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三則

真是這個理兒

老張邁入知天命的年紀時豁然開朗，仿佛腦門上被鑿開了一扇窗，射進明晃晃的陽光，唰地一下就照亮了心堂。

老張開始欽佩老祖宗遺留下的太極八卦的神奇，關于陰陽交感的道理：關于能量轉化的道理皆為世間難得的好道理。真是這個理啊，人生和天氣一樣，也是否極泰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比如今天霉運灌頂，心情低落，好像世界末日；而明天有可能就是好運當頭，艷陽高照，人間天堂。昨天還稀里糊涂，不明道理，今天就道住心中，大徹大悟。

老張為認識道理而竊喜，禁不住扔掉了扣在頭上的那頂掩飾禿頂的帽子，露著錚明瓦亮的頭皮和僅剩的幾根軟綿綿臥在腦門中央的白發。

老張覺得以前過得真累，累的原因就在于不知道道理。就好比說為掩飾禿頂，終日箍著沉甸甸的帽子，每天像梢上的露珠一樣戰戰兢兢地活著，對別人微笑，跟領導哈腰。即使朝夕相處二十年的老婆，也是她強己弱。這么說吧，在家里，老婆說兩句，他只能說一句，老婆聲音二十分貝，他只能十分貝。一句話，老婆說往東，他絕對不能向西，老婆說天上，他不敢說地下。

所以，這么多年他只能如旋轉的陀螺一樣急匆匆地生活。每天只盼著下班的鈴聲，像看見敵人的戰士一般沖出大門，奔向市場。然后拎著五顏六色的菜趕回家里做飯。

老張覺得特窩囊，這二十年低頭走路，全身裹滿血汗勞累。不過片刻，老張又覺得自豪，幸好在五十歲知天命這年他明白了這個道理。像沙漠中獨行，難以堅持的時候突然就望見了綠洲，那種極大的喜悅瞬間就把抑郁的情緒擦拭得干干凈凈。老張覺得真理就是指引方向的燈塔，他要改變，要跟以前的生活說No了。

所以，這天老張盼來下班的鈴聲后并沒有急忙地沖向菜市場，而是慢吞吞地踱出大門，拐進街口的彩票站，于煙霧繚繞和吹牛閑侃中泡了半小時，然后抻抻懶腰，慢慢走出彩票站，沿著路邊悠哉悠哉地往家轉。

一直從太陽西下到夜燈閃爍，他就這樣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走一邊為那些急匆匆走在回家路上的戰士嘆息，而自己渾身上下溢滿了無比強大的力量。推開家門的時候，電視上的新聞聯播已經結束，老婆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打量仇人一樣惡狠狠地看著他。

老張不免心虛，但還是壯了膽，用足了二十分貝的聲音呵斥：“我出去閑逛了會兒，趕緊端飯，餓壞了！”

第一次用這樣分貝的語調，老婆到底有點蒙，竟然很長時間傻坐著不動。不過不知什么原因，老婆還是乖乖地把飯菜端了上來。

老張的心情好極了，他第一次覺得生活容易且簡單，前提是必須掌握了生活的真理。真是這個理兒，你強他就弱，你弱他必強，這是真理，已經被老張實踐并充分檢驗過。

出軌

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不過此話是對江南嫂說的，于江南而言，只不過是一句戲言。

人到中年，肩上的擔子更重了，江南感覺到沉甸甸的壓力，同時身體也出現了微妙的變化：腰酸腿疼不必說，烏黑濃密的頭發竟也一圈一圈泛霜脫落。何況每個良宵，江南有數不完的工作要做。江南是單位的秘書，當天沒完成的、第二天準備完成的各種報告、通知、講話火燒眉毛地折磨著他，往往一忙就到深夜，困了，便憩在書房。

江南嫂對二人的分居極其不滿，終日里碎碎嘮叨，狠批分居的危害，甚至上升到風水與運勢的高度。后來便咬牙切齒地叫罵，江南你這個沒良心的，一定是在外面包養了騷貨，外面出過力，回家就熊蛋。

江南也不甘示弱，直面反譏更年期老婆的無厘頭。一來二去，兩人像斗紅了眼的瘋牛，每每相見，格外眼紅。兩人的感情也慢慢地冷淡，終于正兒八經地分居了。

單位領導與江南同歲，是個漂亮又極有氣質的女人。她做事比男人果斷，性情卻比戀人溫柔。晚上喝酒應酬的時候，她常求江南代駕接送。領導平易近人，每次都飄著細聲嬌語請求，所以雖非份內工作，江南也有求必應。

一天晚上，當江南又接到代駕電話，急匆匆趕到酒店門口時，領導正側倚在車門上等著。她顯然喝得有點兒大，滿臉通紅，杏眼微瞇。江南趕緊打開車門扶她進去，領導卻順勢雙手水蛇般鉤住他的脖子，軟綿綿地倒在江南的懷里。

江南的心里有成群的兔子在蹦，領導是他的夢中情人，分居后的日子，他曾無數次地憧憬過這樣的浪漫場面。如今果真來臨，竟然令他剎那不知所措。江南渾身燥熱，劇烈起伏的胸膛卻碰在軟乎乎的高峰上，而領導那飄逸烏黑的長發不斷地蹭著他饑渴難耐的嘴，讓他也仿佛喝醉了一般，呼吸緊湊，終于四肢扭動，紅唇驟逐，二人纏在一起。

凌晨兩點回到家后，江南并沒去書房，而是直接去了老婆的臥室。他特意把老婆喚醒，詳細解釋了晚歸的理由，然后宿在老婆的身邊。

把更年期踩在腳下的江南嫂似乎心情越來越好，如今逢人便說：分居影響運勢，破壞感情。他們從來就不分居，他的男人也從來沒有出軌過。

出走

他們夢想著一場轟轟烈烈的出走，目的地就在遙遠的大海邊。

這個夢想如毒蛇一樣吞噬著內心，且一天比一天強烈。由于久居內陸，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地看見過大海，僅從報紙、電視等媒體上觀賞過。

當然，他們可以通過另外的方式感受大海。在她的眼里，男人儒雅深沉，像寬廣的大海一樣。而在他的心里，女人寧靜溫柔，像美麗的大海一樣。他們狂熱地相愛，就像深愛著大海那樣。

可是他們有各自的家庭，所以如大海般波瀾起伏般的愛只能像小河一樣委婉。女人偶爾訴說丈夫的無恥，這個花心的男人總是酗酒。女人的臉頰閃著淚光，男人的拳頭握得死沉，心卻如海浪一樣咆哮憤慨。男人偶爾提及老婆的兇悍，男人的聲調特別低沉，女人不知道說什么，只是默默地陪著他嘆息。

他們最后決定出走，在大海邊像海風一樣自由地站在一起。只要能夠在一起，他們不惜跳入大海，融入大海。

為這次的出走，他們準備了很長時間。他們在經歷了猶豫、彷徨和痛苦后，風雨兼程了兩天兩夜，終于在一個冬日的黃昏來到海邊。他倆如掙脫了牢籠的小鳥，盡情地享受著比翼雙飛的快樂，手拉著手，相擁著，深吻著。

可是，眼前的大海并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只見狹窄的黑黝黝的一汪，在不遠處就被群山無情地攔腰截斷，像故鄉中熟悉的水洼。海面既沒有舒緩的小船，也沒有齊飛的鷗鳥，只有狂傲的風，野馬奔騰地嘶喊。暴躁的海浪一次次地沖上岸堤，然后摔得粉碎，激起一陣陣轟大的喧囂。海水渾濁，水沫雜著垃圾圍繞著礁石，礁石上布著黑烏烏的苔。他們的眼底開始漾出一層一層的迷茫。

遠處，城市的燈光一盞一盞地亮起來，她想起這個時候，孩子一定在翹起腳尖，用脖子上的鑰匙捅開鎖眼，一邊拉門一邊焦灼地呼喊著媽媽。找不到媽媽，孩子的臉上會不會掛著傷心的淚珠？

而他卻想到偏僻的故鄉，這個時候的農村不會有一盞一盞的路燈亮起，白發父母摸黑喂飽了家禽，或許正一瘸一拐地牽著羊兒入圈，身后跟著那只永不離家的狗。父母就是以這樣勤勞的方式喂養著他，讓他讀完了大學，娶上了媳婦。

風聲更緊了，涼氣襲人，他們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冷顫?！拔蚁牖丶?！”女人突然近乎帶著哭腔說。

“回吧，我們?！蹦腥肃洁熘?，不知是回答還是自言自語，消瘦的臉隱在夜色里，看不清是喜還是悲。

作者簡介：王向新，男，1970年出生于山東招遠，作品散見于《膠東文學》《今日招遠》等報刊，現為招遠市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