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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喀納斯星光燦爛

2017-12-16 08:58尹希
花火A 2017年11期

新浪微博:@是尹希呀

作者有話說:前段時間去劇組工作,有一天場記小姐姐問我顏值和才華哪個更重要,。作為一個顏值為負數的小仙女,我當然覺得才華更重要了,然后小姐姐就給我舉了很多顏值碾壓才華的例子。很多人都說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但是我覺得有趣的靈魂遠比美好的皮相更珍貴。

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八年前去了西安,認識了一個叫楚天羽的少年。

一、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

未央北區有一座保留盛唐建筑風格的園子,相傳這座園子是唐朝某位王爺外戚的私宅,里面珍寶無數,。曲霏慕名而來,然而院門緊鎖,聽說園子的主人半年前移民加拿大了。

唯一能進園子的辦法就是從后門那家泡饃館房頂翻墻過去,曲霏在泡饃館吃了一個周的羊肉泡,吃得都快吐酸水了,老板才終于同意讓她從后廚翻墻進園子里。

由于太久無人居住,園內陰風陣陣,讓人不寒而栗,曲霏裹了裹衣服,拿著相機小心翼翼地四處拍照,她正對著廊柱上花紋繁復的篆刻驚嘆,突然聽見細碎的抽泣聲。

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躥頭頂,曲霏吞了吞口水,大著膽子循哭聲走去,她剛縮頭縮腦地從大槐樹后探出頭,那人恰好轉過頭,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稚嫩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四目相對,兩人面面相覷,最后是曲霏先反應過來:“抱歉,打擾到你,要不……你繼續?”

少年怔了怔,而后變臉似的擠出一個笑,溫和地說:“沒事,反正我也練習完了?!?/p>

曲霏愣住,哭也需要練習?

少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著說:“我是一個反串演員?!?/p>

楚天羽是長安劇團的一名演員,最近劇團要表演昆曲《牡丹亭》,他反串杜麗娘,可總是差了一點感覺,所以今天才翻墻進了這座古園尋找靈感,沒想到竟然被她撞見。

他尷尬地摸摸鼻尖,隨意說了一個話題化解尷尬:“你是外地人?”

曲霏點點頭:“我從北京過來的,聽說你們這邊村民種地隨便挖一鋤頭,就能挖出幾千年前的古董?!?/p>

這種話她也信?楚天羽愣了一下,而后笑著搖頭:“那都是謠傳?!?/p>

曲霏也知道其中有夸大的成分,可畢竟十三朝古都比別處歷史資源更豐富,她兩眼放光地盯著園子里的一個石雕:“萬一運氣不錯遇到好東西呢!”

她這副模樣就像進入圓明園的八國聯軍,楚天羽忍不住皺眉:“你來倒賣文物?”

他顯然是把她當成了文物販子,眼中的厭惡毫不掩飾,直直跌入曲霏的眼中,她微微怔了一下,從包里掏出工作證遞給他:“我是文物修復師?!?/p>

楚天羽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職業,將信將疑地問:“那你會鑒賞文物嗎?”

曲霏一揚頭,眼睛里帶著小小的驕傲:“當然!”

楚天羽說他家里有幾件祖傳的古董,不知是真是假,曲霏主動請纓去幫他鑒賞。

他家住在北郊的一個村子里,家里僅有兩間平房,家徒四壁,窗臺上隨意擺放著一些瓷器擺件。

曲霏正拿著一個擺件專心致志地研究,楚天羽不知何時走過來,解釋道:“這些東西都是我祖上留下來的,聽說是古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p>

這些瓷器的確是唐朝的物件,而且還是舉世聞名的唐三彩。唐三彩器皿較少,樣式別致的魌頭更是少見,曲霏愛不釋手。

楚天羽看出她是真的喜愛這些東西,微微有些詫異,像她這種年紀的女孩,不是應該喜歡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首飾嗎?

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要做這一行?”

曲霏小心翼翼地摩挲著魌頭上的花紋,語重心長地說:“總得讓我們的子孫后代知道歷史的真實模樣??!”

她微微偏著頭,陽光透過落滿灰塵的玻璃窗落進她的眼睛里,和她眼中的溫柔交織成瑰麗的光,直直跌進楚天羽的心里,他的胸口忽然柔軟一片,鬼使神差地說:“反正這些受損的文物也不值錢,你要是喜歡的話就送你好了?!?/p>

“那不行!”曲霏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魌頭放回窗臺上,她雖然很喜歡,可她不能奪人所愛,更何況這還是人家的傳家之寶。

楚天羽將魌頭塞進她的手里,認真地說:“物件是死的,應該把它交給真正懂它的人?!?/p>

曲霏雖然很喜歡它們,可心里還是過意不去,畢竟是人家祖傳的寶物,她實在受之有愧:“那我能幫你做些什么?”

楚天羽似乎是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抬頭問她:“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北京?聽說那里機會很多,我想去試試?!?/p>

曲霏下意識地想要拒絕,抬頭卻對上他滿含期待的眼神,她所有拒絕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她踟躕了許久,終于點頭:“好?!?/p>

楚天羽見她答應了,眉眼一彎,笑了,那笑容好似春花在他唇邊綻開,一路開到曲霏心底,她也不由得彎了嘴角。

那一年,他十八歲,她二十四歲。

二、沒事,有我在。

楚天羽剛來北京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只能寄住在曲霏家。

曲霏大學畢業那年,家里就斷了她的經濟來源,。她原本工資就不高,又喜歡四處淘寶,每個月過得緊巴巴的,只租了一室的小公寓,。楚天羽睡在客廳里,每次換衣服都要去衛生間,實在很不方便,曲霏一咬牙,賣了幾件淘來的寶貝,加上之前僅有的一點積蓄,換了一間兩室的房子。

新家在四環外一個房租低的偏僻小區,離曲霏上班的地方很遠,楚天羽不放心她晚上一個人回家,做好晚飯煨在爐子上,去接她下班。

曲霏和同事從單位出來時,遠遠就看見楚天羽站在路燈下,圍巾裹住半張臉,暖黃的路燈在他臉上妙筆生花地勾勒出一個朦朧的輪廓,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微微怔忡了一下。

楚天羽見她出來,微笑著走到她身邊,取下圍巾幫她戴上,驟然襲來的溫暖和熟悉的味道讓她有些恍惚,訥訥地問:“你怎么來了?”

他溫柔地替她系好圍巾,動作熟稔熟練而曖昧:“接你下班??!”endprint

他的語氣帶著引而不發隱而不發的寵溺,曲霏的胸口忽然輕輕一悸,愣在原地,一旁的同事忍不住打趣:“不錯呀,小曲,男朋友長得挺好看??!”

“別瞎說!”她趕忙打斷同事,及時扼殺自己心猿意馬的心思,“他是我弟弟?!?/p>

同事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沖她擠眉弄眼:“不是親生的吧?”說完便笑著離開了。

曲霏轉過頭,看見玻璃窗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塌鼻梁、厚嘴唇、大圓臉,身上有種灰頭土臉的土氣,而他星劍眉星劍目,長腿闊肩,臉上永遠帶著清風朗月般的從容。

果真判若云泥!

曲霏心里忽然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自卑感。

她深吸一口氣,正想笑著岔開話題,抬頭看見楚天羽臉上有種隱忍的慍怒,趕忙抱歉地說:“她平時就喜歡亂開玩笑,你別介意?!?/p>

楚天羽聞言微微愣了一下,而后笑著搖搖頭:“沒事?!?/p>

為了減輕曲霏的經濟壓力,楚天羽試圖去找工作,可他從小跟著師父學唱戲,沒有文憑,想要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實在不容易。

曲霏希望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肯讓他將就,養家糊口的重擔便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她除了要供養兩人衣食住行,還幫楚天羽報了一個費用不菲的演藝培訓班,每個月生活更加拮據。

除了經濟壓力,來自家庭的壓力也與日俱增,她家中兄妹四人,大哥從政,在首都某職能部門身居要職;二哥從商,業務范圍覆蓋全球;三哥從藝,在影壇混得風生水起。唯有她從小喜歡和那些死物打交道,大學報了歷史專業,畢業后一意孤行要做文物修復師,為此和家中鬧翻。

這些年家里都對她不聞不問,最近卻突然開始頻頻打電話來催婚。

兄長覺得她嫁不出去辱沒了門風門楣,日日打電話苦心敦促,起初還耐心勸導,后來慢慢變成冷嘲熱諷。

她與兄長們同父異母,從小就不親厚,父親去世后,兄長沒有把她趕出家門已是仁慈。這些年她搬出來住之后,慢慢和他們沒了來往,為了催婚,他們甚至搬出了她早逝的母親,言語中無不暗諷她母親當年費盡心力上位,最終卻生了她這么一個廢物女兒。

曲霏握著手機,許久都說不出話來,直到對方掛斷電話,她才驟然回神,一言不發地坐在那里,。身影伶仃,楚天羽的心忽地撕扯了一下,他放下碗筷,走到她身邊,半蹲在她面前,望著她的眼睛,溫柔地說:“沒事,有我在?!?/p>

其實這些年她早就習慣了各種冷言冷語,可是面對他鄭重其事的安慰,那些被她努力壓制的委屈,好似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如決堤的洪水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都嘲笑我嫁不出去?!彼嬷劬?,哭得傷心欲絕。

楚天羽溫柔地拍著她的后背,像安撫孩子似的輕聲說:“我娶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她嚇了一跳,連哭都忘了:“可我比你大大……大六歲?!?/p>

楚天羽卻笑了:“在我老家有句老話叫‘女大三抱金磚,你比我大六歲,相當于我抱了兩塊金磚,我簡直賺大發了?!?/p>

他霎也不霎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眼中全是真誠,信誓旦旦地許諾要娶她。

那一年,他十九歲,她二十五歲。

三、他看見舞臺下所有人都在笑,她卻突然哭了。

楚天羽在表演上頗具天賦,又肯努力,培訓班的老師很喜歡他,推薦他去一家很有名的劇院當喜劇演員。

他在劇院坐了半年冷板凳,才終于演了一個小角色,演出那天曲霏也去了,為了省錢,只買了一張看臺票。

楚天羽登臺時,看見曲霏站在角落里,抻著脖子朝舞臺四處張望,好幾次差點被人群擠倒,他看得心頭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他趕忙移開視線,專心投入演出。

他演的是一個悲催的小配角,以花式倒霉的方式來迎合觀眾的審丑心理,整場演出各種被主角吊打,舞臺劇不同于影視,為了表現得更有張力,所有的動作必須真實。

中間有一幕他被打得一個趔趄,一頭栽在旁邊的垃圾桶里,臺下轟然大笑,他的腦袋蒙了好一會兒,視線才得以重新聚焦,他看見舞臺下所有人都在笑,她卻突然哭了。

從劇院出來時,楚天羽的半邊臉腫得很高,曲霏擔心他毀容,一直哭個不停。

楚天羽怎么安慰都不管用,他低頭輕輕吻住她,她像一只受驚的貓,驀地止住哭聲,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放心吧?!彼麑櫮绲啬罅四笏哪橆a,“我又不靠臉吃飯?!?/p>

這個寵溺的動作讓曲霏一呆,臉頰頓時滾燙起來,。她低著頭匆匆往前走,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險些被凸起的地磚絆倒,楚天羽眼疾手快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她,他順勢牽著她的手,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此時已是深夜,街上行人寥寥,只有路邊攤冒著騰騰熱氣,帶著煙火凡塵的氣息。

楚天羽翻遍全身只找到一張皺巴巴的五塊錢,只夠買一碗餛飩,兩人坐在深夜的街頭就著一碗餛飩談起往事。

許是夜色太美,又或者是眼前氣氛太好,曲霏竟然主動跟他講起她少女時代喜歡的那個少年。

那時候她剛和母親回到曲家認祖歸宗,她原本長得就不好看,加之從小在鄉下長大,身上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土氣,即便是穿著好幾千一套的公主裙,也掩蓋不了身上的土氣,在學校里經常被一群二世祖嘲笑,哥哥們覺得她丟人,遠遠看見她就繞道而行,唯有宋亦一直護著她。

那樣美好溫柔的少年,是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可他太耀眼了,她覺得連喜歡他都是一種褻瀆,只能像個懷揣贓物的賊,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自己的心思,。在那漫長的時光里,那些旖旎心思最終成了一場止于唇齒、掩于歲月的盛大暗戀,無疾而終。

“后來呢?”楚天羽握著勺子,狀似無意地問,“為什么沒有在一起?”

曲霏皺了皺鼻子:“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我在他面前自卑?!彼D過頭,一只手撐著下巴看著他,有些惆悵地說,“你長得也太好看了?!?/p>

她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安沒有逃過楚天羽的眼睛,他揉了揉她的發叢,眼神溫柔而寵溺:“沒事,我窮?!眅ndprint

他原本只是為了活躍氣氛,曲霏卻驀地愣住,如果不是因為窮,他又怎會心甘情愿地待在她身邊?

她深吸一口氣,笑著岔開話題:“講講你的事吧!”

楚天羽沒想到她會突然把話題轉到他身上,微微一愣:“講什么?”

“什么都好??!”她單手托腮,靜靜地望著他,“講你的朋友、父母都可以??!”

楚天羽的眼神驟然一暗,笑得有些勉強:“我父母都是獨立攝影師,我十歲那年他們去喀納斯采景,回來的途中出了車禍……”

他的聲音一哽,垂著頭許久都沒有說話,曲霏沒想到他的身世竟是如此,正暗暗懊惱,又聽見他說:“我們一起去喀納斯吧?聽說那里的星光是全世界最美的,我想去看一看?!?/p>

他抬起頭望著她,眼中恍若有淚,曲霏的胸口心口猛地揪住,她用力地點頭:“好!”

這次演出讓楚天羽得到團長的賞識,團長欽點他獨挑大梁主演另一臺話劇。

新話劇要在全國巡演,首站便是北京,曲霏請假去看他的演出,劇院里座無虛席,喝彩不斷。演出結束后,不停有觀眾去后臺給他送花,他儼然成了大明星。

曲霏靠在墻上,笑瞇瞇地望著他,欣慰地說:“真好!”

楚天羽看著這個突然眼眶濕潤的女孩,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擊中,猛地窒息了一瞬,他伸出手抱住她,仿佛抱住這世間唯一的眷戀:“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久?!?/p>

她輕輕地搖頭:“沒事啊,楚天羽?!?/p>

沒事啊,楚天羽,總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盡管這一路天寒地凍,路遙馬亡,但是只要你不放棄,終究會得償所愿。

那一年,他二十歲,她二十六歲。

四、我是不想讓人說你是見色起意的老女人。

話劇反響不俗,全國巡演結束后,楚天羽已經小有名氣。

很快他就接到一部IP電影的試鏡邀約,與他一同競爭的都是國內當紅小鮮肉,他唯一的優勢大概只有這兩年演話劇磨礪出的演技了。

曲霏的二哥是這部電影的聯合出品人,她私下偷偷找過二哥,費盡心力周旋,最終幫助楚天羽得到了男一號的角色。

電影開機發布會,曲霏請假到場支持,她為了避嫌特意和楚天羽分開到場的,沒想到她去后臺幫楚天羽送喉糖還是被媒體拍到了,媒體挖出她的家世背景,聲稱她是楚天羽背后的金主。

她小心翼翼地轉頭去看楚天羽,見他一言不發地盯著電視屏幕,面色不善,趕忙笑著說:“你別聽媒體瞎說,你這是實至名歸……”

卻被楚天羽冷聲打斷:“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曲霏被他吼得一愣,心里也不禁有些惱了,她在二哥面前低聲下氣地求了很久,才幫他得到這個角色,他不感激她也就罷了,居然還這么兇,她氣得口不擇言地說:“你這么生氣做什么!你還不是覺得我傷了你的自尊,毀了你的名聲!”

“我……”楚天羽一張口卻先紅了眼眶,他把頭偏向一邊,不看她的眼睛,“我是不想讓人說你是見色起意的老女人?!?/p>

他把“老女人”三個字念得含混不清,曲霏拿著雜志的手一顫,驀地僵了半晌,然后一言不發地起身回房間了。

那天之后楚天羽很快便進組了,他的戲份很重,沒有時間回家,只能每天收工后給曲霏打電話,他們還像往常一樣無話不談,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可是曲霏心里清楚,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至于哪里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電影點映反響不錯,上映首周便輕松奪下同檔期的票房冠軍,楚天羽也因此一炮而紅,微博粉絲一夜間漲了百萬,他終于從一個籍籍無名默默無聞的小演員變成了炙手可熱的大明星,廣告片約不斷,參加活動時有大批粉絲應援。

曲霏曾去參加過他的一場慶功宴,現場粉絲舉著應援燈牌,大聲叫著他的名字,他上臺時,粉絲們尖叫得好似隨時會暈厥一般,。他微笑著對臺下揮手,舉手投足間皆是淡定從容,她坐在前排的正中央,眉宇間皆是憂愁。

三年的努力,他終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可是不知為何,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看著舞臺上那個璀璨耀眼的男人,明明不久前他還是圍在她身邊撒嬌的小孩,一轉眼,就成了萬千少女愛慕的對象,而她兜兜轉轉,又是孑然一身。

曲霏聽著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只覺得胸口像被人塞了一個正在吹氣的氣球,不斷膨脹,她慌亂地站起來,慌不擇路地跑到露臺上,直到刺骨的冷風猝不及防地襲來,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回去吧,外面風大!”

曲霏回過頭,看見楚天羽站在不遠處的壁燈下望著她,眼中隱約有不安,她心里一動,還未開口,他已經走到她身邊,在露臺昏暗的燈光下擁抱住她,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曲霏,我愛你?!?/p>

那一年,他二十一歲,她二十七歲。

五、半年未見,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與他絕交。

成名后的楚天羽越來越忙,沒有時間接曲霏下班,可他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便在她的單位附近買了一套小公寓送給她,曲霏死活不肯接受,他好話說盡,她才答應搬進去暫住。

消息卻不脛而走,楚天羽的粉絲頓時群情激憤。

粉絲們神通廣大,挖出她是曲家的私生女,在曲家并不受待見,她們認定曲霏是利用楚天羽為自己賺錢,紛紛跑去她的微博下留言謾罵。

起初曲霏并未放在心上,可是那些惡毒的言語像毒藥一樣,日復一日,無孔不入地滲透她的生活,她終于被擊潰了,那些努力壓制的自卑破土而出,野蠻生長,吞噬了她僅有的自尊。

她開始變得無理取鬧起來,起初楚天羽還處處忍耐,可她卻變本加厲起來,楚天羽原本就忙,也不禁失去了耐心,他們開始無休止地爭吵起來。

在又一次爭吵中,楚天羽疲憊地揉著眉心說:“既然你這么不放心,那我們就公開吧!”

曲霏原本還在搜腸刮肚地找著攻擊他的詞,聞言驀地愣住,半天才惱羞成怒地說:“楚天羽,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嗎?好,我這就走!”endprint

說完,便摔門而去。

曲霏再得到楚天羽的消息已是半年后,彼時她剛從韓國回來,一下飛機關于楚天羽和新晉小花旦卓悅因戲生情的消息就鋪天蓋地地朝她襲來,她本以為卓悅的微博已經被楚天羽的粉絲攻陷了,誰知微博評論一片祥和,粉絲們紛紛留言祝福。

她看著照片里的卓悅,有著讓她羨慕到嫉妒的天使面孔,不怪粉絲會接受她。曲霏雙手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頰,凹凸的觸感一下子觸痛了她脆弱的神經,她發瘋似的砸碎了房間里所有能映出人像的東西,癱坐在地上,捂著眼睛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恍恍惚惚地在地上坐了許久,突然站起來,拔足狂奔,她趕到楚天羽的公司時,他剛化完妝準備去上通告。

她帶戴著帽子和口罩,整張臉裹得只剩下兩只眼睛,可楚天羽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了,一臉驚喜地迎上來:“你回來了?!?/p>

曲霏不動聲色地后退了一步,拉開與他拉開的距離,她把鑰匙放在桌子上,神色冷淡地說:“楚天羽,以后別再找我了?!?/p>

半年未見,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與他絕交,他急切地去抓她的胳膊:“為什么?”

曲霏如避猛獸一般,猛地后退了一步,一臉防備地看著他,目光凜冽:“因為我煩透你和你那群粉絲了,麻煩你讓他們以后別再來煩我了!”

楚天羽看著她眼中深深的疲憊,所有挽留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他曾親眼見過她被網絡暴力折磨到崩潰,如何忍心再將她至于那樣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忽然門被人推開了,他以為是去而復返的曲霏,驚喜地回過頭,卻在看見來人的瞬間笑容驀地僵在臉上。

卓悅見他這副反應個反應,心下了然,勉強地笑了笑:“她回來了?”

她的話仿佛一把淬毒的箭,準確無誤地扎在楚天羽心上,胸口忽然就痛得無法承受了,他也以為她回來了。

他們曾在寒冷的街頭分吃一碗餛飩,他們曾牽手走過北京的大街小巷,他們曾一起等過日出。

他窮,她丑,他們本該是天生一對,卻終于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那一年,他二十二歲,她二十八歲。

六、這大概是我們見的最后一面了。

楚天羽再見到曲霏是在三個月后,這三個月里,他給她打過無數電話,發過無數條消息,皆無回應。

他去她的單位找她,才知道她半年前已經辭職了,他也去曲家找過她,可她根本就沒有回去過,她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徹底地退出了他的生命。

他束手無策,發了一篇長微博細數和她的過往,每一個細枝末節都被他加以愛意無限放大。他說,你還記得三年前我對你許下的承諾嗎?我想兌現我的承諾了。

曲霏原本寧靜的生活徹底被這條微博打破了,就連去超市買個東西,都會被記者圍堵,追問三年前的承諾是什么。楚天羽的粉絲一改往常惡劣的態度,紛紛跑去她的微博下喊話讓她快點回來,別再讓楚天羽苦等了。

她實在忍無可忍,只好去找楚天羽,看見她,他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抓著她的手開心地說:“你終于肯見我了?!?/p>

曲霏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內心翻涌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她凝視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楚天羽,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喜歡的那個鄰家哥哥嗎?他從澳洲回來了,我跟他在一起了?!?/p>

那是她整個少女時代的夢想,如今她終于得償所愿,她為了那人,連最愛的工作都辭了,舍棄一個無關緊要的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楚天羽的手像是被大火灼燒了一般陡然松開,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曲霏?!痹谒煲叩介T口時,他突然開口叫住她,她回過頭,眼神有些飄忽。

“這大概是我們見的最后一面了?!彼首鳠o事地聳聳肩,盡量說得輕松,“你還不愿意把口罩取下來嗎?”

聽到這句話,曲霏的眼神似乎被什么灼熱的東西燙了一下,她微微怔了一下,才冷冷地說:“不必了?!?/p>

她怕取下口罩,怕他看到她猙獰可怖的模樣,怕他追問她緣由,她該如何告訴他,她再也無法與他白頭到老了。

那天她從楚天羽家離開,一個人恍恍惚惚地走到地鐵站,廣告牌正在播放《丑女大翻身》,她看著金雅中因為換了一張臉而改變的人生,忽然難過得不能自已,她和楚天羽所有的不配,皆因容貌。

曲霏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看完那部電影,然后做了今生最錯誤的決定——去韓國整容。

她沒有多少積蓄,去不了正規的大醫院,只能找規模較小的診所,隆鼻和瘦臉,原本并無太大風險的手術,誰知還是出了意外,打瘦臉針傷到面部神經,導致面部癱瘓變形,臉頰變得凹凸不平,猙獰可怖。

她費盡心力想要改頭換面,以期與他攜手到老,誰知命運卻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她現在這副模樣,連名正言順地立于陽光之下的資格都沒有了,又如何能與他比肩而立?

她那樣愛他,可是連道別,她都沒法光明正大地跟他坦誠相見。

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曲霏刻意沒有再關注楚天羽的消息,竟然真的沒有他的絲毫消息。

再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在對卓悅的采訪中,彼時他們又合作了一部電影,媒體又開始捕風捉影地說他們在一起了,楚天羽方面沒有回應,卓悅的解釋總是牽強附會,更是引發媒體猜測不斷。

有一次卓悅參加一個品牌的發布會,媒體又問了許多關于楚天羽的話題,她都顧左右而言他,可媒體卻不肯放過她,問題越來越刁鉆:“聽說楚天羽曾被老女人包養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一向溫柔的卓悅突然冷了臉,目光凌厲盯著提問的記者,一字一頓地冷聲說:“你們不能因為他早年過得很辛苦就這樣誣陷他!”她抬頭望著鏡頭,目光溫柔,“我真恨,沒有早點來到他身邊?!?/p>

曲霏看著電視屏幕里那張好看的臉,這才恍然驚覺,這已經是她認識楚天羽的第六年了。

那一年,他二十三歲,她二十九歲。

七、他依然在等曲霏,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永遠等不到她了。endprint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曲霏結婚了。

新郎是宋亦。

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后,宋亦陪她逛街,商場的LED大屏上正在播放楚天羽代言的婚戒廣告,她看得一個恍惚,下意識地轉身想逃,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好在宋亦眼疾手快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

“阿霏,”他順勢牽著她的手走進珠寶店,狀似無意地說,“我們結婚吧!”

曲霏聽得愣住,猛地抽回手,停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

宋亦看著她如臨大敵的模樣,微微笑了一下:“聽你三哥說你想結婚了?!?/p>

曲霏咽了咽口水,有些費力地說:“宋亦?!彼钪拿?,如同吞下一顆飽含歲月惡意的苦果,“我只是想找人演一場戲?!?/p>

宋亦只是溫柔地笑了笑:“我知道?!?/p>

曲霏心里狠狠一揪:“宋亦,你知道的,我陪不了你太久的?!?/p>

為了治療毀掉的容顏,她飲鴆止渴般試遍所有的辦法,無休止地吃藥打針,免疫系統遭到破壞,一場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沒關系?!彼琅f溫柔地笑,“你想要用一場婚姻結束楚天羽對你的念想,我想通過曲宋兩家聯姻來拓展宋家的生意,我們只是各取所需,你不必多慮?!?/p>

不等她開口,他已經斬斷了她的退路:“你不結婚,他對你不會死心的?!?/p>

宋亦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提起楚天羽,曲霏愣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胸口灌進一口涼氣,突然隱隱作痛起來。

這兩年楚天羽幾乎不跟女演員合作,他開始走硬漢路線,戲路越來越窄,自從他出面澄清和卓悅的緋聞后,他的緋聞越來越少,如今已然成了緋聞絕緣體。

所有人都知道,他依然在等曲霏,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永遠等不到她了。

她想許他錦繡前程,可如果他執意這樣下去,只會錯失良機,毀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她掐著掌心站了許久,才終于下定決心點頭:“好!”

曲霏和宋亦的婚禮盛大而高調,甚至發了新聞通稿,兩家原本是世交,他們又是青梅竹馬,加之新娘和當紅小生楚天羽還有過一段撲朔迷離的戀情,媒體聞風而至,長槍短炮架起,等候著另一個緋聞男主的出現,可是那天楚天羽始終沒有來,只拍到那個從始至終面帶微笑的新郎和被白紗遮住面容的新娘。

半年后,曲霏收到了楚天羽的賀禮,是一支宋釵和一張照片。

他站在喀納斯湖畔,身后是蔚藍的湖水和望不到盡頭的天空。

曲霏看著照片中那熟悉的眉眼,眼淚忽然涌入眼眶,你看時光多強大,他們還是舊時的模樣,卻已被它拉扯站在歲月的兩頭,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宋亦推門進來時,看見她淚流滿面地望著手中的照片,神情悲慟,他在門口站了許久,才走上前,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輕輕地握住宋亦的手,滿眼乞求:“你可不可以帶我去喀納斯?”

那一年,他二十四歲,她三十歲。

八、半個月后,他收到了一份張匿名寄來的光碟。

2016年春天,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火遍全國,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文物修復師這個職業。

楚天羽一幀不落地看完那部紀錄片,卻沒有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

自從高調結婚后,曲霏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他不知道她是否過得如她所言那般幸福,看到文物時是否還會笑得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他偷偷撥打了故宮文物修復館的電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問:“請問你們那里有沒有一個叫曲霏的文物修復師?”

“沒有!”對方不耐煩地掛斷電話,冰冷的忙音如同一把利劍,斬斷了他最后一點希望。

半個月后,他收到了一份張匿名寄來的光碟,竟然是關于曲霏的。

喀納斯星光燦爛,她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骨瘦如柴,面部浮腫扭曲,眼睛腫成細細一條縫,她久久地凝望著虛空中的某一點,那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她卻仿佛望著自己最好的年華。

“宋亦?!彼h處的湖面,聲音輕的得仿佛從天際傳來,可是每一個字卻如同萬鈞雷霆砸進楚天羽的耳中,字字錐心,她說,“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八年前去了西安,認識了一個叫楚天羽的少年?!?/p>

她轉過頭,看著鏡頭,微笑著,緩慢地,輕聲說:“再見啊,楚天羽?!?/p>

楚天羽看著她悲傷的眼神,胸口仿佛被撕裂似的,傳來山河崩析裂般的疼痛,他那樣愛她,可是今生今世,他們已然走到盡頭,明日隔山丘,生死兩茫茫,往后的歲月,縱使他跨越山河湖海,卻再也牽不到曾經那么期盼的手。

他終于伏在地板上,痛哭起來,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那一年,他二十五歲,而她永遠三十歲。

編輯/周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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