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溱
釣青蛙
□王 溱
妞兒有一雙楊麗萍的手,竹篾條兒在她手里舞出S形的身段,手挽手就成了簍。簍可以裝魚,也可以裝蛇,妞兒拿來釣青蛙。
扯根繡花的線,線頭綁條青蛙腿,從茂密的番薯縫里伸進去。抖呀抖,抖呀抖,不一會兒傻青蛙就撲過來了,竟分不清那是同類的腿,啊嗚一口吞,妞兒瞅準這時機用力一扯線,釣起的青蛙嘴一松,順勢跌落簍中。
妞兒笑了,笨青蛙,只會呱呱呱。
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那只青蛙,它機警地盯著眼前可疑的獵物,一動不動。同樣一動不動的還有一條黑白相間的毒蛇,它機警地盯著可疑的青蛙。也是,會思考的青蛙,太可疑了。
妞兒還在不懈地抖動著誘餌,她一點也預料不到,片刻之后,青蛙會撲向誘餌,蛇會撲向青蛙,扯出了一只青蛙和一條蛇的妞兒會嚇得松開手中的線,蛇就這樣掉在地上,逃竄中咬上她的光腳丫—這可是少見的銀環蛇,毒著呢!妞兒只怕要一命嗚呼。
不過這一切還來不及發生。就在青蛙決定結束思考的前一秒,妞兒的弟弟忽然冒了出來,他一把奪過妞兒的簍,撒腿就跑。
“還給我!” 妞兒大喊。
“就不給!” 弟弟邊跑邊說。
妞兒急了,扔下線,拔腿就追:“是我釣到的!”
弟弟頭也不回:“娘說了,家里的東西都是我的!”
妞兒不僅手巧,跑步也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弟弟。
弟弟打小飯管足,勁大,但畢竟小妞兒兩歲,簍還是給妞兒搶了回去。妞兒把簍子緊緊抱在懷里,扭頭沿魚池邊跑開,她不知道就在離她三米開外的池邊,有塊泥崩裂開了,妞兒會在跑三步之后踩上它,隨著崩塌的泥滑進魚池里,再也上不來。
可事情還是沒有發生,就在妞兒的腳踩上去的前一刻,弟弟揪住了妞兒的辮子,往后扯,疼得妞兒連連后退。
妞兒氣急了,忘了不許打弟弟的警告,轉身跟弟弟扭打起來。弟弟揪住妞兒的頭發,妞兒扯著弟弟的耳朵,兩人拱成一個環在地上翻滾,誰也不松手。
很不幸,死神還沒放棄妞兒。就在離兩人腦袋半米不到的地方,有塊尖銳的石頭,像把鋒利的刀,妞兒會被弟弟無意識地一壓,石頭直接插進后腦勺,當場斃命。
滾一圈,再滾一圈,眼看妞兒的頭就要撞上石頭,竟被人一把拽了起來。妞兒抬頭一看,是娘,娘還沒等妞兒站穩就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賠錢的東西,就知道欺負弟弟?!?/p>
妞兒哇地哭了:“是弟弟搶我釣的青蛙!”
娘又甩出一巴掌:“讓你編簍子給你爹裝魚,偷懶釣什么青蛙!”
娘抱著弟弟走了,弟弟摟著簍子昂著頭,像戰勝的公雞。妞兒知道,簍里的青蛙今晚會變成一碗香噴噴的炒青蛙,擺在弟弟跟前。
妞兒很不甘心,當然,死神也很不甘心。他開始攛掇妞兒:“你看呀,你哪里有爹娘呀,他們只會讓你干活,讓你給弟弟攢將來娶媳婦的錢,萬一錢不夠,他們肯定會把你賣了,買你的人也不會給你飯吃,他只會打你。你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妞兒猛然止住了哭,她想起隔壁村的大栓媳婦,聽說是大栓他舅從外省買來的,不老實,欠抽,身上經常被大栓抽得又青又紫。她哭,又挨打,再哭,再挨打,最后還是用一根麻繩解脫了。那身體掛在樹上蕩來蕩去,就像某些被釣起的青蛙,死死咬住餌不肯松口。妞兒也想解脫,她找來一根麻繩,綁到了樹上,搬來了墊腳的石頭。沒多久,妞兒伸出的舌頭就永遠縮不回去了……
這一切又是還沒有發生吧?我也希望是這樣,可惜,樹枝沒有斷,麻繩也質量可靠,更沒有什么趕集的種地的人剛好經過,總之,妞兒就這么死了。
是真的,此刻我就站在她的墳前。墳沒有碑,看不出姓甚名誰,妞兒只是我臆想的名字。
事實上,我只是來鄉間采風,剛好看到這么一座沒有墓碑的墳。村里的老人說:“這里邊埋著一個十歲女娃,據說是上吊死的?!蔽覍嵲谙氩煌?,一個十歲的孩子,怎么至于死在自己手里呢? 我想著想著,臆想出上面這個故事。如果女孩不死,我還想繼續編下去:若干年后,長大的女孩出了村子,上了藝校,她楊麗萍般的手在舞臺上轟動全國。
(原載《貴州都市報》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