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憂傷叫想念

文/鹿兒

有一種憂傷叫想念

文/鹿兒

母親的腳做了一個微創手術。同病房的每個人都有精彩的故事。一個星期相處下來，我還頗有些傷感的感觸。

4床是位瀟灑獨立的老太太，年輕時是美人，部隊的軍醫，愛讀書，口才好，曾經給幾百人舉行過講座。生病住院總見她一個人，一個人打點滴，一個人買飯，一個人飯后坐在太陽地里曬太陽補鈣。柜子里放著護手霜、面霜、洗發水。她說，她是個什么時候都喜歡讓自己保有香氣的女人，即使老了也要有優雅的自信。她說她78歲了，夜里渾身疼得睡不著覺，膝蓋更是疼得走不了路。醫生建議她換個人工關節，她說她身上好幾個地方都換過人工關節了，如果膝蓋再換個人工關節，她就成“機器人”了。

她說話特別幽默，我把她稱為“機器人老太太”。

“機器人老太太”說她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在武漢，一個兒子在西安，老伴去世后她一直一個人住。病房的人問她為什么不和小兒子住，她說父母和孩子要保持愛的距離。年齡大了和孩子的生活方式不一樣，住在一起容易產生矛盾。孩子平時工作忙，忙起來沒個休息的時間觀念。比起自己，她更心疼勞累的兒子，常常擔心他因過勞拖垮身體。她一個人住，自由又獨立，自己能做的事絕不讓兒子操心。

她要出院時，兩個兒子都給她打來電話。小兒子抱歉地跟她說，自己臨時接到一個出差的緊急任務，問她能不能晚兩天等他出差回來再接她出院。她說不能，醫院有出院規定，她不能違反。兒子說，那讓家里的哪個親戚來接她，她都一一拒絕，生怕給別人添麻煩，非要自己一個人出院。小兒子臨上火車前，專門跑來醫院給她送煮好的餃子，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自己一個人出院，他一定會委托親戚來接她。她覺得小兒子啰嗦，多事，語氣里都是愛的嫌棄。小兒子走后，武漢大兒子的電話緊跟著來了，她一接電話語氣馬上變了，立刻變成一個溫柔的慈母，跟大兒子說她什么都好，馬上就要出院了，身體沒什么大礙，讓兒子放心。又問他新房子裝修得怎么樣了，家里買的什么家具，家具擺在家里的哪個位置，雖然她不能到兒子家，可在他的描述中，她已經參觀過兒子的新家。她跟兒子說家具要買好的，貴的，不要省錢……她跟兒子說今天是周末，窗外陽光正好，好好出去走走散散心……她跟兒子說她會照顧好自己，她真的過得很好……

她掛斷電話。病房里的人都笑了。我對“機器人老太太”說她簡直太偏心了，對大兒子、小兒子講話態度明顯不一樣。她說那能怎么辦呢?大兒子在武漢，工作好，家庭好，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她不能給孩子添亂。小兒子雖然和她在西安，卻全部寄情于工作，兒媳帶著孩子生活在另一個城，夫妻倆關系很僵，過著久不聯系又不離婚的冷漠生活。她不能再依賴孩子，給孩子增加負擔。她憂傷地說，老了，不中用了。想捐個器官都沒人要了，渾身都是病。救不了自己，也幫不了別人。

我望著“機器人老太太”，忽然覺得很傷感。我們終將面對父母老了的一天，可現實卻大多是父母把我們養大，我們卻沒有辦法陪他們變老。老太太的大兒子在武漢，一年回來看她的機會少之甚少，她已經78歲了，她的兒子還能見她的次數也許只能扳著指頭數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1床有個漂亮又優秀的女兒，從小到大無論是在學習，還是工作上都沒讓她操過心，惟獨在選擇婚姻上傷透了她的心。女兒愛上的男人工作在上海，如果要結婚就得拋下西安的一切，拋下辛苦打拼的已取得成績的事業，拋下熟悉的生活環境，拋下親情朋友，去一個父母不在，受了委屈連哭都沒人知道的城市。在媽媽心里，女兒遠嫁，是對父母最大的傷害。為此，她曾堅決反對，一向懂事聽話的女兒曾經有半年沒和她說話。以前吃過晚飯，母女倆總吃著水果一起看電視，那段時間女兒總是關著一扇冰冷的門，將她拒之門外，要不然就是和同學出去玩，她睡了女兒才回家，早上她起床，女兒又早早出門上班了，她幾乎見不到女兒的面。所有的人都勸她，算了吧，成全她吧。她是真的傷心不舍得，她還有很多想和女兒一起做的事情沒有做，她知道成全了女兒的愛情，也就成全了她的瀟灑和冒險。她知道女兒有一天一定會因為遠嫁而后悔，但女兒說現在有飛機，有高鐵，距離不是問題，想見面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情。所以，她忍痛讓女兒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女兒懷孕，婆婆不會做飯，她特別想念媽媽，想念媽媽做的菜的味道。她去上海照顧女兒，好像是自己做了媽媽女兒才意識到，所謂遠嫁，就是你再也不能隨時看到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再也不能隨時吃上媽媽端上桌的你愛吃的飯菜。食物蘊藏著愛，也深藏著鄉愁。

寶寶出生后，女兒曾帶著孩子回西安住了幾個月，女兒回到家，她待她仍像沒出嫁前一樣，始終把女兒當成手心的寶，每天讓女兒睡到自然醒，自己忙碌著照顧孩子，一點不讓女兒操心與勞累。女兒離開西安時，抱著她哭了，終于說出自己后悔的話。她擦掉眼淚對女兒說，如今后悔一點用都沒有了，你自己選擇的路要自己走。

這次她住院，兩個腳都做了手術，不能下床的日子，她很想女兒出現在病床陪她說說話，打打點滴，送送飯，可惜遠嫁的女兒不能出現在她面前。她傷心地感慨：“飛機有什么用，高鐵有什么用，有一種距離叫想見不能見?！泵看我娢以诓》颗阄覌?，她都既羨慕又難過，很想很想她的女兒。

有一天，我燉了排骨湯，特意多帶去一碗給她，可她客氣地拒絕了。雖然嘴里一直說著謝謝，可我明顯從她眼里看出了哀傷。

對于媽媽來說，有一種哀傷叫想念。

1床的故事讓我想起一首叫《成全》的歌，年輕時聽劉若英唱覺得是唱給戀愛中的人聽的，如今聽林宥嘉唱，卻聽出了一種為人母親對女兒愛的成全的傷感。哪個母親不是用自己的孤單，成全了孩子的今天與明天；用自己的思念，成全了孩子的碧海藍天；用自己付出的青春，換來孩子的一句謝謝你的成全。

父母，終究會老，這是我們或早或遲都要面對的生命課題。就像這次我媽的腳做手術，我擔心術后沒人照顧她，讓她去我家住，無論怎么勸她都說不去。她說我家只有兩間房，孩子還要學習，她住過去那就是打擾。原來人到老年，最關心的是孩子的家里有沒有屬于自己的一間房，哪怕是客房。有床的地方就是家，兒女的家里沒有屬于媽媽的那張床她是絕對不會去的。我很遺憾，當時買單位的福利房時條件不夠，買不上三室一廳，直到看著我媽一天天在我面前流露出老了的憂傷時，我才發現給媽媽在家里準備一間隨時歡迎她來住的房子是多么重要。如今我只能任由她固執逞強，聽著她跟我保證自己能行，聽著她說自己會給自己做飯，聽著她說自己可以拄著拐杖在屋里小面積走動，也聽著她說自己能做的事情絕不麻煩兒女。

出院那天，她拄著拐杖，吃力地爬上四樓。每周一次的復查換藥，她還得拄著拐杖上下樓。第一次換藥陪她去拍片，旁邊做過手術的女人說她在家都是家人照顧，只管養傷，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然后，我就聽見我媽跟人家說，她都是自己一個人照顧自己……我聽著有點尷尬也有點難過。

真的，有時父母太為子女著想，什么事都不依賴子女，只報喜不報憂，也會給子女帶來很大壓力。甚至有可能是后悔。

前段時間，朋友患癌的父親去世了。他父親離開那夜，他剛買回來新車，牌照還沒掛，他正說準備買個輪椅，推老爺子回心心念想的老家去看看?？绍囐I回來了，老爺子還沒坐過就走了。他哭得很傷心。都說，孝順是由后悔構成的。人只有失去至親，才能體會到那份無法報答的痛。

時間很殘酷，人生很短暫，別讓孝順由后悔構成，趁我們還能愛父母時多陪陪他們，也請父母不要在子女面前老是“裝很好”。盡孝是報答，也是身為父母的我們留給孩子最好的愛的教科書。你怎么對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也會怎么對待你。

這世上有一種憂傷叫想念，父母想我們時從不說出來；這世上有一種愛叫克制，父母不好時從不會告訴你；這世上有一種痛叫想見不能見。為了成全我們的幸福，父母總是孤獨而灑脫地祝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