賺錢時的自己

巫小詩

【ONE】

那天，我在路上偶遇一個關系不錯的學妹，她平時總是離老遠就跟我打招呼，但這一次，她不僅沒有跟我打招呼，連視線都有點兒躲避我，走近了我才發現，學妹哭過——原本精致的妝容，此時像是被打翻了的顏料。

問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地說沒事，然后踩著不適合她年紀的高跟鞋，拎著幾個貌似裝著衣物的袋子走遠了。

當天晚上，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不對勁，于是發消息問她發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幫忙。

不是我愛多管閑事，而是因為我平日里很喜歡這個學妹。學妹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漂亮開朗，又有禮貌。我倆相識是因為她在網絡電臺朗誦了一篇我的文章，然后我們漸漸發展成好友。其實學妹的電臺并沒有多少聽眾，但她每一次都認真而用心地準備，仿佛另一端有上萬只耳朵在聆聽。她在我眼中是既優秀又努力的女孩，我舍不得好女孩流眼淚。

【TWO】

她心情已平復了些，向我訴說了她的經歷。

學妹從大二起就開始在校外接一些主持活動，商場慶典、公司年會、車展和婚禮她都主持過。她不覺得學生用課余時間出去掙點兒錢有什么錯，相反，一次次的鍛煉，讓原本不那么開朗自信的她變得膽大起來，即便有突發情況也能應付自如?？傊?，商業主持對她而言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但學妹周圍像她一樣忙于“接活兒”的同學并不多，大部分同學家境殷實，認為自己不缺那個錢，沒必要那么辛苦。商業主持的時間多集中在周末，而周末是小姐妹們一起吃飯、逛街的主要時段，因此，學妹不得不錯過一些聚會，她也漸漸成了同學們眼中的異類，那個“想賺錢想瘋了”的異類。

其實學妹家境也不錯，父母每月給的生活費都夠用，她只是覺得閑著也是閑著，既然自己可以靠工作換來報酬，替父母分擔一些經濟壓力，何樂而不為呢？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掙到第一筆主持費時的激動——去專柜選了兩支口紅，自己一支，孝敬媽媽一支。即便送給媽媽的那支口紅因為顏色太艷媽媽很少用，但隨口紅一起送出的便條，媽媽到現在還夾在本子里珍藏著，那張便條上寫的是：“老媽，等著我養你吧！”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用勞動報酬來抵制歧視時的痛快。一次，有個找她幫過忙的研究生學長請她吃飯。學長面相猥瑣，言語輕狂，說自己在跟著導師做很牛的項目，又說女生不用讀太多書，也不用太辛苦去工作，尤其像學妹這種長得漂亮的，嫁個學歷高又會賺錢的男人可以少奮斗十幾年。他甚至直接問學妹：“聽說你們這種專業，有很多女生被人包養啊?！?/p>

學妹沒怎么說話，她去洗手間的時候，到前臺把賬結了。吃完飯學長叫服務員埋單時，她說：“我已經付過了，這頓我請，畢竟你們研究生一個月的津貼還沒我主持一場活動的收入多?！睂W長當時的表情，真是一個大寫的尷尬。

【THREE】

今天，學妹是去主持一場很久之前就應允了的開業活動，時間是周六下午，本不會耽誤上課?？墒蔷驮谥芪逋砩?，老師突然通知，下周二的課改到這周六的下午上，剛好跟學妹的主持活動沖突。學妹跟主辦方早已多次溝通過臺本，現場彩排也已完整走過，她無法推掉這場主持，更無法讓別人頂替，只能選擇翹課去主持。

她在現場主持活動的時候，同學們在教室上課。那是一門小班專業課，老師一眼就發現她沒來，便問她去哪里了，底下有同學不懷好意地回答：“老師，她賺錢去啦！”

老師很生氣，說這根本不是學生該有的樣子，甚至讓同學轉告她“下次再因為商業主持缺課，這門課就算她不及格?！?/p>

等學妹結束了工作，在大冬天穿著無袖禮服瑟瑟發抖地走到后臺拿起手機時，她看到了同學給她發來的微信：“讓你不要為幾個錢那么拼命吧，這下好了，老師很生氣，說要讓你掛科?！?/p>

那個瞬間，她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覺得好冷，雖然披著長款羽絨服，卻比剛才站在臺上的時候還要冷。

聽完學妹的講述，我突然好心疼她。我心疼一個女孩子的努力，在他人看來竟是利欲熏心。在她身上，我也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FOUR】

大一那年，我看了挺多關于行走的書籍，也想像書中的人一樣，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晌也幌敫改敢X，我覺得自己已經成年，不能再讓父母為自己的夢想埋單了。于是，我把之前的偶爾寫作發展成了相對高產的寫作，想用稿費來完成旅費的積攢。

沒課的時候，我在圖書館寫，在自習室寫，把特別的經歷寫成敘事散文，把瞬間的靈感寫成短篇小說。它們變成了雜志上的一個個鉛字，也變成了飛向我的一筆筆稿費。我喜歡寫，我也喜歡錢，但跟掙錢相比，我更喜歡努力掙錢時的自己——這樣的自己，是充實的，是自信的，是在物質和人格上更接近自由的。

一次，我跟同為寫作者的朋友聊天，他說：“最近怎么總在雜志上看到你的名字，要不要這么拼??！最近是不是很缺錢呢？你還是學生，好好享受大學生活比較重要，大學就應該好好玩，好好談戀愛，掙錢這種事，畢業了再去想?！?/p>

“什么時候就應該怎么樣”的句式，從小到大我聽過太多遍，每個過來人都有說不完的金科玉律想傳授給后輩?？墒?，他們總是忘記了，他只是他來時的那條路的過來人，而那條路不能復制給別人。

他覺得好好玩、好好戀愛是享受大學生活，而在我的路途上，好好寫、好好追夢也是享受大學生活的一種。

大一暑假，我的稿費積蓄已經達到五位數，我因此進行了為期一個月的旅行?？粗宦返娘L景，我感覺這一年所做的努力都是值得的。那時候在我的眼中，錢并不是錢，而是通往更美的地方的車票。

這世上并沒有那么多利欲熏心之人，每一個靠努力勞動獲取報酬的人，都應該被尊重。

摘自《讀者》原創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