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之隔，十指之外（組詩）

楊 凱

秋思

從盛夏的巔峰下來

與一陣風擦肩而過

一開始，誰能看清真相

三兩片落葉擲地有聲

在臺階上，宣告秋天的占領

遠看，像褐色的手掌

近看，像失血的心臟

在綠樹陰翳生機萬狀的路上

轉身的一瞬，秋風所過之處

金黃的金黃，蒼茫的蒼茫

在秋風中沉思的人

心微微顫，不知往哪里放

抑或是，新的秩序

發出異響

寫寫秋月

寫到秋天，當寫寫秋月

即便我對它充滿了恐懼

八月中秋，稻香彌滿了小院

母親是我們一家人的向心力

家人圍坐，一起看明月

那是在去年。陰云悄悄偷渡

我不知道它蓄謀已久

九月重陽，半個月亮爬上來

一口吞下母親所有的咳嗽

半個月亮紅著眼，卡在我胸口

像一顆結石，越長越大

是我久治不愈的內傷

寫到秋月，忍不住劇烈的疼痛

之后，我將只字不提

一窗之隔，十指之外

一窗之隔

蟋蟀有道，紛紛溜進老宅的旮旯

找故人聊天

十指之外

下弦月立于臨風的枝頭，四面楚歌

任夜肥，人消瘦

如果雨來，雨水有一副透視鏡

從時光這頭望過去，一個光腳丫的小孩

時常在虛無里嬉戲

月圓，月無聲

月下一條小徑通幽

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錦

這長夜，苦了那只舊時鐘，整夜輕聲喚

鄉音一圈一圈，呈波紋狀，晃悠幾十年

距離

他坐石墩上

與濱河路上攢動的人群之間

一小段距離，被月色彌漫了

萬家燈火在河水中跳舞

他心中亮著一盞燈，與月光交相輝映

他的燈與河水中的燈，距離要遠一些

他坐石墩上，石墩在河邊，他在船

上游的老屋在一片光芒中

老遠就聽到了雞鳴和狗吠

他把那盞燈掛在村口。城市急速退去

仿佛廣場音樂不曾響起

仿佛他不曾來到河邊

仿佛一顆更大的石頭，沉溺于月色

仿佛河水停滯，仿佛沒有時間

孤島

我每一次出場，都不是完整的

拿一副殘缺之軀騙世界

對不起！我是一個表演高手

清早出門，我避重就輕

取下鮮艷的外套，將沉重如山的那一部分

丟在門背后

我拼盡全力，裝模作樣，博取喝彩

而你，你們，和他，他們，構成了我的

日常生活

深夜，我把疲憊軀體偽裝成城堡

冷落了一天的那個老東西，他以為他是王

坐上龍椅，開始指點江山

好在我是一個表演高手

黢黑海洋，海浪輕撫，熠熠閃光

云頂草原

我看見

陡峭的山峰垂頭，彎腰，像一群纖夫

拖著慢

我看見幾朵白云白得

毫無雜念，漫不經心，像天堂的花朵

投下影子，掩埋煩惱和憂傷

而我更愿意把它們看作

童年時代的棉花糖，甜蜜的滋味漫過

山重，水復

此時，天藍而闊，遠山漾微波

群峰簇擁的云頂草原平如鏡

抬頭見白云，埋頭看見塵世的浩渺

在草原，奔跑，歡呼，如螻蟻，如微風

不如扯下一片白云，回去做生活的佐料

路過荷塘

滿池塘的荷花開了

荷花有紅撲撲的臉，有一把小綠傘

我的前面有一老一少

一個老奶奶，腰彎了，跛著腳

一個清秀小姑娘，舉著遮陽傘

斜在老人的頭頂

老奶奶將小姑娘舉傘的手推一下

一會兒又推一下

小姑娘偶爾側身向荷塘，一張小臉

像荷花，紅撲撲的

我在他們的后面，走著，走著

一股清泉從心底里流了出來

老奶奶的背影好像我的老母親啊

而那荷花一樣的小姑娘，恰似我的乖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