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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結

2017-10-19 17:19王一
四川文學 2017年10期
關鍵詞:羅杰攀巖

王一

1

直到被拘留,吳天啟還是不敢相信這事真的發生了。

他做夢都沒想到,宋立春真會這么死,可事實是,她就是這么死的——全身赤裸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腳綁在床頭、床尾上,脖子上勒著一根繩子,繞在床頭上……這一切,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實又像是在夢里。

吳天啟的腦海里一次次地閃現出宋立春慘死床上的樣子,就像警察手持相機的閃光燈,將宋立春和整個臥室一幀幀地記錄下來。宋立春淤青的臉一直在他眼前晃蕩,閉上眼是,睜著眼也是,就像吊在涼臺上的風干雞,僵硬在腦海里——他記不清第一次做這個夢是在什么時候,他抱起宋立春,她的身子很輕,像沒有一點重量,往床上一扔,彈起老高,又悄無聲息地落下來,就在球一樣彈跳的過程中,她興奮地尖叫著,轉身去拿攀巖繩的時候,她早脫得精光,仰躺在床上。吳天啟展開攀巖繩,伸手去抓宋立春的腳,她受驚似地一抽腿,緊跟著一聲尖叫,之后便順從地抬起腳。他將繩子一頭繞過腳踝,熟練地打了一個“稱人結”,往床尾一系,那只腳便無法動彈,然后是另一只……就這樣,在宋立春的尖叫聲中,他把她的四肢牢牢地固定在床上……

吳天啟是被自己的夢驚醒的,就在他撲上去抓她胳膊時,手痙攣了一下,抽筋似的一陣酥麻,幾乎失去知覺。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從枕頭底下抽出手臂,小心地握緊拳頭再松開,直到手臂漸漸恢復知覺。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也沒摸到宋立春,心里一陣煩悶,才發現她不知什么時候跑去另一個臥室了。后來,宋立春嚴辭警告他,再喝酒就別上床。他答應得爽快,卻一直沒往心里記,原因是清醒的時候記得,去趕酒場的時候記得,喝了一杯酒還記得,可兩杯酒下來,第三杯酒之后的事就全都忘了。于是,每次喝酒回來,衣服不脫,也不洗漱,一頭扎到床上就睡。醒來之后她都不在身邊,像有意躲避他似的。

一天晚上,宋立春見吳天啟喝完酒,不到九點就回來了,又是吃驚又是挖苦,問他怎么沒喝醉,他說學校一個老師硬拉著去,到那才發現一桌子人都不熟悉,所以沒喝兩杯就早早收場,那場合又不是朋友相聚,別別扭扭,掃興!宋立春嘲諷他沒喝盡興不該回來。吳天啟借著酒勁兒,想和她親熱,卻遭到她的拒絕,這拒絕讓他一時難以接受,費了很大力氣把她的褲子扒開,宋立春一扭身,又提了上去。這樣幾次下來,他累得氣喘吁吁,最終也沒得逞。他惱羞成怒地扔下一句話:“行!以后想都別想了!”

她也順勢回了一句:“以后各睡各的!”

吳天啟轉身去了另一個臥室,兩個人就這樣不歡而散。

吳天啟在城郊中學代體育課,工作不算太忙,最喜歡攀巖,周末常常去北山。起初學攀巖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一個人在家無聊。宋立春在城郊街道財政所,一天忙到晚,有時雙休日還不消停,經常加班,他也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忙的啥,也懶得過問。兩個人就像搭伙過日子,各忙各的,誰也不干涉誰。他們結婚四年一直沒要孩子,其實生不生孩子,吳天啟并不在意,他也不想那么早地被孩子纏著。話說回來,他們結婚時已經很晚,那時吳天啟三十二歲,她也將近三十。他們是經人介紹認識的,按當時的話說,兩個人都屬大齡青年,沒想到發展速度極快,談了不到一個月,兩個人就急不可耐地住在一起。讓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這樣一直住了兩年,直到兩家人催促結婚,他們才仿佛從睡夢中清醒似的結了婚。用吳天啟的話說,結不結婚都一樣,無非就是走個形式。如果不是兩家人一再催促,他連婚都懶得結,在他看來,他們之間僅僅多了一個結婚證,至于合不合法,他從沒想過,宋立春似乎也并不在意??梢坏┙Y了婚,舉行了儀式,就要一起過日子,一切就得按部就班,跟沒拿結婚證之前完全是兩碼事。同居有同居的好處,拿證也有拿證的壞處。吳天啟似乎沒有多少感覺,依然是早上起來,各人上各人的班。晚上再回到一個房間來,即使天天在一起,也只有雙休日,才有可能完完整整見上一面。這還得看宋立春加不加班,只要加班,兩個人還是一天見不到一面。這樣難得聚在一起,還要被父母催著去家里吃飯。

吳天啟住沿河小區,吳父吳母在城郊街道六里胡同,離得不太遠,只隔兩條馬路,可他們就是不愿去那里吃飯,每去一次,比上班還累,不僅吳天啟如此感覺,宋立春更是,活像受罪。本來是利用休息的時間看看他們,一家人聚在一起,融融洽洽,可每次去,都得聽他們嘮叨,不僅嘮叨沒完,久而久之,還成了習慣。

吳母每次見到他們,不是說這家添了孫子,就是說那家又添了孫女。母親期盼的眼神讓吳天啟害怕,更讓宋立春心驚。她總拽著宋立春不放,絮絮叨叨地說,女人歲數越大,生孩子越難,危險也越大,晚生不如早生,生個一男半女也有個盼頭兒……宋立春不喜歡聽她說這話,但也只能忍住,心里急躁,嘴上還是說不急,總以工作太忙為由搪塞。吳母卻認真起來,說忙的有,不忙的也有,人家都生了孩子,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難道就你們忙?總統夠忙吧,人家還要休假,瞅個空子就把孩子生了,趁他們現在還走得動,多少都能幫著帶帶孩子……這事兒說得多了,吳天啟和宋立春也習慣了,但畢竟不喜歡聽嘮叨,所以對他們來說,最盼望的是周末,最不希望過的也是周末,就像患了周末綜合癥,每次一到周末就害怕去父母家。她還好說,畢竟是兒媳,單位工作也的確很忙。吳天啟聽得膩煩,也不愿多去。上班還好說,最難熬的是節假日,時間一長不去,又怕父母生氣,只得一個人偶爾去家里一次。

母親嘮叨完,父親也在一旁幫襯,后來竟然懷疑他們兩個是不是有毛病,不能生育,讓他們抽空去醫院做檢查,弄得吳天啟哭笑不得。吳母每次見到他們,眼睛總盯著宋立春的肚子看,看得他心里都發怵,懷疑他們真有毛病。吳母終究還是不放心,偷偷約了醫生,硬是把他們拉到醫院,做了檢查,結果什么事都沒有,老兩口才放心。

這件事讓宋立春很是惱火,她一賭氣,偷偷跑去醫院放了環兒。那天天還沒亮,吳天啟猴急似的想做,還沒睡醒的宋立春一直不樂意,稀里糊涂地被他發泄一通之后,躺在床上又睡著了,宋立春卻怎么也睡不著。吳天啟起來見她滿臉不高興,嬉笑道:“我昨晚就受不了了,要不看你回來這么晚這么累,早就——”

“別動我——你受不了去找別人!”宋立春不耐煩地掙脫他,準備去洗漱。

“真的?”吳天啟滿臉堆笑。

“你父母早巴望生了!”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剛才這么急,我都沒來得及戴套兒,再說,孩子早晚都得要,這次真要懷上,他們就沒啥心事了……”

“懷什么懷?我早放環兒了!”

吳天啟一愣,看了她大半天:“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不知道?”

“你就知道喝!喝多就睡,睡醒就折騰我!你們一家人都看我不順!”

“我——我不折騰,那還是男人???”吳天啟氣憤道,“況且,要孩子也是正常,我父母著急,也可以理解,可你——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

2

陳子明從警校畢業后,分到歡城市公安局治安大隊,他從小就想當刑警,閑暇之余,經常翻看大偵探福爾摩斯,尤其喜歡他的推理。在警校的時候,陳子明就迷上了歐美的懸疑大片,常常驚嘆他們的智慧。父親陳哲對此不以為然,說電影里都是編造出來的,和現實發生的相差太遠。陳子明當然知道,只是在看電影的時候,很多東西會打開他的思維,總在夢想著,在電影的虛幻世界里,在故事的懸疑推進中,做一回自己的英雄。

可讓陳子明沒想到的是,在治安大隊一待就是四年。那時候陳哲已經是市北分局局長。陳哲答應他,一有機會就幫他調動,可調動就像掛在嚴冬里的柿子,秋風沒吹掉,雪也打不落,一點動靜都沒有。直到年前,在他軟泡硬磨地纏著刑警隊長羅杰,總算應了下來。

陳哲和羅杰以前辦過很多大案,在他心目中,只有刑警才是真正的警察。陳哲就像跟他作對似的,看似簡單的事,只要陳哲一句話,他就能調過去,可他就是不說,羅杰也一直沒開口。后來,羅杰一說他才明白,是他們有意勒勒他的性子,這對他以后從事刑偵工作會有幫助。只有遇事冷靜思考,不急不躁,才能做個合格的刑警。

陳子明在治安大隊,雖然接觸的都是治安方面的案件,比如打架斗毆、小偷小摸之類的事情,但也并不完全是這樣。前年在麥田歌廳門口發生的致殘案,查了一個月,一點線索都沒有,因是夜晚,燈光昏暗,監控不清晰,看不清嫌疑人,只得以車找人,查了沿線車輛,發現車牌是套號,案子一時陷入僵局。一天,陳子明接到報警,去沿河賓館抓捕賣淫女,一舉端掉了一個賣淫團伙,就在那次行動中,意外抓到名叫孫武的嫖客,以前在城郊船舶公司開車,公司改制成私營企業后下崗,一直沒有正當職業,拘留期間,意外透露出麥田歌廳傷害致殘案的兇手,案子最終得以偵破。

從那以后,陳子明不再小看治安警察的能量,經驗一天天積累,他也漸漸明白了父親為何讓他先在治安大隊的用意。

陳子明和羅杰、李塵一起,趕到吳天啟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他們仔細勘查了現場,技術人員提取了物證,證實死者宋立春是被繩索勒頸致死,死前沒遭受過性侵,死者丈夫吳天啟報的警,吳天啟隨即被警察帶到公安局作筆錄。

從現場勘查的情況來看,羅杰和陳子明一致認為,吳天啟有重大作案嫌疑。在技術科分析之后,他們迅速趕到訊問室。吳天啟被帶進來的時候,精神有些恍惚,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重變質的酒氣,陳子明看了看羅杰,羅杰對他使了個眼色,陳子明知道酒糟氣味是從吳天啟身上散發出來的,只得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

“姓名?”羅杰冷冷地問。

“吳天啟?!?/p>

“職業?”

“老師?!?/p>

“和死者宋立春的關系?”

“他是我老婆,可我——”吳天啟情緒有些激動,哽咽道,“她在哪兒?我想見她!”

“她已經死了!”羅杰拿出繩子,放在他面前問,“這是不是你的?”

“是,我喜歡攀巖運動,”吳天啟仔細看了看繩子說道,“平常沒事的時候就去巖場,有時候還會去北山攀巖……”

“那你說說過程吧……”

吳天啟沉默了半天,什么也沒說。

“我們經過現場勘察,技術科提取了指紋,證據面前,你就是不說話,不認罪,法院也一樣判罪,”羅杰眼睛緊盯吳天啟說,“你還是老實交待吧!”

吳天啟抬頭看了一眼羅杰,吞吞吐吐地說:“昨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第三杯酒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和誰?”

“歡城大學的張草、劉一明,還有我們學校的駱家……”

“喝了多少?”

吳天啟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怎么回的?”

“不知道——”吳天啟接著說,“我以前經常這樣,酒喝多了,容易失憶,至于怎么回去,在酒店說什么、做什么都不記得,可每次總能安全回到家里,就像做夢似的……”

“你是說做了什么也不記得?”陳子明疑惑地問道。

“清醒的時候當然不會這樣,喝多的時候經常這樣……”

“就是說,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到的家,怎么回去的?”

“是的?!?/p>

“你也不知道到家之后做了什么?”

“是的?!?/p>

“那你什么時候發現宋立春死的?”

“今天睡到大概十點,渴醒了,我起來喝了兩杯水,喝完還是覺得口渴,胃還是難受,動都不想動,就又躺回沙發上睡了……”

“那時候你是清醒的?”

“是?!?/p>

“你沒看見宋立春?”

“沒有,我根本就沒進臥室,以為她又加班去了,她經常加班——”

“你醉酒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你醒來之后,發現自己在沙發上,在你失憶這段時間里,你進沒進臥室,作沒作案你并不知道,可證據你是抹不掉的……”羅杰道,“別以為醉酒就可以洗脫罪名!”

“可我——以前每次喝多回來,我都是睡沙發,或者去另一個房間,我們都已經習慣了……”吳天啟哭泣道,“可我……我怎么下得去手……我現在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每次夢到她都是這樣……”

“什么樣?”陳子明警覺地問。

“以前我知道是在做夢,每次醒來的時候,她都好好的,可這次,我真的做了同樣的夢,把她手腳綁在床上,她開始時還有些興奮,后來變成掙扎,叫喊……直到最后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吳天啟哭喪著臉,仿佛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可我怎么會!”

“你們夫妻感情怎么樣?”

“不算好,也不算不好,我們一直沒要孩子,只是我父母著急……”停了一會兒,吳天啟又說,“因為生孩子的事,鬧過很多別扭,有次我喝多酒,我們誰也不搭理誰,一連一個星期都沒說話,各吃各的,各睡各的……她上她的班,我上我的課,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后來……她一天到晚不著家,有時候出差,反正我們兩個就那樣……后來和好了,但還是感覺不對,我……我偷偷找了同安私人偵探公司,也沒發現什么,后來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回到隊里,通報完案情,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吳天啟,無論他愿不愿意承認,還是以酒后失憶為由辯解,都證實他是殺害宋立春的兇手。

陳子明一直沉默著,縈繞在他腦子里的是,吳天啟的動機是什么,如果僅僅因為不愿生孩子,任誰都不會相信,可事實是宋立春死了,而且證據都在……陳子明百思不得其解,羅杰嘴里叼著煙走進來:“發什么呆?”

陳子明脫口而出:“吳天啟為什么要殺她?動機是什么?”

“什么是動機?”羅杰反問道。

陳子明搖了搖頭,疑惑道:“即使是因為不愿生孩子,那也不至于殺她???現在還不簡單?離婚就解決了,何必呢——從我們對吳天啟的訊問來看,他們的夫妻感情又不是割舍不開……”

“什么是動機?”羅杰又重復一遍說,“潛意識里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動機,懷疑,暗中調查,甚至由不愿生孩子產生的嫉恨都是動機,這動機在酒的作用下可能會膨脹,人在失憶狀態下,什么事都可能發生……”

“那也只是有這種可能,并不代表事實就是這樣?!?/p>

“你小子今天中了魔似的……”羅杰笑道,“現在可是鐵證如山!”

“是,可我一直懷疑他的動機——”陳子明分辯道,“就像《綠玉皇冠案》里銀行家半夜發現手拿皇冠的兒子阿瑟,認定是他偷了上面的綠玉,因為他兒子本來就品行不端,可福爾摩斯經過調查、推理,還原了事實真相,他的侄女瑪麗因為愛上喬治,才在他的唆使下去偷皇冠,被阿瑟發現后,在和喬治爭奪過程中,喬治搶走了三塊綠玉,由于阿瑟一直很愛瑪麗,所以不愿說出真相,幾個人都有動機,而且合情合理,吳天啟的動機,我就是一直想不透……”

“看小說看多了吧?”

“你相信他的話嗎?”

“什么話?”

“人是他殺的,而且是在夢里?和他做的夢完全一樣?”

“人的潛意識很復雜,當然,我們還須要調查,”羅杰換了口氣說,“你能想到這些,說明我沒看走眼,當然,證據歸證據,須要進一步查實,必要時還要對他進行訊問,你再去調查一下死者宋立春……”

這時,陳子明的手機響起來,一看是同學朱靜打來的,笑著問道:“你怎么想起我來了?”

“我想知道吳天啟怎么了?”

“你怎么認識他?”陳子明聽出朱靜的聲音有些不對勁,突然想起吳天啟提到去北山攀巖的事,知道朱靜一直做攀巖教練,若有所悟道,“對了,你們都是攀巖者……”

“我是他教練,他昨天和我一起喝的酒——”

“和你?他沒說有你?”陳子明警覺地問,“他不是想故意隱瞞什么吧?”

“他不可能殺他老婆——”

“為什么?”

“我——愛上他了——”

3

朱靜依然記得吳天啟第一次去攀巖俱樂部時的情景。

吳天啟是和駱家一起去的。她記得很清楚,駱家總是不說話,悶罐子似的,根本不像運動員,長長的頭發,更多的則是藝術家的氣質。一問才知,駱家是教畫畫的老師。和駱家比起來,吳天啟總是滔滔不絕,說起來沒完沒了,好像連駱家的話都讓他說盡了。駱家的一句話,倒讓她怎么都忘不掉,他說吳天啟學攀巖是為了躲避生孩子。后來她才知道,吳天啟是不想聽父母嘮叨,找個理由,以便不去父母家吃飯。吳天啟是體育老師,身體素質好,一進巖場,看到崖壁,一下就喜歡上了攀巖。再次見到吳天啟的時候,他竟然帶了全套的攀巖設備,裝了滿滿一大包。

“鞋、鎖、安全帶、鎂粉袋、繩子……”朱靜邊看他的包邊說,“你還真用心,這么齊全,有專業攀巖者的潛質——”

“朱教練,我就是奔著專業來的,”吳天啟鄭重地說,“上次聽你講那么多,我回去又查了資料,研究了幾天,臂力一直還好,指力以前沒在意,練了幾天握力器,覺得還可以,今天我能先試試不?”

“走都沒學會,就想跑?”朱靜有點愕然。

“我現在連做夢都想……要不,我先試試?”吳天啟試探道。

朱靜瞥了他一眼,微笑著對他一揚手。吳天啟興奮地幾乎跳起來,在朱靜的幫助下,系上安全帶,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朱靜拍了拍他的后背,說了聲“好”,吳天啟站在巖壁前,深吸一口氣,抓住巖石,向上攀爬。沒移動幾步,便撐持不住,好像渾身的勁兒怎么都使不出來,一下墜落下來。朱靜清楚地聽到,吳天啟在墜落的瞬間,嘴里發出的一聲尖叫。吳天啟下到地上,一臉慚愧地走到她面前,說:“看你這么輕松,我以為我也可以,可一到上面,有勁兒也沒法兒使了……”

“現在知道心急了?”

“朱教練,我現在算是知道了,”吳天啟像個孩子似的說,“我要一點一點地學,一步一步地走……”

朱靜從指力、臂力,到腰力,開始系統地訓練吳天啟。有了上次的經歷,吳天啟更加佩服朱靜,學得一絲不茍。朱靜每次見到他,都有明顯的進步。駱家反倒像個陪襯,偶爾去一次,也不怎么練。后來,休息的時候,朱靜教吳天啟怎么結繩,怎么上鎖,每一步驟,他都細心地學,認真地練。就像著魔似的,吳天啟一有時間就往訓練場跑,他學得也快,對巖場上的每一塊地方都熟記在心,幾乎不費多大力氣,便能攀到巖頂。去巖場多了,朱靜知道他并不只是為了躲避,更多的原因是喜歡,他對攀巖運動非常投入,不像駱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起來就練一次,想不起來就不去。用吳天啟的話說,他最多就是一票友。朱靜知道,駱家的興趣不在這上面,而是他的畫。

除了上班,吳天啟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巖場里,和他一起的時間一久,朱靜對他的了解也就多了起來,他很健談,也很幽默,喝起酒來,卻像變了一個人,話稠不說,常常打斷別人,自己卻又愣在那里不說話。那次他們從巖場練完后,一起去地攤兒吃飯,喝到一半的時候,吳天啟突然放聲大哭,弄得全桌的人都震驚不已,沒過一會兒,他竟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呼喊:“朱靜,我愛你!”

朱靜呆愣愣地看著全桌的人,不知該如何是好,駱家趕緊圓場說:“朱教練,你別在意,他喝多了,以前經常這樣!”

第二天再見到吳天啟的時候,他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朱靜感到莫名其妙,休息的時候,忍不住問他:“你昨天怎么了?”

“對不起,昨晚喝得高興,一下喝大了……”吳天啟慚愧地對她笑了笑,又問道,“我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你——你難道不記得了?”

“我一喝多就失憶——唉,只要一喝起來,就看不住酒杯,管不住自己……”

“老這么喝,對身體不好!”

“習慣了,也不好改——”

“什么不好改,是你不想改!”

“朋友在一起聚,你能不喝一點酒?”

“朋友也不是全靠酒來維持的?正常交往非得喝醉才算朋友?適量喝一點當然可以,就你這么喝法兒,怕是攀巖也成問題了!”朱靜轉過話頭兒說,“你一喝多,真像變了個人似的,總覺得你有什么心事……”

“唉——生活沒有平靜的時候,”吳天啟嘆了口氣,說,“人這一生怎么過都是過,為什么非要苛求自己?”

“那也不能用酒糟蹋自己??!”

朱靜不便再往下說,直到他們一起去北山攀巖時,她才第一次感到吳天啟的心事和她有關。那天,她在攀到一個休息地的時候,一不小心小拇指扎進一個刺,吳天啟捏著她的手指,仔細看了一會兒,用指甲蓋掐住,一下拔了出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吳天啟便把小拇指放進嘴里,吮了一下,等她把手指從他嘴里抽出來時,吳天啟緊握著她的手指,輕輕捏出一滴血,用紙擦掉。就在那一刻,吳天啟突然把她抱在懷里,沖動地吻起她來。后來,吳天啟告訴朱靜,她第一次幫他系安全帶的時候,就聞到她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他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味道,分辨不出那味道是從她的肌膚散發出來的,還是從她體內呼出來的,只是離近的那一刻,他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呼吸……

4

星期六,吳天啟約好駱家和朱靜一起去北山攀巖,朱靜提議想在北山野營,在那里玩上兩天。吳天啟興奮得幾乎跳起來,為了這次野營,他精心做了準備,從周三就開始忙活,下班去超市、菜市場,買來魚丸、肉丸、雞翅,還有鮮羊肉和新鮮蔬菜,把羊肉切塊兒,再用竹簽串起來,放在小冰箱里,又把烤爐從儲藏室找出來,才想起已經很長時間沒用了。上一次用還是兩年前的初夏,那是和宋立春,還有城郊街道辦主任秦海,那時秦海還是船舶公司經理。司機孫武開著一輛別克商務車,拉著秦海老婆、女兒,還有吳天啟、宋立春。吳天啟本來不想去,因為是宋立春單位的事,宋立春硬是拉他一起,說不是單位,秦經理也是一家人,算是朋友間的聚會,沒辦法,他才跟著。沿著綠道一直向南,繞過旁邊的一個水庫,比歡湖水庫小得多,像是隨意修建的攔水壩,圍成的一個小水庫。由于久沒下雨,水庫也沒做防滲,水很少,差不多快要見底了,只在雨季到來的時候才存一點水。秦海說,這里水多時很漂亮,很多人都來這里野餐,水從大壩上溢出,流進河道,最后匯入歡河。這里環境很好,如果能存下水的話,這里可比歡湖水庫要好。

在兩山之間的山腳下,有個泉眼,天再旱也不斷流,泉水雖少,長年流淌不止,為水庫注入活水,很多歡城人騎著電動車、自行車,或者開車來這里接泉水,去的人多了,這里自然形成一個休閑游玩的地方??拷畮斓臉涫a下,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邊吃邊聊。他們找到一個遠一點的樹蔭,吳天啟支好爐架,把烤爐放好后,引來眾多人觀看,不時投來羨慕的目光。吳天啟第一次用烤爐,看上去笨手笨腳的,司機孫武三十多歲,大腹便便,看上去笨拙,烤起東西來卻干凈麻利快,吳天啟見狀,只得給他當下手。

孫武邊吃邊烤,吳天啟和秦海喝起酒來,幫下手的事就不再理會了,兩個人不知不覺喝了一斤白酒,再想開一瓶,被宋立春和秦海老婆把住不讓開,于是兩個人只得改喝啤酒。酒一摻,吳天啟就失憶了,至于怎么回去的,他一點都不記得了。吳天啟后來聽宋立春說,當時城郊船舶公司正在破產審計,她從街道抽調過去幫忙,審計過后沒多久,秦海便被安排到城郊街道做了副書記,街道換屆后成為街道辦主任。

一晃兩年過去,吳天啟覺得日子就像風一樣,吹過去,又吹來,除了瞬間的感覺之外,沒有一點記憶,如果不是朱靜提議去野營,他都想不起來還曾有過烤爐??緺t裝在箱子里,上面布滿灰塵,就像時間不知不覺刻在心里。他把箱子擦拭干凈,打開后一股濃重的孜然味撲鼻而來。吳天啟沒想到時間過去那么久,燒烤的味道還沒散盡。他把烤爐重新擦洗一遍,液化氣瓶里還有氣,只是不太多了,趁著買菜之機,特意去液化氣站把氣加滿。

一切收拾停當,只等周六一早去北山。晚上剛回到家,吳天啟接到駱家電話,說要去歡城大街看一處他繼承的老房子,野營不了了。吳天啟愣了半天,才想起可能是托辭,于是回道還有這么好的事?駱家說是天上掉下的餡餅,一不小心砸到他頭上。吳天啟不知道駱家的話是真是假,或是有意躲避她們,雖然有點遺憾,心里也還是不免有點欣喜。

第二天一早,朱靜開車接他的時候,吳天啟才說駱家有事去不了,朱靜略帶生氣地說:“這人怎么這樣???”

“畫家都這樣,神經兮兮的,不然畫不好畫!”吳天啟笑道,“梵·高之所以能成為梵·高,成不了我,我也做不了梵·高,道理就這么簡單,他不去,我們兩個豈不是更好?”

“我就擔心他會多想,總覺得這人有點兒孤僻,不可捉摸……”

朱靜開車直奔綠道,車開得很慢。路上的車不少,都是朝出城的方向,但流水一樣暢通。雖是秋天,兩旁的綠樹依然蔥郁,被曝曬一夏的枝葉仿佛剛剛舒展,連同路邊的野草也在努力地瘋長。燥夏的悶熱頓然消失,風從車窗吹進來,一種難以形容的清新,讓吳天啟感到身心舒暢,朱靜的長發隨風起伏,透著一股清香,他不禁感嘆道:“真美!”

“什么真美?”

“你,還有綠道——”

“我喜歡在綠道上開車,看看遠山,心情就好!成天窩在城里,心情都沒了,更別說做事了……”

“那不一樣,城里有城里的味道,城外有城外的景致,就像駱家,寫生是寫生,創作是創作,他能幾天待在家里不出門,也能一個假期不在家……”

“還是畫家好,來去自由……”

“他倒是自由,一個人,像你一樣,沒顧慮,但心事多——”

“他有什么心事,無牽無掛的?”

“他一直在找他父親駱之柳,還有一個妹妹,多少年都沒找到,到現在都沒一點兒線索——不過,他這人好就好在想起什么是什么,活得簡單,就像學攀巖,最先還是他把我拉過來的,沒想到自己先退了,好像除了畫畫,他就沒別的愛好……”

“你愛好倒是廣泛,除了運動,還有喝酒……”朱靜諷刺道。

“我現在已經好多了,自從認識你之后,就很少喝酒了——”吳天啟說著,突然看到路邊停著一輛車,車上兩個人摟在一起,正在親吻,一股沖動涌上心頭,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朱靜的腿,望著她說,“綠道真好!”

“老實一點,開車呢!”

“要不,你把車停前面路邊?”

“干什么?不去北山了?”

“去——可我現在有點想了……”

“你就不能忍著!”

朱靜嘴上說著,還是忍不住,于是將車開到一個拐角處,剛一停下,吳天啟便急不可耐地抱住她……

朱靜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是在微信上看到的一段視頻,幾個協警在綠道上巡查,看到兩個人在綠道上車震,本來沒什么事,車震也不屬于巡查范圍,而且綠道上經常發生這樣的事,退一萬步說,綠道就是人們用來悠閑的,只要說明一下情況自然就過去了,可男主角態度強硬,非要和協警講道理,女人似乎受了驚嚇,一來二往,其中一個協警把視頻發到朋友圈,也沒當回事,誰知后來被傳開,越傳越瘋。男女主角被人肉搜索,女主角因不堪重壓,自殺身亡。至于發視頻的協警處理沒處理,眾說紛紜。朱靜忍受不住吳天啟的誘惑,兩個人謹慎地透過車窗朝周圍查看一番,沒發現什么異樣,才稍稍放下心來。

再次平靜下來時,他們依然感到后怕,吳天啟甚至有些后悔,忍一下到北山就獨屬于他們了,可還是沒忍住,朱靜沉靜了一會兒,仿佛忘記了剛才的恐懼,再次把車發動起來,笑著說:“看你還有沒力氣攀巖了!”

“當然有——”吳天啟也暫時消除了顧慮,“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身上有股魔力——性感,全身朝氣,真不敢相信有這么漂亮的美女教練……”

“原來你不是奔著攀巖來的?怪不得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原來是早有預謀!”

“你只說對了一半,當我兩手摳住巖石、身體緊貼石壁時,就像緊抱住你,全身都充滿力量,既欣悅,又興奮……這還真得感謝駱家,要不是他,我怕這輩子都遇不到你——”

“我當初以為你真是為了躲避生孩子才來攀巖的,”朱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每次看你喝酒跟不要命似的,有點自暴自棄,就知道有什么心事,不然怎么會那么個喝法兒?上次你喝多了,很傷心,還說宋立春怎么了?你們到底怎么回事?”

“我又胡說什么了?”

“什么胡說?人都說酒后吐真言,你能不知道?”

“那可能是潛意識,”吳天啟自嘲道,“有一次,駱家閑著沒事,把我酒后說的話錄了下來,等我醒酒之后,發給我,我一聽,真驚呆了,語速快不說,邏輯性極強,就像每次失憶一樣,我總能安全到家,我知道是受潛意識支配,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的潛意識里到底藏著什么?”

“怕你哪天喝多真找不到回去的路,看你怎么辦?”

“每次還做同樣的夢……”吳天啟愣了一下,突然轉過頭問,“我那天說什么了?”

“你說你感覺宋立春好像有點不對勁,有一次,她出差半月回來,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從那以后你就郁悶,喝酒,她也不管……”朱靜突然問道,“難道你們早就分居了?”

“我當時只是懷疑……”

5

宋立春的死亡時間被鎖定在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案情分析會上,陳子明通報了在沿河小區走訪的情況,沒有任何新發現,因為沿河小區的監控早就壞掉,查不到吳天啟什么時候回到小區。至于怎么回的小區,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據鄰居們反映,當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多,聽到有女人的尖叫聲,但他們都不足為奇,因為做愛是這個時間段的高峰期,誰家有個動靜,都不會在意。

李塵在吳天啟交待出的郵箱里,查到他和同安私家偵探公司的通信往來,沒什么特別的東西,吳天啟因為懷疑宋立春有外遇,請同安公司幫忙調查,從郵件往來中可以看出,一直沒什么進展,說明宋立春應該沒有外遇。李塵反復查看吳天啟的郵箱,一個三年多前的郵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從郵箱姓名的縮寫上看,那是宋立春的郵箱,留言里還寫有密碼,他按照上面的密碼試圖打開,但是沒進去,提示密碼錯誤,李塵知道肯定是后來修改了密碼。

羅杰認為,吳天啟懷疑宋有外遇,進行報復的可能性較大。陳子明不這么認為,因為現在即使有外遇,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而且能過就繼續,不能過平靜離開,是多數人的選擇。況且,兩個人沒有孩子,也不存在財產糾紛,吳天啟完全沒必要這么做。至于吳天啟一口咬定,夢里曾經不止一次發生過這樣的事,他一直無法解釋,而最合理的解釋是,吳天啟是在夢囈之中,殺了宋立春,但這種看似合理的解釋,又荒唐至極。

走訪宋立春同事的警察匯報說,街道同事對宋立春都很贊賞,她人很隨和,也從不多事,財政所長回憶當天的情況時說,周六那天他們正常加班,宋立春沒有什么特別反應,后來補充說,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宋立春說家里有事,請假回去之后,就一直沒再見到她……

“她回家干嘛?”羅杰問。

“沒說什么事,所長也不知道……”

“突然回家?就在出事當天?”陳子明念叨著,“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嗯,一定要調查清楚,絕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羅杰布置完任務,陳子明還是想不明白宋立春為何突然回家,按照正常推理,頭天晚上或者更早,吳天啟肯定要告訴宋立春去野營的事,換句話說,宋立春一定知道那天吳天啟不在家,而且,當天夜里,吳天啟也不可能回來,但因為駱家有事,野營沒成,吳天啟醉酒后回家,就在這段時間里,宋立春死了。宋立春突然回家,按說不應該,家對他們二人來說,就像臨時旅館,她為什么回?回去之后又發生了什么?難道另有隱情?

陳子明的腦海里不斷閃現出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迷霧一般,讓他無法解釋?;氐睫k公室,看到一個長發女孩坐在那里,女孩聽到動靜一回頭,陳子明一眼認出是朱靜。陳子明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他眼里,朱靜有種說不出的魅力,這種魅力一直吸引著他,讓他難以忘懷。警校上學時,朱靜就很活潑,她身材苗條,喜歡運動,只要有活動她都全力參與,是個典型的陽光女孩。她在班里雖然沒有職務,卻總是吸引男生的目光,因此,很多喜歡她的男生都明里暗里地追她。陳子明雖然喜歡,可不敢表白。后來發現,朱靜經常和攀巖課的聞老師在一起,這令班里所有的男生都大失所望。聞老師早在他們畢業之前就有了孩子,直到他們畢業參加工作,大多同學都結婚生子,唯有朱靜一直沒有動靜。陳子明后來才知道,朱靜在巖場做教練,所以,有事沒事便往巖場跑,朱靜還像以前一樣陽光、快樂,只是對陳子明的熱情始終沒有反應,他知道自己無論怎么努力,都不會是朱靜的“菜”,方才罷休。

那天朱靜打電話告訴他,她愛上吳天啟時,陳子明吃驚之余,多少有些醋意,他不知道那么好的女孩怎么會愛上一個有婦之夫,雖然吳天啟看上去人也不錯,可那畢竟不是戀愛,況且還攤上這么棘手的事??磥?,愛好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如果當年他真的喜歡攀巖的話,現在可能已經和她在一起了。真是世事難料啊,就像現在,陳子明看到面前的朱靜,仿佛突然變得憔悴,眼睛紅腫,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怎么都無法和以前的朱靜聯系在一起。

“他現在怎么樣?”

“精神狀態不是太好,可能是心理壓力太大的原因……”

“他不會殺人的!”朱靜哭泣道。

見朱靜情緒有些激動,陳子明頓了一下,連忙抽了紙巾遞給她,不無心疼地看著她,平靜了一下,又對李塵招了招手,李塵會意,忙走過來。待李塵來到近前,陳子明對朱靜說道:“說說那天的情況吧——”

“天啟在去攀巖之前,就告訴宋立春,可能要在那里野營第二天回來……”朱靜看了看李塵,遲疑了一下又說道,“我們攀巖回來之后,直接去歡城國際酒店,開了房間,本想一起待到第二天再回去。傍晚的時候,駱家打來電話,約晚上一起練攤兒,我說不去,他說就在酒店附近,去喝點酒解解乏。為了這事兒,我很生他的氣,沒辦法,只能由著他,我還叮囑他只能喝兩杯,他也答應,可到場之后就全都忘了,一下又喝到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

“他告訴過宋立春要第二天回去?”

“嗯——”

“你怎么知道?”

“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也是想我們能在一起……”

“那就是說,宋立春知道他當天晚上不回去?”陳子明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說,“現在我們先拋開這些證據,如果人不是他殺的,那就是說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也知道吳天啟當晚不回去……”

“對——”李塵應道。

“而且那個人和宋立春很熟,不然不會進到家里,那么,那個人可能就是吳天啟懷疑的那個人……”陳子明繼續自言自語道,“那個人極有可能就是吳天啟想要調查的人,他是誰?那人為什么要殺她?”

朱靜驚訝地望著陳子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過了一會兒,陳子明感嘆道:“可這些都只是推理,你們在一起那天,他有沒有什么反常表現?”

“沒有——”朱靜沉思了一下說,“我們從北山攀巖回來,他沒回家……反正他不會殺人,我相信他!”

“相信也需要證據,不能憑空想象,說實話,我也不相信,”陳子明道,“我總覺得宋立春死得蹊蹺,羅隊一直認為是鐵定的案子,但這太完美了好像……你放心,我們正在加緊調查,當然,你提供的信息,我們也會再加分析,希望你不要著急,積極配合我們……對了,吳天啟說沒說過他的夢?”

“說過,他說在夢里夢到過殺人,可那只是夢,難道你也相信?”

“當然不能,只是——”陳子明看了一眼李塵道,“羅隊說的動機,也是在這里,或者說潛意識里有殺害宋立春的想法……”

朱靜鼻子里“哼”了一聲:“這算什么動機嘛!難道連吳天啟暗自調查宋立春的事,也算是動機?”

“他要調查的是誰?”李塵問道。

“沒聽他說過,好像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他只是懷疑,”朱靜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應該在我們認識之前……”

“嗯,”陳子明問,“那天你是什么時候離開地攤兒的?”

“十點左右,我到家的時候不到十點半,”朱靜想了想又說,“因為不放心天啟,我給他打電話也沒接,后來打了駱家的電話,交待他別讓天啟再喝了,他們一直喝到十一點才散場……”

送走朱靜,李塵梳理了一下時間,陳子明分析道:“他們十一點散場,已經從駱家那里核實,他們散場后,各自離開,駱家也不知道吳天啟怎么回的家。朱靜的話也證實了那個時間點,現在重要的是,按照時間計算,吳天啟從歡城國際到沿河小區如果步行,最少得一個多小時,那樣就不存在作案時間。如果打車的話,最多二十分鐘,就有作案時間,他本人證實不了是打車還是步行,技偵科在監控上也沒找到一點兒證據……”

“那也不能讓尿憋死,總會找到線索……”

“我們就從出租車開始排查,看能不能找到吳天啟……”

6

自從出事之后,吳父吳母就沒安生過,兩個人要么生悶氣誰都不理誰,要么吵起來沒完沒了。老吳埋怨是她,要不是嘮叨,兒子也不會走上絕路。她則埋怨老吳,要不是他出餿主意,兒子也不會不回家吃飯。不來就不來,還非去家里堵他,非拉去醫院檢查,弄得兒子兒媳跟老鼠見貓似的……老吳見她邊說邊哭,也不敢再說什么,窩在沙發上唉聲嘆氣。兩個人雖然嘴上不說,但都擔心兒子,不知是兇是吉。

老吳始終不相信兒子會做出這種事,可畢竟兒媳死了,一想起和老伴兒一起坐公交去沿河小區,他就心疼,聽老伴兒嘮叨,心里也不是滋味,后悔不該這么逼他們。想想自己也是無奈,打電話總是不接,話也不回。他知道他們不愿回家吃飯,是不想聽嘮叨,有意躲避他們,不得已,他才想出這個辦法,可去幾次,都沒見到兒子,也沒見到兒媳,兩個人只得坐車往回趕。

老吳不光想抱孫子,也怕他們因為要孩子的事鬧別扭。就在那次逼著他們去醫院檢查之后,老吳就發覺兒媳再沒來過家里吃飯,這事就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里,每每老伴兒念叨起來,他心里更不是滋味。老吳和老伴兒去沿河小區不知多少次,才終于見到兒子兒媳。

老伴兒既心疼又責怪,你們這么長時間不去家里吃飯,也見不著人影兒,我們老是擔心你們吃不好……

宋立春忙倒茶給他們賠不是:“媽,你們年紀這么大,別老往這邊跑,這么遠,我們能照顧好自己,一有時間就去看你們……”

“你上班這么忙,天啟放假在家也不去?”

“我去學攀巖,一天到晚在巖場,晚上累得動都不想動——”

“電話也不接?還以為你們有什么事呢?”

“沒有,媽,你放心吧!”宋立春安慰道,“過些天,等我出差回來,就和天啟一起過去!”

“又出差?”吳天啟突然問道。

“去南方開一個招商洽談會,”宋立春說,“本來我不想去的,主任說有兩個簽訂的項目,非讓我去……”

“幾天?”

“一個星期吧,具體還得到時候再看——”

“上個月不是去過嗎?”

“那不是一回事!街道招商會多,能引來資金的項目很少,領導說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必須付出最大努力,”宋立春嘆了嘆氣,“有什么辦法?”

“工作重要,別的不要多想,”吳父見宋立春有些不高興,忙接過來說,“只要你們好,我們就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爸,媽,我知道你們就想我們趕快生個孩子,等忙過這一段,我們會考慮,你們不用操心,也別成天心急火燎的,”宋立春笑著說,“我們又不是不能生,也沒說不要孩子,你們就別擔心了……”

于是,兩個人一塊石頭落了地,安心地回家??梢坏郊依?,就又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一直等,直等來宋立春被勒死床上的噩耗。兒媳沒了,兒子還不知會怎么樣……一想起這些,老吳的頭就發脹,老伴兒還沒安慰好,兒媳那邊的人就找上門來,指責、謾罵,讓兩個人無地自容,畢竟宋立春死在他們家里,而且娘家人一口咬定兒子就是兇手,揚言要一命償一命,要真能的話,他寧愿替兒媳去死……

可現在,老吳和老伴兒連門都不敢出,上街買菜都不愿去。不僅害怕親家,更害怕見到鄰居。親家找上門本就讓他難堪,一連鬧了幾次,他和老伴都只能忍著,擔心老伴兒受不了,也害怕自己有一天會承受不住。幸好警察三天兩頭來調查情況,在警察的干涉下,他們才不至于鬧到不可收拾。

老吳始終都不相信兒子會下此毒手,警察來過多次調查訊問,他把知道的、能想到的一切都告訴警察,可事實畢竟是事實,任誰都無法改變。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兒子為什么要殺她,除了不想生孩子,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們故意在隱瞞什么,至于隱瞞什么,他怎么會知道?有時候拉起來十天半月見不到一面,連句話也不說,還不如鄰居,三天兩頭見個面,還打個招呼。

他們兩個是經過同學介紹認識的,讓老吳沒想到的是,談了不到半年就住一起,速度之快,讓他和老伴都接受不了。那時候還沒買新房,宋立春隔三差五地來家里,有時候晚上也不回去,因為房子不大,所以他和老伴兒一商量,給他們買了現在的房子,以為他們有了房子,就能馬上結婚。

可房子收拾完畢,左等右等也沒動靜。他和老伴催了不知多少次,兩個人才算把婚結了。誰知結婚這么長時間,又不要孩子,老吳真搞不懂他們怎么想的,就是問了他們也不說,問急了就說工作忙,一句話打發了。老吳知道現在很多年輕人結婚很晚,有老大不小的也不結婚,結了婚也不要孩子,那畢竟是別人的事,老吳管不了,也不想管,可現在連自己的兒子也管不了,弄得跟仇人似的,見都不待見……老吳一想起這些就傷心,出了這事,兩個人連門都不敢出,害怕別人刀子似的眼神,也害怕兒媳家里人再來,兩個人四目相對,老伴天天滿肚子報怨,老吳覺得簡直生不如死。

老吳本來就擔驚受怕,一聽敲門,心都要跳出來,嚇得老伴兒也不敢再嘮叨,兩個人互相瞅了瞅,誰都不愿意去開門。

“吳伯在家嗎?”

“誰?”

“我是陳律師,想來看看您,順便了解一下情況!”

老吳打開門一看,外面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聲音有些顫抖地問:“我們沒請律師???”

“吳伯,您好!這是吳天啟的朋友請的陳律師,我是他的助手,”朱靜指著旁邊的陳子明道,“我們專門負責吳天啟的案子……”

“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們一直相信吳天啟是無辜的,在調查中,也發現了很多疑點,這對吳天啟來說,都是好事,也請你們不要過于擔心……”陳子明看著兩位老人淚流滿面,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平常的表現,看看從中能不能找些證據……”

“那——他什么時候能回來?”吳母突然抓住兩個人的手問道。

“等我們掌握足夠的證據之后——”陳子明實在看不下去,便說道,“肯定還要再過一段時間,這次來順便看你們,就是想讓你們放心……”

“他不會殺人的!不會的!”吳父吳母眼含熱淚。

“我們也相信他,現在正在努力查找,”陳子明道,“警察也在進一步偵查——”

“警察來過,也問過我們,只要知道的,我們都說了,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吧……”吳母一邊哭泣一邊說著,突然一下跪在地上,朱靜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吳母一開口,就埋怨起吳父來,說他逼迫吳天啟太過,還逼他們去醫院檢查,弄得兒子兒媳不敢來家。吳父忍不住回了兩句,兩個人立時嘮叨起來。陳子明忍著性子聽了一會兒,趕緊對朱靜使了使眼色。朱靜忙打斷他們,勸他們別著急,也別埋怨,耐心等待,至于宋立春的案子,警察會調查清楚的,也會給吳天啟一個說法。

從吳家回來,陳子明長舒一口氣。

“不讓你來你非要來,連自己都跟著傷心……”

“我就是不放心他們,過來看看,免得他們提心吊膽……”

“出了這么大事,他們能不擔心?”陳子明道,“現在案子還沒弄清楚,我還假扮了個律師,這都想得出來,我犯錯沒事,重要的是,現在還沒個眉目?!?/p>

“謝謝!讓你也跟著受連累,”朱靜道,“我只盼著你們趕快把案子查清……”

7

自從吳天啟出事,駱家心里一直結著一個疙瘩,無時不讓他感到愧疚。因為喝酒,因為那天晚上他把吳天啟叫去。誰都不會想到,酒后竟然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敢相信會出這樣的事,可真就發生了。

駱家一直在尋找失蹤的父親,父親沒找到,又莫名地繼承了歡城大街的一座老房子。不知道是不安還是興奮,他從歡城大街看完房子回來,想都沒想就給吳天啟打了電話。

因為沒陪他們攀巖,駱家心里有點不安。對于攀巖,他絲毫沒有興趣,只是想借攀巖的機會,換個角度看看風景,或者趁他們攀巖的時候寫寫生,以便拓展畫的視野。這一點,吳天啟和朱靜也知道他的目的不在攀巖。

駱家早就發現,吳天啟和朱靜之間貌似關系不一般,兩個人連對視的眼神都顯出少有的興奮,就像畫畫時,他一眼就能看到一個人的內心。駱家有時在一旁冒上一句,他們兩個很搭,至于哪里很搭,他也說不上來,只是感覺。吳天啟聽了更是興奮,所以朝巖場跑得越來越勤。直到有一天,駱家驚訝地發現,朱靜直接用吳天啟的杯子喝水時,他才明白自己不該再去礙著他們了。

那天晚上,一個人回家,心煩意亂的,總靜不下來,于是想到他們,一方面為表歉意,另一方面也是為喝酒找個理由。當進到老房子時,發霉的味道,讓駱家隱隱感到恐慌,他試圖找到父親的味道,雖然覺得離父親越來越近,可心里卻有說不出來的感覺,也許是因為興奮,那一刻,駱家只想趕快見到他們。

駱家喝了五瓶啤酒,在他記憶里從沒喝過那么多,還算清醒。本想在朱靜離開時一起結束,沒想到吳天啟都不離開。駱家知道他一上勁,喝起來就沒完,常常借著酒勁向他訴說關于宋立春的事,他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因為什么,反正吳天啟一直抱怨她忙,老出差,家在他們看來就像旅館,一早出去,晚上回來,有時連面兒都不繞……駱家隱隱覺得吳天啟一直在懷疑宋立春,有時候想想,他的懷疑不無道理,他喜歡朱靜也似乎在情理之中。當他得知宋立春被勒死的消息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吳天啟不會做這種事??梢幌氲饺吮换罨罾账?,他就渾身戰栗,每天心神不定的,不知道該做什么,該怎么幫他。

駱家向陳子明講述那天晚上喝酒的細節之后,又補充道:“從吳天啟的話語里,我總覺得他一直在懷疑宋立春有外遇,也可能是因為苦惱,所以每次喝酒,他都不醉不歸……”

“懷疑誰?吳天啟有沒證據?”

“不知道,他沒說過,也可能沒找到證據,其實這種事,就是有證據,也不可能拿出來張揚,雖然我們是好朋友——”駱家抽了一口煙,“自從認識朱靜,他的心情好了很多,酒喝得明顯比以前少了,我想也是找到了一點心理平衡吧……”

“他本來跟宋說好不回家,為什么還是回去了?”李塵問道。

“本來是說好不回去,我有事沒去攀巖,”駱家長嘆一聲,說,“事情就這么湊巧,如果我去攀巖,可能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我不拉他喝酒,也應該不會有事,如果我們和朱靜一起離開,也可能什么都不會發生,可——事情就這么發生了……”

“你不要太自責,事情還沒完全弄清楚,”陳子明說,“你們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11點半吧,當時張草老婆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去,我看了下手機……”

“然后呢?”

“我看時間太晚,想打車送他,可他堅決不讓,我知道他的脾氣,只要喝完酒,誰都擰不過他,他說他想走著回去,我說太遠了,累了一天,還背著包,他說就是高興……”

“你確定他是走著回去的嗎?”李塵問道。

“我們分開的時候是,他在路上打沒打車,我就不知道了……”

從城郊中學調查回來的路上,李塵分析道:“如果從歡城國際走到沿河小區,至少需要五十分鐘,吳天啟就不可能有作案時間,問題是他后來打沒打車?如果打車,用不了二十分鐘,那樣,就不排除他作案的可能性……”

“現在一直都沒找到一個有力的證據,我們恐怕是白費功夫了,”陳子明有些喪氣道,“吳天啟的情緒似乎還沒完全穩定,也提供不了什么,現在,我們只能期望著從宋立春身上尋求突破……”

李塵想說什么,陳子明的手機突然響起來:“羅隊,你好!”

“子明,技偵科在監控里發現了吳天啟,他于當晚11點40分在宏大路路口打的出租車,經過核實,出租車司機稱拉過吳天啟,見他喝得酩酊大醉,本來不想拉他,當時也沒啥事,就去了,到沿河小區時,吳天啟已經睡著了,怎么拉他,他都不下車,后來司機總算把他弄下來,扔在小區門口,錢都沒要就開車跑了……”

“那是幾點?”

“十二點吧,車上的監控也查過了,12點零幾分。據尸檢報告稱,死者宋立春的死亡時間就在11點半到12點半之間,所以吳天啟有充足的作案時間……”

“那也不能認定就是他作的案???”陳子明道。

“為什么?”

“他下車后是否直接回家?我們也沒有證據,”陳子明繼續說道,“按照司機的描述,他當時醉成那樣,如果當時就睡在那里,沒直接回家呢?”

“可繩子、床上,都提取到了吳天啟的指紋……”

8

說來奇怪,自從宋立春死后,吳天啟就沒再做過那個夢。

喜歡攀巖對吳天啟來說,有點偶然,更讓他想不到的是,一下那么投入,他幾乎把所有精力都用到攀巖上。后來,吳天啟才漸漸明白,不僅是因為喜歡攀巖,更多的原因在朱靜身上。朱靜比一般女孩高出半頭,長發飄逸,每次攀巖前,她總把長發窩成一個發髻,結結實實地攏在腦后,干凈利落。她的身材完美,更突顯青春的朝氣,只要一看到她,吳天啟就感到被一股強大的引力牽引著,靠近她時,吳天啟能清楚地聞到她的體味,她的氣息,那感覺就像攀巖時,身體緊貼巖壁,抓住的不是巖角,而是她的乳房,她的身體……他常常被這樣的感覺激越著,一次次隨著暴漲的興奮,攀上巖頂。

在朱靜的影響下,他學會了繩子的結法,他知道那叫“水手結”,是水手們在船上總結出來的各種用途的打結方法,因為攀巖需要繩子,他買了很多,輪換著使用,把定期更換掉的繩子拿回家里,放進專用的貯藏柜里,一盤盤繩子,撂在一起,他都記不清到底有多少。沒事的時候,吳天啟常常翻出來把玩,打結,再解開,再打結,每種結的用途不同,打結方法也不一樣,后來,他還去網上專門學了一些,也是從那時候起,他第一次做了那個可怕的夢——他把宋立春綁在床上,任由她掙扎——夢驚醒了他,也驚醒了全身的汗。

吳天啟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一個夢,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那個夢那么真實,真實得不像是他在做夢,而是因為夢才讓他感到自己的存在。他偷偷委托同安公司的調查一直沒有消息,但對宋立春的懷疑始終沒有停止過,就像每次失憶之后,他總能安全到家一樣,潛意識里怎么驅都驅不走。

最初的懷疑,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那還是兩年前的冬天,很冷,已經晚上十點了,宋立春還沒回來。吳天啟打了幾個電話她都沒接,短信也沒回,于是急忙去城郊街道找她,門衛說早就下班走了,等他再次回到家時,已經快十一點了,見宋立春已經回到家里,他很生氣地質問道:“去哪兒了,也不說聲,電話也不回!”

“財政局要查賬,走得急,電話忘辦公室了——”宋立春解釋道,“我們一直忙活到十點多,才剛回來……”

“真是奇怪了,晚上還辦公,”吳天啟苦笑道,“那也該打個電話告訴我??!”

“忙起來就忘了——”

“吃飯沒有?”

“吃了!”

生氣歸生氣,欲望難息。趁宋立春刷牙的時候,吳天啟突然從背后抱住她,手在宋立春身上不停亂摸,宋立春仿佛沒感覺似的任由他撫摸,匆匆刷完牙,洗完臉,吳天啟又緊隨她走到臥室,一把將她抱到床上時,她不耐煩地說:“我累了!你讓我好好睡覺行不行?”

“我想了!”

“人都累死了,還想!”

宋立春話沒說完,便拉起被子,蒙頭就睡。吳天啟一臉尷尬,愣怔了半天,一下沒了情緒,把門狠狠一摔,扭頭去了另一個臥室,越想越來氣,忙,加班,連正常的生活都沒有了,還叫什么家?真當這里是旅館了?一連幾天,吳天啟都沒說話,他不說話,宋立春也不說話,兩個人連看也不看對方。吳天啟心里煩悶,幾乎天天晚上出去喝酒,喝到興奮處,常常在駱家面前感嘆,最長久的是愛,最易碎的也是愛。想想他和宋立春,剛住一起時,覺得一切都那么美好,宋立春在他眼里美到不敢去動,哪怕想一下都讓他感到罪惡。

自從懷疑之后,所有的一切,在吳天啟眼里都變了,在時間的洗滌之下,重新組合、生化、變異……他越想越想不通,于是連同自己的情緒,一起發泄到酒里……

直到遇見朱靜,吳天啟的心情才漸漸有了好轉,那個夢一直都在做:吳天啟手拿繩子,去抓宋立春的腳,她邊笑邊掙扎,腿腳并用地在床上亂蹬、亂踹,以致他需要花很長時間,用很大力氣,好不容易才能抓到她一只腳,繩子繞過腳踝,迅速打一個結,將另一頭系在床尾上,然后是另外一只腳,直到牢牢地把她綁在床上,看她在床上扭動著身子……

那次去北山攀巖休息的時候,駱家聚精會神地畫速寫,吳天啟坐在朱靜旁邊,風吹過來,聞著她身體散發出的特殊味道,手握繩子,隨意地甩了一會兒,打了一個“八”字結,突然對她笑著說:“昨天夢見你了……”

“夢見我?”朱靜驚訝地說,“肯定不是什么好夢!”

“我——”吳天啟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我在夢里,用攀巖繩把你綁到床上,你一個勁兒地掙扎……”

“想不到你還是個虐待狂……”

“我可沒這愛好,”吳天啟詭秘一笑說,“不過——我還真想試試……”

“我不喜歡施虐,更不喜歡受虐……”

吳天啟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把夢里的宋立春說成朱靜,或許只是因為討她歡心,也許是想明白心里的恐懼,朱靜似乎并沒在意,仿佛說過就說過了,誰也不會在乎,吳天啟也不再去想,只是嘴上不止一次地說,有機會一定和朱靜試試,卻一次都沒想過要去試,他沒有這樣的傾向,也不會那么做。在吳天啟眼里,朱靜就像女神,他不敢去褻瀆,哪怕想一下的惡念都不敢有。

可吳天啟一直被這個夢困擾著,每一次做夢,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最后一次做這個夢是宋立春死的那晚,她的手腳就像以前一樣綁好之后,看著她在床上掙扎,眼睛怒視著,大聲叫喊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閃念的工夫,又從地上撿起一根繩子,打了個結,套在她的脖子上,從床頭上穿過,用力一勒……驚醒時,吳天啟口渴難耐,從沙發上掙扎著起來,喝了大半杯水,重又躺在沙發上……

9

夕陽染紅西天,在即將落下的一瞬,讓人們再次感受到它的溫暖。浮云漸漸散去,泛黃的樹葉飄落下來,在地上滑行。朱靜在巖場呆坐半天,出門的時候,風吹在臉上,頓覺有些涼意,她戰栗了一下,在門口徘徊很久,也想不出該去哪里,看到馬路上車輛往來穿梭,卷起落葉,又落在地上,最終不知被帶到何處。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片葉子,不知會被風吹到哪里,又將飄向何處,就像在巖場,腦子里一片茫然,快三點的時候,突然想問問吳天啟的案子怎么樣了,于是驅車趕到市南區公安局時,得知陳子明已經去看守所了。她不便打電話,只能焦急地在門口等。

看到陳子明的車開進來時,朱靜急忙跑過去,李塵把車停穩,陳子明下車看到朱靜,驚訝地問:“你怎么又跑過來了?”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想問問案子調查得怎么樣了,他們說你去看守所了,”朱靜跟著他們走進辦公室,問,“天啟怎么樣?”

“他比上次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陳子明喝了一口水,說,“他這次很客觀地分析了自己,說當時因為看到宋立春被勒死的場面嚇懵了,加上以前多次做過這樣的夢,以為是自己殺害的,可自從宋立春死之后,他一次這樣的夢都沒做過,但這并不能證明什么,也不排除他的作案嫌疑,只是他提供了一個細節,吳天啟回想起警察訊問他時出示的照片,當時由于害怕,沒仔細看,只知道繩子是他的。后來想到勒在脖子上的繩結肯定不是他打的,說叫什么‘絞刑結,他說薩達姆絞刑的時候用的就這樣的結,之前我存了一份現場的照片,你是專家,正好幫我看看是不是‘絞刑結?”

陳子明說著,打開筆記本,找到照片時,突然遲疑了一下,告訴朱靜做好心理準備,不要害怕,朱靜看著他,努力地點點頭,陳子明這才把筆記本轉向朱靜。朱靜閉上眼睛做了一下深呼吸,低頭看了看屏幕,一張淤青的臉呈現在她面前,雙眼緊閉,頭歪向一邊,她不敢再看那張臉,趕緊把目光轉向繩子,繩子緊緊勒住脖子,在腮邊露出一個繩結,是繞了好幾圈兒的繩結,打得很完美,很結實,朱靜邊看邊搖頭說:“這個繩結我們沒用過……”

“其余的繩結呢?”

朱靜翻看照片四肢上的繩結,說:“這是簡單的‘八字結,我們攀巖時常用的……”

“那個結是不是‘絞刑結?”

“好像是——”朱靜想了想又說,“我在網上看到過,天啟好像也說過,當時只是鬧著玩兒,還打給我看過,但我們不用這樣的結……”

“為什么不用?”

“因為這個結越勒越緊,是死結……”

“嗯,”陳子明想了想又問,“這么說,吳天啟會打這樣的結?”

“應該會吧,他也喜歡打繩結……”朱靜答道。

“可他當時非??隙ǖ馗嬖V我,那不是他打的結!他說那個結打得很好,很完美,不常打結的人,打不出這么好的繩結……”

“是的,這個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也覺得不是他打的,因為以前跟他說過,再打這樣的結,就別來攀巖了……”朱靜想了想,說,“我說我不喜歡,我知道他一定會很在意,后來,這事兒他連提都沒再提過……”

“那也只能是個推測,并不能作為證據,而且你們攀巖成天跟繩子打交道,無論打什么樣的繩結都有可能……”

“陳隊,”李塵推門進來,看了看朱靜,吞吞吐吐地說,“宋立春的郵箱打開了……”

“有什么發現?”

“有封郵件……”

“什么內容?”陳子明見他支支吾吾的,便說道,“怎么回事?還不能說?”

“和——”李塵看了一眼朱靜說,“和——她有關——”

朱靜的臉立時不自然起來,嘴里囁嚅道:“怎么會跟我有關?”

三個人一起來到電腦邊,朱靜看到頁面上顯示著她和吳天啟在車里的照片,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大半天,才聽李塵說:“收到這封郵件的時間是宋立春死前一天下午2點20分,我查了一下,發郵件的是同安私家偵探公司,但這封信宋立春沒讀過,就是說她死前沒看到這封信……”

“為什么沒看?”陳子明沉思了一下說,“就是說她可能不知道?或者沒來得及看?可她為什么要調查吳天啟?”

“之前吳天啟也說過,通過同安公司調查宋立春了,”李塵說,“如果這樣的話,同安公司一直都是同時在調查他們兩個人,拿兩份錢,做同一份工作?”

“他們——”朱靜一時間羞愧難耐,一下沖出門外。

陳子明見朱靜的身影漸漸遠離,李塵怕她出什么意外,示意陳子明去看看,陳子明愣怔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去。

“這種事在離婚案中很常見,”陳子明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得到對方越軌的信息之后提出離婚,或者別有用心之人用以勒索,正常的話,第一種情況對吳天啟和宋立春來說,可能性不是太大,兩個人如果想要離婚,沒必要這么繁瑣,所以,我覺得勒索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可這沒道理???如果勒索的話,應該把照片發給朱靜,或者吳天啟才對???為什么要發給宋立春?”

“有道理,”李塵接過來說,“如果是勒索,嫌疑人肯定知道宋立春是城郊街道會計,手里應該有流動的資金,而且發給她,也可能為了維護吳天啟而逼她就范……”

“這說得過去,可是有點牽強,”陳子明繼續說道,“不過,從這封信可以判斷,宋立春的死的確沒這么簡單,如果是吳天啟所為,很明顯,他不可能通過同安公司把他和朱靜的事抖落給宋立春,唯一的可能就是宋立春也一直在暗中調查吳天啟,這樣的話,吳天啟的嫌疑無疑又最大……”

“奇怪的是這封信宋立春沒來得及看,”李塵分析道,“如果她看到之后,可能會引發爭吵,那么,就有可能會產生這樣的后果,可是她沒看到,之前也沒有她和同安公司的任何通信……”

“會不會是別人有意發給她的?”

李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開吳天啟的郵箱,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驚叫道:“這兩個郵箱不是同一個……”

“什么意思?”

“發給宋立春的郵箱看上去和同安公司的差不多,但不是同一個,”李塵解釋說,“我看過吳天啟發給同安公司的郵箱,顛倒了一個字母,而且底下沒有同安公司的網址……”

“這么說,不是同安公司發給宋立春的?”

李塵點了點頭。

“那么,就是說,是有人故意這么做的?”

“這人肯定和宋立春有關,而且應該是她熟悉的人……”

“這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做?”陳子明想了想,對李塵道,“想法兒也把這個郵箱撬開,看宋立春郵箱里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朱靜不知道怎么走出的市南區公安局,又怎么回到家里。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媽媽問她怎么了,她說沒事,便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躺在床上,朱靜的腦子里依然亂作一團,突然覺得自己很無助,很想大哭一場,卻怎么都哭不出來,任憑眼淚從眼眶中涌出,模糊了屋里的一切,讓她覺得屋子里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就像身體完全暴露在眾人面前一樣,毫無隱藏,也無處藏身。她從沒想過自己的行蹤會被偷拍,以前在網上看到過,覺得那種事離自己太遙遠,根本不會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而且是他們面前,讓她無地自容……一切都那么清晰,被一幀幀地記錄下來,她只覺得一陣強似一陣的羞辱。

誰會這么做?為什么要監視她們?除了宋立春還有誰?她一開始就堅信吳天啟不會殺害宋立春,雖然所有證據都指向他,可做夢都想不到自己也會被牽涉進去,這讓她頓時陷入謎團之中,就像一個黑洞,越陷越深,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法走出來……

10

陳子明回到家已經快十一點。妻子、兒子已經睡了,他洗刷之后,打開電視,躺在沙發上,想放松一下,眼睛盯著電視,不自覺地又想到吳天啟的案子,覺得這個案子變得越來越復雜,并沒有開始想象的那么簡單。宋立春的死也變得不再簡單,表面上看,犯罪現場只有吳天啟和宋立春兩個人的蹤跡,但“絞刑結”是個疑點,雖然不能確認是吳天啟打的結,郵箱里發過來的偷拍照片在這時候出現,似乎有點奇怪,如果真是同安公司所為,可以合理解釋是宋立春在背后調查吳天啟,如果不是同安公司所為,這無異于畫蛇添足,未免做得太拙劣……沉沉地躺在沙發上,不知睡了多久,手機突然響起來,陳子明一個激靈,趕緊拿起手機,是李塵。

“那個郵箱是不是同安公司的?”

“不是,他們只有跟吳天啟聯系的那一個郵箱,”李塵說,“那個郵箱還沒打開……”

“這先不急,你沒問一下你朋友是誰在調查吳天啟?”

“問了,他說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說,這屬于公司機密,不能泄漏……”

“嗯——如果知道就簡單了,”陳子明應了一聲說,“看來我們只能期待從郵箱里有所發現,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可沒那么樂觀!”李塵停了一下說,“這人如果在郵箱里留下什么把柄的話,也太弱智了,況且,也沒必要多此一舉???”

“說得有道理,這封信除了轉移視線之外,我想沒別的意義,可沒想到會弄巧成拙,露了馬腳……”陳子明說,“這無意中倒給我們提供了線索……”

“還有一件事,”李塵打斷他的話,說,“吳天啟的郵箱突然收到一個郵件,是同安公司發過來的,照片上有宋立春,還有一個男人,地點好像是在沿河小區附近,顯示的時間是宋立春死前一天上午10點21分……”

“沒說是誰?你認識嗎?”

“上面沒說,這人我也不認識,可能他們還在進一步調查,這倒省了我們不少事兒,”李塵笑著說,“反正兩邊人都花了錢了!”

“我們還要小心,把照片打印出來,”陳子明突然又問,“是不是吳天啟懷疑的秦主任?”

“不是,我去街道調查的時候見過秦海,這人很年輕……”

“那好吧,”陳子明說,“你早點休息,明天繼續……”

陳子明放下手機,閉眼想了一會兒,不想竟睡著了,睜眼再看時,天已經大亮,無聲的電視影像陪伴了一夜。

陳子明趕緊起身,匆匆吃了點東西,趕到辦公室,桌子上放著一張照片,是宋立春和那個男子,放大后的照片有些模糊,地點不像沿河小區。他去過一次,后面的背景沒有那么開闊,還有一小片楊樹林,更像是在野外的什么地方。

和宋立春并肩的男子雖然模糊,但能看出他頭發很短,臉很瘦,高挑身材,看上去很帥氣,有點兒韓國明星范兒,年齡并不是很大,看起來最多三十歲。陳子明立刻意識到這男子應該是新招考的公務員,兩個人看上去很般配,關系曖昧也屬正常,可由于感情原因,男子就把她勒死?這簡直太荒唐了……

這時,李塵走進來說男子已經調查清楚,是城郊街道秦海主任的司機劉文,在街道開車好幾年,人精明,又活泛,很招人喜歡。

“秦海的司機?”

“是??!”

“他和宋立春的關系怎么樣?”

“據調查,沒有多少關系,他們接觸也不多……”李塵還沒說完,陳子明便拉著他,開車趕到城郊街道,找到劉文。劉文看上去比照片上更帥,陳子明說明來意后,劉文回想了一下說:“那天我一直在班上,領導好像沒出去過……”

“哪個領導?”陳子明問。

“秦主任——”劉文疑惑地看了看他們,說道,“我主要給秦主任開車,他有事,都是我拉他去,那天早上接完秦主任,就一直沒什么安排,所以,我們幾個司機在小車班打撲克,反正加班也沒什么事……”

“你再仔細想想,”陳子明說,“你確定沒出去過?”

“中午回家吃飯,下午又來,打撲克,一直到晚上回家,”劉文肯定地說,“小車班的幾個人都在!”

這時,李塵從包里拿出照片,交給劉文,劉文看了看,笑容驟然消失,隨即反問道:“你們不會懷疑我吧?”

“在案子偵破之前,誰都可能被懷疑……”

“不是已經結案了嗎?”

“誰告訴你的?”

“兇手不是宋立春的丈夫吳天啟嗎?”

“你不是說那天沒出去嗎?”陳子明打斷他的話說,“難道你想回避什么?”

“噢——”劉文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我送她回過家——這誰拍的?我怎么還被監控了?”

“先別管那些,你先把這事說清楚——”

“當時宋立春說家里有事,找到我,幾個人正玩得起勁,都不樂意去,后來,我還是跑了一趟……”

“那你送完她就該回來,為什么中途還下車?”

“她說想讓我跟她回去搬點兒東西,走到半截的時候,又說不用了,我就回來了……”

“那天你送秦主任沒有?”

“沒有——”

“他中午也沒回家吃飯?”

“領導有飯局有時讓我送,有時來人接,這我怎么知道?”劉文道,“反正他不打電話,不安排出車,我就在這兒候著……”

過了一會兒,陳子明突然問道:“你喜歡攀巖嗎?”

“不喜歡?!眲⑽膿u頭道。

“你知道誰喜歡?”

“沒聽說過,”劉文想了想,又說,“我從沒聽說過街道上有誰攀過巖……”

“宋立春是不是經常出差?”

“好像是——”

“和誰?”

“領導唄,還能有誰?”劉文說,“書記、主任、副主任都出差,開會,招商引資,洽談業務,一年到頭,不知有多少!”

“你知道除了攀巖還有什么人喜歡擺弄繩子?”

“那就是海員了!”

“對——”陳子明恍然大悟道,“水手!‘水手結不就是從水手來的?你們街道有沒有誰做過水手?”

“沒有——”劉文遲疑了一下,突然提高嗓門說,“想起來了,秦主任,我聽說秦主任以前做過海員,后來到城郊街道船舶公司干經理,船舶公司改成私營企業之后,調回街道干副書記,現在是街道辦主任……”

11

隨后,陳子明和李塵又詢問了和劉文一起的司機,得到進一步證實,劉文那天送宋立春回去,很快就回來,之后就一直待在街道辦?;鼐值穆飞?,李塵邊開車邊說:“我覺得這張照片只是一個偶然,如果劉文是宋立春的情夫,他們不會錯過這次機會,因為宋知道吳天啟不在家……”

“是有道理,看上去他們還不是這種關系,而且劉文比宋立春年輕,他們之間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陳子明自言自語道,“倒是秦海,劉文拉他上班后,一直沒再見到……”

陳子明把案情向隊長羅杰通報后,憑著多年的經驗,他感到宋立春案并沒有想象的這么簡單,現場除了吳天啟沒發現任何第三者的痕跡,所有的證據也都指向吳天啟,看上去就是吳天啟所為,而且他也承認是自己作案,動機也很明顯,由愛生恨,吳天啟在醉酒狀態中,完全可能失去控制,殺害宋立春,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合情合理……但電子郵件的出現,讓他陷入迷惑之中,正如陳子明所說,嫌疑人這個拙劣的舉動恰巧露了馬腳,也許只有撬開宋立春的“嘴”,才能徹底解開這個謎團。

羅杰督促陳子明繼續在外圍調查,他再重新梳理現場證據,同技偵科聯絡,以便獲取更多信息。

很快,羅杰拿到了秦海的身份信息,曾經在船舶公司做過五年的海員,海員“結繩”是第一課,這印證了陳子明的推想,但只是一種猜測,證據在哪兒?

在技偵科,羅杰得到消息,宋立春的手機在死前一天,除了辦公室電話,沒有別的通話記錄,如果家里有事,肯定會有和家人的通話記錄,可連信息都沒有,這不免讓他警覺起來:宋立春回家肯定有原因,她對趙所長說了假話,想回避什么?她回家究竟又去做什么?一連串的疑惑在羅杰腦中不斷涌現……

陳子明和李塵回來時,羅杰興奮地告訴他們,技術科剛在宋立春的郵箱里發現一個加密文件,是秦海在城郊街道船舶公司改制時的賬目,有三百多萬不知去向。

“要不要先去訊問?”陳子明問道。

“千萬不能打草驚蛇,我還擔心你會去找他呢,”羅杰說,“現在看來,你的懷疑是對的,秦海有重大嫌疑,我建議立即對秦海進行監控——”

經過幾天的監視,并沒發現秦海任何異常,李塵有些沉不住氣,陳子明倒是心里沉靜,以他的判斷,如果秦海真是兇手,正契合了他的心態——冷靜。秦海能在毫無痕跡的情況下殺害宋立春,也同樣可以鎮定自若地做任何事。

案情分析會上,羅杰徹底轉變了對宋立春案的看法,他更堅信,宋立春的死肯定和船舶公司的賬目有關。

經過一番調查,當時城郊街道船舶公司改制,宋立春作為街道進駐公司的會計,參與了改制,留存的這份賬目顯示,秦海侵吞公司三百萬。

羅杰重新檢查犯罪現場證據時發現,現場提取的鞋印,就是吳天啟的攀巖鞋,磨損程度有很大差異,這是讓他一直困惑不解的地方,應該還有一雙同樣品牌的攀巖鞋,可在吳天啟家沒有找到,證據顯然不足。宋立春留存的賬目,她的死,秦海侵吞公款……隨著調查的逐步深入,專案組不得不將視線轉向秦海。

陳子明經過調查得知,宋立春每次出差,都是跟隨秦海一起,兩個人平?;緵]有什么來往,除非正常工作。他在機關工作,知道一般工作人員不會直接找領導匯報工作,而每次外出,秦海都帶著她,說明兩個人關系不一般。

陳子明在街道走訪時,從宋立春的一個同事口中得到證實。同事說,那時候她住市北區,離城郊街道很遠,有天晚上,她去超市買東西,路過歡城國際賓館的時候,突然看到宋立春和秦海兩個人進去,她當時也沒在意,以為洽談業務。第二天她問宋立春的時候,宋立春說她認錯人了,一口咬定在家哪兒也沒去,沒過一段時間,她又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

陳子明把這一情況匯報給羅杰后,羅杰建議立即對秦海進行訊問,才發現,他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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